第54章 傳訛???“你不會有事

元望琛胸口難平。

被當做不相幹的陌生人處理,追溯至從前,他經逢過幾次李诏這般的待遇,本應該習以為常,可眼下卻并不好受。

大抵是近來越發熟絡,使得他有些忘乎所以,不知輕重。

就像那日送一壺酒,酒還沒啓封便先自己醉了去。

沉默良久,再出聲時,少年一改關懷口氣:

“佛門苦度衆生,昭陽君未聽講經,卻也受了蔭庇,頗想得開。”既然得了李诏疏遠,開口便又似冷冰冰的陌路人。

“身在佛寺,哪能不被感召度化。”李诏像是忿怼一般,卻以一種進退有度的溫馴笑意回複。

把李詢送上馬車後,元望琛聽聞她一句冷冰冰的“多謝”,便鑽到了另一輛車輿上去。

他沒再拉開簾子,整個人沉浸于夜色之下的帷帳之中。

李诏扶穩了倒頭熟睡的李詢,心底滿是對另一人的怨忿。

可未曾想到元望琛又何嘗不是。

年後三日便是各種走親訪友。

求簽的不快并未帶到平日情緒中來。李诏那日向楊熙玉表露過心中不滿後,她再未單獨邀她入宮過。

而這一個月來,李诏則是就這她從前給予她的秀女名單,一一增減添注所認得的姑娘的長短之處。各個能寫出一篇賦來,幾經删減,竟然也能變成一本冊子來。這般勞心費神的用功,便讓自己覺得能在皇後那兒說得過去。

日子一天天掰指而過,直到元宵前兩日,李诏對照着自己原先在太學裏記載這些人與事的手劄之時,卻忽地翻到了從前自己用朱筆寫下的标注,描着今日是少年的生辰,連禮就選好了,是一張牛皮馬鞍,只是那日自作多情的鬧劇過後便無籌買的心思。

哪能便宜那個不識好歹的人?

她嚯了一聲,嫌厭地将此頁翻了過去。

“篤、篤、篤。”忽聞敲門聲,李诏應聲将門從裏面打開,卻見來人是自家爹爹。

李罄文還是一身紅綢官服,面色稍顯焦躁沉重,像是剛下了朝不久。

她還未見過幾次李罄文是早朝後便徑直回府,她那位恪盡職守的父親,甚少早退歸家,然每一次都定有事發生。

第一次是她一歲時候,祖父病逝于府中,她對此毫無記憶。

第二次是七歲那年,李罄文從樞密院編修官遷升了工部郎官,隔日舉家搬遷至六部橋。

第三次是她及笄當日,他還得來操持大禮。

而今日卻是又遇上一次,李诏摸不着頭腦,也不曉得是出了什麽事,竟然使李罄文以這般眼色看她。

李诏甚至從那素來平靜不易喜怒的雙眼中瞧出了一絲混着關切的焦急之色,她猶疑了片刻,請他入屋道:

“爹爹怎麽今日這麽早回來?”

李罄文不愠不火,方才沉郁的面色好似只是李诏晃了眼看錯:“诏诏近來可還有不舒服?”

沒想到只是單單這麽一句話。

李诏有些發愣,不知道這個近來指的是多近,過年前的種種疾病果真是難纏,而這個新年才過不久,她還未感到身子骨有什麽不爽利的地方,是而搖頭道:“窩在家中許久,我還想出門曬曬太陽。”

“藥還在吃麽?”李罄文又問,看了一眼桌上空剩了藥渣的碗,“這兩日天氣好,也不必在府裏悶着。”

她點了點頭:“每日用完膳,婧姨都會給我端來。”忽然想起來什麽,不知李罄文是不是在擔憂這個,于是李诏道:“聞說溫州疫病反複,有人一開始治好了,卻又發了高燒?還有些人排查了半日說是無事,過了幾日又突然成了重症?好似與宮裏的病情并不太一致。汪茹太醫他們也不知何時才能回來?太醫署裏都沒幾位醫丞了。”

“的确是出現新症,然已用藥,若等到不再傳染開來。無論是禁軍還是醫官,皆能回臨安了。”李罄文卻似并不怎麽在意此事,他頓了頓,看向李诏道:“今日入宮,我偶然間聽聞,有人在胡傳……诏诏你得了不治之症。”話畢,反倒是淺了一淺嘴角。

這笑意似嗤非嗤,又像是在勸服自己一般,更像是寬慰人不必當真,叫人無從捉摸。

李诏即刻變了臉色,不明白這是從何人口中而出。而李罄文的态度又顯得他人的傳言不足為題?

“這又是怎麽回事?”李诏反思自己這厥脫病症,明面上是誰人皆不知曉有那麽一回事。暗地裏她能數出幾位,卻不覺他們會亂傳言此事。于是她又道:“眼下我僅是年前體弱多病了些,所謂的不治之症就是謠傳。見我暈倒了幾次,拿此來做文章說事也不是不可能。這只會以訛傳訛,愈演愈烈。”

李罄文看了一眼李诏的面色:“或是今明兩日之內,宮裏便會請太醫來府上問診。”

不論說者有意無意,聽者确是有心。這等訛傳終歸是要落入帝後的耳裏。因此免不了興師動衆地請一群太醫來确診。

“那我……還能出府門麽?”李诏一時語滞,琢磨不出李罄文與她說此話的用意,也不曉得他方才究竟在擔心她什麽。

“你要想出去便出去。”李罄文站起了身,淡淡道。

李诏一不留神,便會退回到了自己習慣中去。她擺出一副溫和順從的模樣,好似有多麽聽令父母一般。而卻依舊擔憂自己的小伎倆哪次沒有被看穿過?

