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這場詭異的飯局結束時,秦尚帶回了一筆轉賬,裴冀北帶回了一張欠款聲明和通訊錄裏一個格格不入的好友。

裴冀北還有事先走了,裴冀丁陪着秦尚在後院從正中午做到太陽西斜。

有裴冀北在的時候,秦尚不怎麽喝酒,而這麽一下午,桌上的酒瓶已經空了大半。

燒烤店今天最終沒有營業。

在給李叔的歇業通知電話裏,第一句話是:“叔,別操心了,手術錢夠了。”

秦尚的放松是從骨子的每一個地方透出來的。

半瓶酒不至于爛醉,但酒精帶來的精神釋放讓秦尚在餘晖灑下的胡同裏狠狠抱住了裴冀丁,并送去了一個含糊不清的“謝謝”。

而裴冀丁,對刺激的白酒氣息和濕熱的汗水沒有半點印象,只記得突如其來的帶着真實熱度的身體環住他,在他耳邊說話。

胡同裏過往的人不多,又是在晚飯時間,暖熱的霞光從身後灑過來,照得裴冀丁心裏發癢。

肩膀上是秦尚的重量,酒精讓他力度失控,抱得很緊。裴冀丁幾乎要誤會這不是在表達謝意。

所以趁着力度還沒消失,趁着秦尚還不夠清醒,裴冀丁說:“秦尚?”

“嗯?”

“我感覺我有點喜歡你。”

話來得無比自然。裴冀丁再說出來的時候有種熱血沸騰的沖動感。

他緊張地扭頭,但垂在肩窩裏的腦袋沒有動靜,滾燙的呼吸打在他脖頸處。

“沒聽見最好。下次可聽不着了。”他這麽嘟囔着,慶幸是真的,失落也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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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尚沒喝醉,那點酒精弄不昏他的腦子,但陰差陽錯的,他沒聽清裴冀丁說的話。

第二天一早醒來,他只記得兩件事。

第一,錢有了。

第二,裴冀丁好像說了什麽挺重要的事,但他想不起來。

打睜眼那一刻,秦尚就似有似無地回想,偶爾打量一眼裴冀丁。

然而有句話裴二少說得沒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那句話飄散在兩人常走的胡同裏,只有餘晖和裴冀丁聽得一清二楚。

醫院對蘇春桃的檢查都完備了,只剩做手術的錢。秦尚這邊手術費能交上,醫院就可以做具體安排了。

蘇春桃在病床躺的久了,都快忘了她身上的病是吞錢的怪獸。

秦尚揣着繳費單和她說能做手術的時候,蘇春桃先是愣了一下,随後半躺在病床上瞪着秦尚問:“你哪來的錢?”

“租的店鋪找着下家了,押金退回來夠你的手術錢。”秦尚來時提着慰問餐,三層的嫩粉色保溫盒在病床旁的桌子上亭亭玉立,“李叔在家煲了四個小時的鴿子湯,趁熱喝?”

