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也不算說假話,我明天一大早的飛機,時間有限,太晚送你回去會影響你休息,所以我想,除非,你肯陪我過夜,那樣我們的時間才有可能是充裕的……”他別有深意地說,“否則,我只好想辦法,把你提前帶走。”争取更多的時間。
岑曉思考了下說,“滿打滿算,我們這是第五次見面。”
顧惟野點了下頭,沒有異議。
車內黃色的燈光下,她坐在副駕上,而他近在咫尺。
“其實我們也并不熟悉。”
他仍舊默聲,唇際笑意更濃,等待她後面的話。
“最重要的是,”岑曉空咽了口吐沫,垂着額頭一會兒,倏然轉頭用水靈靈的眸子望他,“我還什麽都沒有答應你。可你卻私自替我做決定,帶我離開。你怎麽知道我不是想留在party上,而是更想和你在一起?”
“難道不是?”他不假思索,脫口反問。
“下飛機,開機看到你的短信。我以為你是更想和我一起的。”
衣香鬓影、觥籌交錯的夜晚,并不能讓岑曉自在,派對開始前,她發出的短信,确實很含蓄很克制地表示——想讓他帶自己離開的願望。可是她并沒有想到他竟會真的這麽做。
“你說的對,我們見面次數不多。但在有限的相處中,我們解除了誤會,彼此有了初步的了解,一同經歷了危險的關頭,也共同分享過愉快的時光。”他解釋到這裏,神情淡然地看了她一眼,才不緊不慢地繼續說,“量的積累不一定在所有的情況下,都會帶來質的改變。這道理就形同一個用錯學習方法的學生,即使花費大量時間複習功課,也效率不高,而另外一個用對方法的學生,就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達到理想的學習效果。我認為,我們應該向後者學習。”
“你的意思,我聽不懂。”這種事情怎麽能這麽比喻呢?岑曉皺了皺眉。
他忍着不聯系,拼命地趕拍攝進度,就是希望騰出時間來看她。一下了飛機,馬不停蹄地獨自駕車趕來,卻仍舊很克制地想要留給她一些參與派對的時間。
可坐在車裏的時候,顧惟野發現走近岑曉的陳西澤,望着她的目光非同一般,他之前的想法瞬間改變。
他推開車門,步入濃稠的夜色。猶如穿着铠甲、握着劍的中世紀游俠,步履堅毅、快速地走近他的公主的短短時間裏,也下定心意——想在今夜,就要下她的所有權。
“我承認我今晚做法,有不妥當的地方。不過在我那樣告訴陳西澤時,你不也沒有提出反對的意見?”退一步承認錯誤,再進三步發出攻擊。顧惟野眸中狡黠的光線一閃而過。
“你……我……”岑曉就只能迸出這兩個字。他的話正中她下懷,其實再怎麽解釋都是徒勞的。
必須承認,得不到他的消息的幾天裏,她更想見他。而在他突然降臨的那一刻,她的欣喜多過驚喜。
只不過随他上了車,她又重新冷靜下來。
剛剛逝去的那段三年多的感情,另她如今變得格外小心翼翼,步步為營。她太太擔心和害怕——甜蜜僅是虛影,後面會有深不可測的陷阱等待她。
車內安靜了好久。
再也等不下去的時候,他手指扣了扣車窗,終于開口問她:“我們正式在一起吧,好不好?”
已經有很多年,顧惟野沒有像現在這樣誠懇地向別人提出請求了。更多的時候,他都是冷靜地陳述看法,分析狀況,最後得到別人的認同。
所以現在,他很有耐性地請求她——和他、在一起,到底是有多難得。
岑曉心跳“嘭嗵、嘭嗵”猶如擂鼓,搭在毛呢裙擺上的雙手,不由交握在一起,深抿了幾下嘴唇,她才将緊張、激動的目光和他熾熱、誠摯的目光交彙在一起。
“可以嗎?”他帶着笑意追問,等了半天依舊沒有等到她說出“好”或者“不好”中的任何一項答案。
好耐心被磨光,這回,不再是請求,而是質問:“我們從現在開始,可以還是不可以?”他身體前傾,手臂從她的腰和車椅靠背之間穿過,将手隔着她松軟的毛衣,輕輕勾住她的腰。
“開始什麽?”她委屈地像只小貓,咕咕哝哝地發出聲音。
上天怎麽這麽不公平呢?
