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窗簾沒有拉嚴,晨光透過縫隙,鑽到了房間裏,數以萬計的塵埃輕輕跳躍。男人整個上半身就沐浴在這片光線中,他手肘支在沙發扶手上,頸部微壓着一側領口,傾斜出一個流暢的弧度,如瓷塑般的精致五官、額發俱都被薄輝熏染成淡金色。

岑曉一醒來,看見的就是以上這副“美景”。她情不自禁地欣賞了好一會兒,才想起昨晚到底發生過什麽。

“喂,那個,那個……”理應謝謝他吧,她想,雖然不知道該從何謝起。

無形之中,他昨晚所為,已逾越了他們之間的某道界線。現在面對他,尤其是這種狀況下,她覺得有些不自在。

眼睛緩緩睜開,顧惟野低低“嗯”了聲,不像回應她,倒像是在剛剛睡醒時,伸懶腰所發出的輕吟聲,用指關輕輕扣敲了幾下眉心後,他站了起來,一眼都沒正眼看岑曉,而是徑直走過來,極為自然地伸出手背向她額頭探來。她下意識地往後躲,他另只手就托住她後撤的後腦勺來阻止。

他的手背溫涼而不冰冷,搭在她頭上,岑曉覺得異常舒适。潛意識裏,她竟有些羞恥得期盼他的手不要離開。可是事情往往不如所願,達到探她體溫的目的後,他利索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退燒了,但要再吃一片藥鞏固。”顧惟野的聲音沒有起伏,很像是醫院裏自信的男醫生,在向自己的病人提出治療方案時的口氣。

她接過他分別遞來的藥和水,剛要把藥填入嘴裏,突又警覺地停下,岑曉心中微微懊惱,自己似乎太信任他了,“你給我吃的是什麽藥?”

他面無表情地邁着長腿,從床走到圓茶幾,只用了不過眨眼的功夫。她正看得眼花缭亂,一個藥盒子已被抛到——她蓋着的薄毯上。

确認了藥盒上寫着的适用症狀後,岑曉将藥片就水咽下,對他說了聲“謝謝。”

“你可以再睡一會兒。”他說完背身過去,不知道是要回到沙發上,還是要出門去。

“那你呢?”她不走腦地問出這句話,立即就後悔了,自己口氣急切成這樣,怎麽聽怎麽都像是在不舍的挽留人家!

“我?”轉過身,顧惟野神色如常,但他眉梢微挑,促狹的挑逗意味暗含在一如既往的平淡口氣中, “我回去休息,或者你想讓我留下,也可以。”

讓你留下也可以?

岑曉差點背過氣去。這個男人俨然就是一只狡猾的狐貍!竟就這麽不着痕跡地把一道選擇題抛回給她……

高高在上,微眯雙眼,俊美無俦的男人站在床尾等待答案。

岑曉被他打量得耳根迅速發燙,脖子和臉蛋也一并紅了。

——

理智戰勝了邪惡的小念頭,岑曉沒有留下顧惟野。他走後,她雙肘支着自己的腿,坐在床上思考這兩天發生的事。

雖然算不上一個精明的姑娘,但岑曉也并不懵懂。顧惟野對她的特殊照顧,她看在眼裏。說實話,如果先前她還有那麽一點點排斥的話,那歷經昨晚的事情,也都消弭得差不多了。然而不排斥并不代表可以坦然接受。他們之間的差距實在太大了,大到她甚至能夠看清自己身上根本沒有任何價值,是值得顧惟野別有居心來謀取的。

他所在的圈子既光鮮亮麗,又光怪陸離,他是其中的佼佼者,而她卻如此的平淡無奇。每次,顧惟野站在她面前,不需要說話,她就覺得他好像會閃閃發光,奪目到無與倫比。他們終究不是一路上的人。這件事情,就此點到為止是最好的收尾。

想通這一點,岑曉頓時輕松了不少,用手機搜索了一番昨天的游行活動情況,在确認游行未影響航班後,她套了件長裙,利索地收拾起行裝,準備提早趕往機場。

ben推開自己的房間門,就看見一個纖瘦的盈盈身影,在顧惟野的房門上貼便箋。他目光下移,從她的手那裏移到她的行李箱上,問道:“岑小姐?你要走了?”

“诶?”岑曉驚了下,側過身子,認出ben是顧惟野的助理,她清了兩下嗓子,說:“是的,我中午的飛機,保險起見,打算早點過去。”

ben瞄了眼岑曉貼在顧惟野所住房間的小黃人便箋一眼,眉心收攏,抿了下嘴唇,意有所指地說,“你就打算這麽和顧先生告別?”好歹老板昨天也是不顧危險,沖進人群裏救了你唉。

“照看了我一晚,顧先生也很辛苦了,”岑曉無奈地笑了一下,未盡到禮數而産生得愧意讓她在面對ben時,略顯尴尬,“我就不打擾他休息了。”

他對她,到底是想換換口味才頻頻示好,還是由愧疚生出好感,又或者是正義感爆發,對一國的友人施與援手,她認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想在與他顧惟野多産生任何糾葛。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的道理,岑曉還是懂的。

就在岑曉和ben說話時,她身後的門無聲的開了——

“我不介意你打擾。”顧惟野站得離岑曉很近,以至于她的後頸感受得到他說話時吐出的熱氣。

他用食指和中指撚起一小撮她沒有梳到馬尾辮裏的碎頭發,似笑非笑得無奈說:“走得這麽着急?是在躲我嗎?”

