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裴冀丁七點就在燒烤店的胡同口立着了。

正是飯點的時候,大排檔熱鬧的緊,門口李叔優雅地翻串,秦尚不見蹤影,正在後廚忙活。

這麽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裴冀丁到顯得有點格格不入。

說請客的時候沒感覺,真來了才發現,這客請的十分放肆。被請的另外一人在後面烤串沒空搭理他。而請客的那個說八點就八點,一分一秒不帶早來的。留他一個在門口瑟瑟秋風裏,有點孤獨。

他也沒好意思發微信問白汎。

秦尚和白汎是老交情,說句話後面涵蓋的習慣和故事有百八十個,就他一個還懵懵懂懂的,不太合群。

等了一個鐘頭,白汎在巷子裏出現,老樣子一身齊整的工作服,朝他招手。裴冀丁跟着白汎進了店一路溜進後廚,跟秦尚打了個招呼,就順着後廚進貨的小門進入了另一片院子。

院子不大,種着兩棵樹,中間有個石臺,上面架着和後廚大開大合的鐵架完全不一個風格的家庭小電爐。小巧可愛,還是薄荷綠的。

白汎駕輕就熟的從院子角落裏搬來幾把椅子,說:“沒來過這兒吧,你秦哥的秘密小花園,裝修的時候就非得挖出來一塊,說給李叔喝茶用。”

院子用來喝茶還挺合适,周圍種了不少花草,還有一盆景觀石榴,小小的,紅溜溜的,看着喜歡人。

石臺上雕了花,大理石紋的,這臺面放個深棕色的茶壺還挺配套。但放上薄荷綠的家用電爐就有點混搭風了,尤其是還拖了兩根電線才為這電爐接上電。

這和想象中的請客實在是差的有點多,白汎把衣服外套脫了,招呼他出去取東西,邊走邊說:“體會過進店不看價錢随便拿的感覺嗎,今天讓你爽一把。”

說完了又看了眼裴冀丁,想起來後面這人以前是大戶人家的孩子,又補充道:“忘了你們這種的出去估計從來不看價錢。”

這話說的沒什麽惡意,但裴冀丁還是有點不舒服。白汎和秦尚對他的看法應該是一樣的——一個不活在同一個世界的人。

家境好,沒心沒肺,混日子,這些詞都變成了标簽貼在他身上,怎麽都取不下來。

和後廚連着的小門嘎吱一響,秦尚在烤爐前賞了不請自來的兩位不速之客一眼,手都握着串,騰不出來給他倆,只往門口擡了擡下巴,說:“去看着拿,別跟白汎客氣,一年騙不着他一次的,我這得忙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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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有良心沒良心,我天天給你店裏打白工,不算錢的啊?”白汎在後廚冰箱裏拿海鮮,聽見秦尚的話不樂意了。

裴冀丁還停留在昨天秦尚盯着他咄咄逼人然後下逐客令的記憶裏,搞不清楚他倆現在算什麽關系。

陡然看見秦尚,尴尬和難堪占據了大部分情緒。他難得乖巧地點點頭吱了一聲,跟着白汎拿東西去了。

在冰櫃裏拿了海鮮,又去店裏拿了素菜和肉,白汎在酒櫃前停下,問裴冀丁:“成年了吧,喝白的不?”

前半句有點認真,還有點調侃,裴冀丁總覺得白汎有點挑釁的意思。他點點頭:“能喝。”

白汎拿了瓶白的,又拿了兩瓶啤的,回了小院。

燒烤店離不開燒烤師傅,所以秦尚大半晚都在院子那個小門後面,裏面滋滋啦啦一晚上,鑼鼓喧天的。裴冀丁能想象到秦尚臉上帶個透明的口罩,跟将軍點兵一樣指點江山,烤爐就是他的戰場,火熱的厲害。

白汎把東西都鋪上。小電爐火力一般,烤的慢,聲音跟隔壁比起來基本可以忽略不計。裴冀丁不會烤東西,白汎也不讓他動手,自己有條有理的刷醬,翻面,還真像那麽回事。

可能是火的問題,也可能是手藝的問題,白汎烤出來的東西有種家庭小竈的感覺,不油膩,不重口,沒有那麽酣暢淋漓,但勝在耐吃。裴冀丁咬了一口鱿魚,說:“你這怎麽烤串也是一股子小白臉的味……”

“滾蛋。”白汎拿花生殼砸他,“沒大沒小,你一被花臂大哥看上的,有資格說我小白臉嗎?”

裴冀丁樂着說:“你要是在那,那花臂大哥一定瞧不上我。”

“少來,小心我媳婦不遠萬裏來揍你。”白汎開了酒,給裴冀丁遞過去,不跟他鬧了,“你以後準備怎麽辦?再來個花臂男,我和你秦哥可沒那力氣從東頭跑到西頭營救花美男。”

“不會,那破工作早辭了。”

人一聊到煩心事喜歡借酒消愁。裴冀丁想了幾天了,實在不知道自己能去幹點什麽。

秦尚說找個正經的,徐麗也這麽說。但究竟什麽叫正經,什麽叫好工作,沒人知道。吃苦他能吃,但苦去哪行哪業吃,這也是個學問。

經驗這玩意比錢貴重,一大活人放在招聘市場,立馬被寫成一張紙,上面每一行都是別人花費時間造就出的價值。

別人上學實習拼技能,一張紙滿滿登登的,充實好看。但他,白紙一張,真寫上了也是朱紅的罪狀。

都說浪子回頭金不換,但浪子回了頭,卻被金子困住了手腳。

裴冀丁在小院子裏坐着,想了半天,對白汎說:“要不,我跟着你混吧。”

這個提議裴冀丁覺得很靠譜,但白汎不這麽覺得,舉着串看了他一眼,說:“你知道我幹什麽的嗎你就來?”

