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在秋高氣爽的好時節裏,小鹿騎着一匹黑馬,帶兵出發了。
黑馬是匹很威武的高頭大馬,通體上下黑成了一匹閃光的好緞子,一根雜毛都沒有。扇呼着濕潤的鼻孔,颠動着碗大的馬蹄,它被一身嶄新鞍辔打扮了,馱着小鹿玩似的在土路上小跑,踏出一地缭繞的輕塵。
小鹿在這軍營裏練習了兩個多月的騎術,如今對于黑馬,已經是相當的能控制。若是由着他的性子,他滿可以策馬揚鞭,以最高速度疾馳向前;可是馬有四條腿,小兵卻是只有兩條,非得一步一步的走才行。而他單槍匹馬,即便跑到了狗尾巴山下了,也是毫無用處。
小鹿耐下性子,一邊前進,一邊欣賞路邊的秋日風光。土路平直,是城內城外的百姓們幾百年來用腳走成的。路邊盛開着一叢一叢不怕冷的野花,花的品種不多、樣子也不美,但是開得很旺。
小鹿讓武魁下去摘了幾朵白花回來,從中挑選了一支最完整的,掖在了黑馬耳朵上。張春生本是在馬旁步行,這時見了,就無聲的發笑——營座除了他自己之外,見了什麽好東西都要裝飾一下。
隊伍走得并不快,半天才走了四十裏路。中午埋鍋造飯,連吃帶歇又是一個鐘頭。小鹿估算着,下午再走一下午的話,傍晚時分正好能到山腳。山腳不止一處村莊,找個休息的場所是不為難的,那麽明天出發往山上攻,也很合宜。
思及至此,小鹿也就不急。待到下午又上了路,他和一位冷連長并肩同行,邊走邊聊。冷連長不是本地人,但是在此地住久了,也和本地人差不多。環顧着周遭的風景,他開口說道:“營座,咱們下午走得可是挺快,再過一陣子就能看見狗尾巴山了!”
小鹿心曠神怡的挽着缰繩點頭:“狗尾巴山……”
他在心裏把話說完:“何等粗鄙的一個名字啊!”
這個念頭閃過不久,冷連長忽然手指前方大呼小叫了:“營座,瞧,真看見了!”
小鹿昂首挺胸舉目遠眺,只見平原遠方隆起一道山脊梁,看那形狀,真有一點像狗尾巴。那山不高,長長的拖在地平線上,山中也不知是長滿了什麽樹,值此秋季,那樹葉紅一層黃一層綠一層黑一層,一層一層的從山腳向上染到山頂,配着碧藍的天和幾抹白雲,白雲被金色陽光穿透了,雲也含了光。
小鹿看呆了,心想世上竟有這樣美的地方,一只鳥嘯叫着掠過他的頭頂,他睜大眼睛看那山,看得睫毛一顫一顫。
他會畫不甚地道的水彩畫,如果這一趟不是帶着刀兵之氣征戰而來,他想自己一定要找塊大石頭坐定,支起畫板調好顏料,把這山畫一畫。
這麽美麗的山裏,竟然會寄生着那麽醜陋的土匪,小鹿那剿匪的心忽然變得極其迫切了。本來他是來殺人的,心底最深處,還隐隐的存了一絲猶豫;可現在那絲猶豫蕩然無存。
他是醫生,前來剪除山中的毒瘤,是替天行道。
傍晚時分,一營的人馬抵達了狗尾巴山下,在一處名叫狼牙寨的村落裏安了身。狼牙寨這名字聽着不善,其實是一座平平常常的小村莊,村裏的貧苦人們靠山吃山,既種地,也采山貨。大概是兔子不吃窩邊草的意思,山中土匪對于狼牙寨,倒不是很騷擾,也可能因為狼牙寨總是窮得山窮水盡,土匪想要在這地方占便宜,就只能是吃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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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剿匪一事,狼牙寨中德高望重的老者們,顯然是有點不知如何表态,總而言之,只要別把戰火燒到村莊裏就成。
小鹿約束着部下,不許士兵強闖民居追逐婦女;村民們審時度勢,也很有眼色的送來了許多老南瓜新土豆。軍糧從來就沒有充足的時候,炊事班對着南瓜土豆起了靈感,把這兩樣東西和糙米混在一起,架起柴禾狠炖一場,熬出了一鍋鍋稠粥,再用油鹽醬醋調了滋味,吃着竟也很能入口。
小鹿吃得好一些,是大米飯和炒土豆絲。飯菜全被張春生折到了一只大海碗裏,以便他邊吃邊研究狗尾巴山的地形圖。
起初他是鬥志昂揚,要一舉攻下狗尾巴山;然而如今對着地形圖這麽一細看,他又發現狗尾巴山如此之大,自己這幾百人進了山,別說剿匪,興許連匪的面都找不着,甚至會糊裏糊塗的被匪剿了。