岑曉身體心虛地搖晃了下,側身往旁邊斜跨出半步,頭發便一道從顧惟野指尖溜走。

指尖落空,他不滿意地輕皺了下額頭。

她拉着行李箱的手緊了緊,克制着臉上不表露任何多餘的表情,淡淡說:“顧先生想多了。抱歉,我真的趕時間去機場,昨晚真的非常感謝。”

“不必。我們都是中國人,出門在外互相幫助很正常。既然岑小姐急着走,那讓ben送你去機場。”他眼瞳裏猶如無瀾死水,看不出一絲情緒,輕隽面孔上蘊着淡淡疏離和冷漠,“現在這個時期,出租車不夠安全,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不會拒絕。”

早就習慣他面面俱到的溫和關懷,所以面對他的突然變臉,她不适應地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調整好自己的情緒。不過她承認顧惟野說得有道理,出于安全的考慮,她沒有拒絕,對他點了下頭,“那就麻煩了。”

——

ben先行把岑曉的行李拿到車上去,而岑曉則在顧惟野的陪同下下樓。再次經過昨天拍照的走廊,她不由再次放緩腳步,視線流連在五顏六色的窗格上,眸中有難掩的癡迷和不舍。

顧惟野看在眼裏,長長羽睫垂下,看了眼她背在肩膀上的相機包,說:“把相機給我,站過去,我給你拍一張——”

上次在萬花筒咖啡館,他對她的照片提出的意見一針見血。岑曉由此知道他是個中行家,所以若說對他的技術不好奇,那一定是假的。

有意探知對方的實力,她也就沒拒絕,取出相機,交給顧惟野支配。

他粗略改變了拍攝設置,試拍了一到兩張,調出來看了後,删掉,二次細致調整了一遍相機,才叫岑曉站過去。

“左肩膀朝我傾斜一下,對,再低一點,下巴擡一點,眼睛要向我看……”他聲音不徐不疾,連續吩咐着岑曉調整着姿勢,岑曉乖巧地全部照做,可顧惟野還是不滿意地直搖頭,最後幹脆從臺階上下來,“好像少了點什麽。”

她轉過身,仰眸看着他,不解地問:“少了……什麽?”

“少了情緒。”顧惟野嘴角彎起個迷人而優雅的弧度,額發随着穿堂小風款款擺動,“熱烈的情緒。你別、動——”

猝然攬住她的脖頸,他閉上眼睛,唇緩緩地湊向她。岑曉吓傻了,手下意識提到鎖骨下邊一點的位置,想要推開他,可卻根本下不了手,不過是一瞬之間的事,她的心跳就快的好像剛跑完800米,呼吸不暢,目眩神迷……

差了兩公分,他們的唇幾乎就要貼在一起了,他卻好像早有預謀似的,倏然收在了這裏,不進不退,吊足人胃口。

好幾秒鐘以後,岑曉羞中忽驚醒,剛想推他,他卻先一步靈巧矯捷地退後離開。

“別動,維持這個表情和姿勢不要動,”顧惟野站回到臺階上,看着她緋紅的臉蛋,唇角得逞而戲虐得彎起,邊交待着邊将此時的她框在了鏡頭中,快門落下——美麗的紅裙子、絢爛多彩的格子窗卻都是她的陪襯,她眼中生動的情緒,才是這張照片最奪人眼球的精華部分。

顧惟野點開剛為她照的這張照片,滿意地欣賞着,照片裏的她如一首生動的小詩,竟是那麽的可愛、美好,引人入勝。

——

歷經走廊上的一幕,顧惟野沒有跟随她去機場,這使得岑曉自在了不少。

到了機場,ben塞給了岑曉一張自己的名片,并告訴岑曉,顧惟野回國後,馬上就要去陝西拍戲,所以如果有什麽事,聯系不到他家老板,聯系他也是一樣。

岑曉客套地接過來。和ben告別之後,她從包裏抽出那張顧惟野給她的名片,與新收的這張ben的疊在一起,輕輕撕出一小條縫隙,但最終還是沒有徹底撕開。

她咬着下唇搖了搖頭,有些洩氣地把名片丢回到包裏,拉着箱子往機場深處走去。

不遠處的機場便利店,顧惟野戴着墨鏡,手裏握着一杯咖啡,安靜注視岑曉的身影直至從轉彎處消失。

“今天岑小姐不告而別的時候,您似乎生氣了?”ben語氣平淡無奇,實則嘴角微微抽着,故意垂下的眼睛裏有掩不住的笑意。

顧惟野從上衣口袋裏摸出那張小黃人便箋,在ben眼前晃了下,“她有用這個說goodbye~”

ben瞟了眼上面的英文單詞及岑曉的署名,“哦”了聲,聲音頓挫地說:“那岑小姐還真挺懂禮貌的!不過,先生你怎麽還留着這個便箋啊?”

很幼稚有沒有!

顧惟野嘴角抽搐了下,也不提醒ben,忽地轉身就走。他腿長,步速又快,以至于ben小跑了好半天才跟上。

ben腸子都悔青了,氣喘籲籲地想,自己真是不該多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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