“只要不是殺人放火的就行呗,我又不挑。”

“趁早滾蛋,”白汎從搭在後面的衣服裏掏出一小張紙,扔在裴冀丁面前,“瞅瞅,看完了還想來找我,那秦尚這聖父就是白騎摩托跑了半座城去救你。”

那紙被揉成了一小團,裴冀丁展開了。

上面有幾行字,藍色圓珠筆寫得,寫的時候很慌亂,字跡潦草,筆畫都飛上天了。

裴冀丁認了半天才看出來大概寫着什麽誰誰誰欠款多少,拿房子抵押什麽的。

白汎點點那張紙,說:“今天收的,一四十多的老男人,賭博輸錢輸多了,這上面的房子是他爸媽老家的。看明白了沒,咱不是什麽正經工作,來了就天天追着別人逼着人家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就這缺德工作,你也要做?”

這話說的有點狠了,裴冀丁轉頭去看悶着頭喝酒的白汎,覺得這人也是心裏壓着事的,被這麽一吼,竟然覺得有點愧疚。

那扇關了很久的小門開了,秦尚從裏面出來,手裏端着一鐵盤,上面有剛烤好的肉,他把東西放下,說:“嚎什麽呢,烤個串都不安生。”

鐵盤上是一把羊油和一把羊肉串,撒滿了辣椒面和孜然,還冒着油,香氣跟秦尚一塊進來,瞬間充斥着小院。

“我是海豚音吶我能吵着你,你那屋光燒炭聲就夠聒噪了,這從李叔那搶來的吧。”

“嗯,從別人嘴裏摳出來的。”

白汎伸手拿燒烤,嘴裏還要嘟囔:“惡不惡心你,快點回去賺錢吧大老板。”

把秦尚轟走了,他拿帶着油花的羊油串指着裴冀丁教育:“小年輕少走歪路啊,你要跟着我幹,指不定你幹爹把我往死裏揍呢!”

裴冀丁覺着白汎有點喝蒙了,他倆一來一往的,也幹了半瓶。胡言亂語的幹爹都出來了,他就一個不如沒有的爹,哪還來的幹的。

無視白汎帶着威脅意味的鐵簽尖尖,裴冀丁伸手去拿羊油。

這玩意他還沒吃過,咬下去油汁往外面冒,外皮酥脆,裏面軟糯,好吃到裴冀丁沒空搭理白汎。

他咬着串,含糊地反駁:“不去不去還不行嗎,哪我還冒出個幹爹來啊。”

“這不,你幹爹送來的。”

裴冀丁聞聲望去,看見了那盤秦尚端來的烤串。

燒烤店生意紅火,秦尚忙到一點多才加入了後院的小戰局,彼時倆人已經酒足飯飽,在小院裏乘涼賞月了,秦尚邊解着圍裙邊拿腳踹了踹倒在桌子邊的空瓶。

白汎和裴冀丁湊在一起能産生什麽化學反應,他今天是見識到了,那兩瓶啤酒是白汎給秦尚拿得,但是現在已經可憐兮兮的被掏幹挖淨了滾在一邊,旁邊是個四方的白酒瓶。

混着喝,挺有種。

白汎仰在椅子上,看見秦尚來了,踹了裴冀丁一腳,說:“你小子不是愁着沒工作嗎,找你幹爹來!子承父業多好!”

還沒等裴冀丁說話,秦尚先一花生殼砸過去了,裴冀丁在一旁樂,心說這花生殼還是傳統技藝。

白汎說他老父親當個比喻也就算了,這會兒連幹爹都出來了。秦尚覺着這人再喝下去,十八禁的話馬上就要脫口而出。喝多了發酒瘋這事白汎不是第一次,要不也不能被秦尚照那麽些黑照。

桌上一點酒沒有,小爐子倒是幹幹淨淨還烤着東西,熱氣騰騰的,秦尚拿了瓶新的啤酒坐下來,瞅了裴冀丁一眼說:“他喝多了就這樣,滿嘴胡話。”

裴冀丁點點頭,說:“跟說相聲似的,挺有意思。”

大晚上的,小院裏還灌着秋風,裴冀丁覺着有點惬意,可能酒喝多了點,腦子轉着轉着又回去了,白汎說的話就跟跑環形賽道一樣,一遍一遍的在腦子裏過。

“你店裏招人呢,白汎這麽幫你張羅?”裴冀丁暈乎着,出于一種沖動,試探道。

“嗯,有點忙不過來,找個打下手的也好辦。”

這話問完那邊就沒聲了,秦尚翻着小電爐上的串,撒調料,轉眼看見裴冀丁把杯子裏還剩半杯的酒喝了,剛想讓人省省心,少喝點,裴冀丁卻開口了。

他手握着酒杯,用手腕抹了一下嘴,問:“那你看我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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