沒有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過,趕了八十裏路前來送死的道理。小鹿這幾個月活得身心舒暢,尤其是不肯死。閉着嘴咯吱咯吱咀嚼着土豆絲,他開始轉起了腦筋。
腦筋轉了約有一個多小時,小鹿把麾下的三位連長叫了過來,開了個秘密的會議。及至會議結束,全營人馬安營紮寨,也不提打仗的事情,吃飽了就睡。
到了翌日下午,幾輛大馬車從縣城方向趕了過來,馬車上摞了很高的木頭箱子,箱子全是長方形的,上面又嚴緊的苫了油布。全副武裝的士兵押着馬車,顯見這馬車裝載的乃是值錢貨。
木頭箱子卸在臨時營地裏,表面除了油布之外,又加了一層稻草。四周團團的圍了士兵,晝夜無休的輪班守衛。
這一天,山上山下都太平,一夜過後,大馬車接二連三的又來了。
小鹿放出了風聲,說是營長認為狗尾巴山太大,貿然上山會有危險,所以已經給上峰長官發去了電報,請求支援。過不了幾天,援兵就要從察哈爾開過來了。而在援兵到來之前,營長先把槍支彈藥從城裏運到手邊,免得到時受了彈藥的轄制。
這個說法合情合理,任誰也提不出異議。士兵們也不擾民,只是每天都要征收大量南瓜和土豆,不過對于村民來講,只要南瓜和土豆的丘八大爺,真純良得如同天使一般了。
小鹿在營中堆起了小山一般的武器箱子,同時按兵不動。白天站在太陽下看花看草看山,夜裏他在營部和衣睡覺,營部是一間新草房,房外有武魁帶着人給他站崗。
前幾夜,小鹿睡得都挺好,唯獨這一夜他鬧了失眠。靜靜的躺在草房內的涼炕上,他聽門外先是無聲,後來武魁大概是以為他睡熟了,便開始嘁嘁喳喳的和人說話,說的全不是好話,沒有一句是能離開女人的,而且壞得細致,有些詞,一般人連寫一寫都要羞赧的,武魁大喇喇的脫口而出,仿佛快要順着嘴丫子流油。
“那家夥真他媽跟活驢一樣!”他野調無腔的不知在點評哪一位同僚:“後來小鳳見了他就躲,給錢都不露面,死活就是不讓他上身!”
此言一出,當即起了低低的笑聲,其中一人耳語一般的嘀咕道:“媽的小鳳都快讓他給日豁了!”
又有一人說道:“明告訴你是‘小縫’了。”
武魁笑了一聲,開始咳嗽,似乎是被自己的口水嗆着了。
及至他咳嗽完畢,旁人也笑夠了,這些人轉移話題,合着在找不到妓女瀉火之時,他們也肯勾搭勾搭細皮嫩肉的娃娃兵。說到這裏,話變得更粗了,小鹿聽五句能明白一句,餘下四句存在心裏,慢慢的再一句一句反應過來。
小肚子裏開始有一團火緩緩的燒,燒得溫吞吞,讓人心裏做癢而又使不上勁。小鹿平時除了沐浴如廁之外,從來不碰自己的下身。但是今天他下意識的伸出手去,隔着一層軍褲和一層內褲,他将自己連鳥帶蛋的一起抓了住。
他這東西是不嬌貴的,差一點就徹底成了擺設。沒徹底,可也差不多,近乎于徹底。對待一團涼肉是不必客氣的,他仰面朝天的分開了腿,抓着那東西用力的揉搓,揉着揉着忽然打了個激靈,家夥沒硬起來,但是小肚子裏面像有根筋在痙攣似的,隐隐的開始作痛了。
小鹿很沮喪,松了手轉而去揉下腹部。褲裆裏仿佛是有一點點濕,因為自己這杆破槍還不算是完全的沒知覺,偶爾高興了,能往外流點透明水,流得也不多,一滴兩滴而已。
小鹿難得亢奮,一年或許也不會有一次兩次。亢奮過後,他時常又難過得要死。亢奮來得沒緣由,難過也來得沒緣由。
他靠着土牆坐起來,秋夜很涼,虧得他身體還算好,衣服也穿得利落。抱着膝蓋低下頭,他閉了眼睛,暗暗的做深呼吸,直到情緒全退去,直到他又恢複冷靜。
可是正當他在情緒的有與無之間搖擺呼吸之時,門外忽然起了動靜。而這動靜的最初,是一聲槍響。
鄉村的午夜是如此寂靜,這一聲槍響簡直抵得上一聲霹靂!小鹿不假思索的跳下了炕,摁着腰間手槍打開了房門:“怎麽回事?!”
武魁一手提着手槍,一手擡起來虛虛的攔着小鹿,作勢要保護他。小鹿見他一無所知,當即又要往外跑,正當此時,一名連長氣喘籲籲的跑了過來,聲音幾乎是狂喜的:“營座,來了!他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