等李罄文離開後,李诏再一思量,存下了一分順水推舟的心思。因而元宵前的這兩日,即便豔陽高照,她卻一步皆未離開過府門。

期間只有管中弦一次的例行問診。

若說第一日只是偶然有所聽聞李诏命不久矣,第二日便是已經人盡皆知。

急得沈绮與沈池雙雙踏入李府,來問一句躺坐在樹下搖椅上的李诏究竟發生了何事。李诏笑笑還未與沈绮開口解釋,幾位太醫便不期而至,禀允後,由着章旋月與婧娴帶着一行人地湧向她院內。

李诏站了起來,與之行了禮,而見為首的內侍公公是她那位姨夫的近侍張公公。

太醫之中,除了管中弦之外,竟然還有一位熟人:

陸守鳴。

李诏不敢确認此人是否是她姨母楊熙玉的心腹。

“官家聞昭陽君體乏有恙,特請太醫署諸位醫官登府問診。”張公公眉目和善,目光又落至李诏身後的沈绮與沈池二人,對李诏說,“昭陽君是有福之人。”

“謝官家恩典。”李诏躬身以迎,章旋月将幾位領入李诏屋內,吩咐婧娴端遞茶水,又送了沈家兩位兄妹暫在另一間廂房呆着。

卻遭到了沈绮拒絕:“月姨,我今日來便是想知道李诏的身子是否無恙,我與她這麽多年的朋友,不能什麽也不知道吧。正逢太醫署來人,我想陪着她一塊。”

沈池有些為難地勸了沈绮一句,卻依舊無用。

他這個妹妹固執得很,沈池想。

章旋月難奈她何,只得作罷,她再回屋時,見李诏已經伸出了手腕等待太醫逐一把脈。章旋月悄然坐到了李诏邊上,輕輕拍了她的肩膀。

李诏回頭乖巧地笑了笑,章旋月并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她的眼色。

而卻聽張公公道:“此物雜家便先代為收下,回宮後會呈遞給官家。昭陽君請放心。”

李诏點了點頭:“勞煩公公費心了。”

章旋月不知面前的這個少女在玩什麽把戲,而眼看張公公手中托着一個細長的桃木窄盒。

心中一凜,章旋月驀然看向眼色平淡應答着太醫問話的李诏。

陸守鳴将指尖移開,面露凝重之色,與另外幾位太醫小聲商議片刻,又去問了管中弦的意思。并囑咐婧娴将這段時日抓藥的方子拿來過目。

而管中弦卻說不必,當場沾了墨水默出了兩份處方來。

沈绮一雙眼在這幾人之中來回轉動,因聽不見他們的小聲竊語,皺着眉拉着李诏的手臂道:“你不會有事。”

李诏看着沈绮唇角一淺。

而沈池見李诏這般飄渺神色,卻是忽覺憂心忡忡。

果真,幾位太醫商量完畢,便請了章旋月借一步說話。

李诏回握了握沈绮的手:“今天晚些回去吧,我有許多話要與你講。”

被她這麽莫名鄭重的态度吓到,沈绮一時心中惴惴,又覺李诏平日裏藏着掖着,臨頭才與她提起一句,胸口又悶又酸,卻也無處可還擊。

沈池也一臉心憂,然他并不知眼下能說些什麽,最壞的猜測大抵是已經成真。外頭人能一路謠傳到官家耳朵裏的,從來不是無稽之談或空穴來風。

等章旋月再度推開房門,她的面色亦是慘淡了幾分,目光流轉至李诏單薄淺笑的的面上,她亦不知用什麽面目來面對這一位并非與自己血肉相連的至親少女。

“衆太醫會診,诏诏不必擔憂,會好的。”章旋月始終無法在外人面前開口,也不能表露心中憐憫,眼中內疚難免,怪罪于自己未擔好三個孩兒的母親一職。

李罄文與她言之寥寥,而章旋月此刻卻對這位枕邊人生了惱意。欺瞞多日,不僅僅是未與她如實相告,倘若耽誤了李诏的病情又該如何是好。

李诏點了點頭,沒有多問,反倒令章旋月覺得自己才是那個一直被蒙在鼓裏的人,即便心中早有幾分揣測,然未曾想到李诏所謂的“病”到了這般境地,從太醫所述中管中窺豹,并不樂觀。

然她的表态并沒有予他人一點慰藉,李诏越裝扮得懂事,便越叫人心糾難掩。

望向章旋月眼中的愧疚難堪,李诏心底甚至有一絲頗為得意。

她不曾被人忽視過,然章旋月已然對她不錯,卻免不了對自己的骨肉更為偏頗。而此刻她的目光傾注在她身上,亦為自己曾經的種種借口而付出輕微的代價了。

李诏想,這是她迄今為止,借故做得最恰到好處的示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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