說的是疑問句,手上卻已經打開了蓋子。鴿子湯上面飄了淡淡一層油花,鹽放得不多,鮮香飄了半個病房。

蘇春桃還想再說點什麽,無奈手裏被塞了一碗湯,最後看了一眼秦尚,低頭喝湯去了。

手術的日子很快确定。

蘇春桃對此一直有些微詞。秦尚慣會岔開話題,把她脈門摸得準準的。而蘇春桃看着瘦了一整圈,眼底挂着黑的兒子,也什麽都不說了。

人活一輩子,看不淡生死。蘇春桃很幸運,她懂得認命。

癌症在老一輩人耳朵裏就是閻王的請帖,時候到了,去也就去了,可在年輕一輩人眼裏,病是用來治的。

巨額的手術費讓蘇春桃不大願意,她不是不相信科學,也不是怕醫院坑錢。

實在是這筆錢拿來治病,秦尚的資金鏈必定受打擊。人命比泰山重,可在蘇春桃這裏,用孩子的窮困換自己一條命,似乎就不大值了。

這想法爛在了肚子裏,母子倆保持着別扭的默契,誰都看穿了點,又誰也不想說破。

治療方案還是要和病人直接接觸。于是蘇春桃在病床上躺了不知多久後再次由秦尚陪着見到了主治醫生。

乳腺癌的手術選擇有很多。

劉醫生一一對各項手術的價格,後期調養,效果等做了介紹。

最适合蘇春桃這個病情階段的手術也就幾種,最保險的是經典根治術和改良根治術。

醫學名詞蘇春桃聽不懂,只知道前者便宜點。後者貴一點,好處在對胸部的外觀影響不大,後期還有一系列的恢複治療。

劉醫生大致介紹完,問:“基本是這麽個情況,兩種手術的十年存活率都很高,具體看你們選擇。”

蘇春桃要開口,被秦尚截住了:“我們商量商量,晚上給您答複。”

“行,沒問題。”劉醫生笑着點頭,對透着拽秦尚胳膊的蘇春桃說,“蘇阿姨啊,和你兒子好好談談,多争取點資金。女人嘛,美最重要。改良手術存活率高,技術也先進,後期恢複得好再活個三十年也不是不行。”

蘇春桃頓了一下,嘴裏應着,眼睛一直往秦尚那瞟。

女人,沒有不愛美的。

哪怕在燒烤店幫忙,滿屋子油煙煤炭氣,蘇春桃也能忙出一種舊港風的朦胧美。

過七夕的時候,秦爸爸要穿一套西裝,而他媽就要裹上酒紅的裙子,卷着頭發,塗了口紅出去約會。

那會兒秦尚已經記事了,對父母這種長盛不衰的戀愛腦不屑一顧,但饒是如此,他也認為這一天的蘇春桃的确是最好看的。

這樣一個女人,哪怕年過半百,也難接受乳房切除這事。

秦尚了解他媽。所以更不忍心讓她因為錢屈就自己。

打出來蘇春桃的手就一直放在秦尚臂彎處,像個想要糖吃又不敢的小孩。

秦尚握住她的手,先說話:“我之前跟你說什麽來着,錢夠,你安心做手術就行。”

“哎呀,你媽都人老珠黃了,要那麽好看幹什麽!”蘇春桃說着就停了,倉促地下了決定,“就第一個,那個什麽經典的。”

秦尚轉頭看着她。在床上躺了這麽些日子,人都給養的浮腫了些。

哪怕蘇春桃心裏過了這關,秦尚卻不行。

他沒法想象他媽媽做完手術整日缺了一塊的樣子。也沒法想象疾病不僅要留給他們記憶,還要在形體上也劃上一道痕跡。

“改良的。就這麽定了,一會我去跟劉醫生說。”

“哎!你這孩子不聽話你!”蘇春桃手疾眼快拽住要走的秦尚,“七八萬呢!那是錢啊,你又不是百萬富翁,在這兒逞什麽能。”

“你想想,除了你爸,誰還看你媽呀!不值當啊,就為了留個……那什麽。”

“蘇春桃女士。”秦尚低着頭,盯着打馬虎眼的蘇春桃,“除了我爸,還有我,你每天見得姐妹們,李叔等等等等。錢就是用來花的,在我這兒沒什麽能比你還重要,七八萬換個完整點的我媽,我覺得值。”

樓道裏一下子安靜了。

回音繞在蘇春桃身邊,把她聽愣了。

眼圈紅了大半,即将要擠出水珠來是,秦尚扭過頭拍了拍她的肩膀。

“更何況,天天對着鏡子打扮說不能影響市容,給城市丢臉的不是你嗎?”

蘇春桃反應了一會,打了秦尚一巴掌,“小兔崽子,你媽什麽樣都在平均線之上知道嗎!”

秦尚拽着人回家,嘴裏一連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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