創造出像顧惟野這種人——總是習慣自己自作主張,可偏偏又讓作為對手的人,拿不出合理的方法拒絕,最後也只能對他的霸道逆來順受。
她的态度不能讓他滿意,手上微微用力,顧惟野輕而易舉得另岑曉的上半身朝自己靠過來。
感受着她腰部帶來的柔軟的觸感,體會竟像是觸電,顧惟野渾身被她電的麻酥酥。
陷入酩酊,他在她的眉眼末梢和發鬓間,印下了一個吻,又将唇挪到她的右耳那側,說:“開始和我在一起。”
太溫柔的動作,使得岑曉過了好一會兒,才記起要推開。
“不行。”她一邊竭力抗拒他的攻勢,一邊說:“你讓我再想一想。”
沉默片刻,他松開她,顯得很紳士,手卻悄無聲息地在下面,挑起一小撮她的長發把玩。
“不過不要想太久。”
因為我已經等不及,要和你在一起。
……
**
一個月以後,岑曉結束了資料整理的工作。開始同董芊芊、陳西澤,還有遲來宏白很久的一位叫宋謙的男孩,參與到正式的培訓之中。
然而所謂的培訓,硬而幹的知識其實很少。
大體上來說,都是內容水分較多的鑒賞課。沒有固定的老師上課,基本上是哪位名攝影師有空暇,便會被邀請到工作室,随興的給他們講上一堂課。
而這些專業的攝影師,非專業的老師,從一張照片,談到自己拍攝時的經歷已經不稀奇。有的人講的開心了,居然能從攝影談到電影、時政、哲學、經濟……上去。
這樣随心的課程,表面上看,匪夷所思。不過岑曉發現,聽這些前輩們或興奮張狂、或感傷無限的訴說,絕不是毫無助益。
同樣的環境下,去拍下一張照片——為什麽有的人拍的平淡寫實?有的人卻能做到摧枯拉朽、感人肺腑?
那是因為不同的人心中所感不同,看待景象的角度也就不同。
在有心人眼中,一棵幼嫩的小草、一條平淡無奇的街道,都能成就不凡。
她從他們身上得到啓示:在這一年中,學習技巧是一方面,提升心境的高度、感知來自平凡世界中的愛意,才是她最需要努力完成的功課。
近兩個月時間,早出晚歸,岑曉樂在其中,不過卻疏忽了好友舒蓮。作為賠罪,她特意提前幾天打電話給舒蓮,約舒蓮和她的寶貝女兒凝凝周五晚上,一起出來吃飯。
帶着五歲的小女孩,就不好再去吃什麽太生冷、油膩的東西。
電話裏和舒蓮簡單商量了下,岑曉最終選定一家距離凝凝幼兒園很近的川菜館子。
小女孩的口味或是随了父親,特別愛吃辣。不過在舒蓮的強烈反對下,岑曉最終也只點了毛血旺與蒜蓉香翅這兩道辣口味的菜,其他的則都是清淡舒爽的菜式。
“凝凝,來,幹媽給你夾一塊肉肉吃。”岑曉扛着舒蓮的強壓眼神,夾了一塊雞翅到小女孩的盤子裏。
“幹媽,對我最好了!”帶着圓點點發箍的小姑娘,對岑曉綻開一個比向日葵還燦爛的笑容,随後無比開心地啃起香香辣辣的雞翅。
舒蓮佯作生氣地瞥了好友一眼,“就你會在孩子面前裝好人!”
“那是,我好不容易才見我幹女兒一次。自然要加倍愛護。”岑曉笑逐顏開地說完,不忘和小姑娘默契地交換眼神。
舒蓮臉上浮出笑意,無奈地埋怨好友,“你還好意思說呢。你可別怪我沒給你這個幹媽表現母愛的機會。你說說,最近約你,你都放我幾回鴿子啦?”
舒蓮在音樂學校教古筝,上課時間往往安排在別人下班的時候。而岑曉加入宏白之後,時間上和她更難以碰上。
這段時間,她們約過幾次見面,可卻都因為這樣、那樣的事給耽擱了。其中一次,是顧惟野回來,人已經到了她家樓下,她推辭不了,只好重色輕友選擇抛棄了舒蓮母女。
故現被好友埋怨起來,岑曉不是不愧疚的。
“親愛的,都是我不好啦。來,小妹先幹為敬,給你賠罪了。”岑曉端起裝着正冒泡的橘子汽水的玻璃杯,敬過去賠罪。
“少來。想一杯汽水就把姐姐我打發啦?門都沒有。”舒蓮繃着臉不受,手點了幾下身前的桌子,才收起假裝的嚴肅,笑着拷問岑曉:“欸?我怎麽瞧着你這狀态和年前不一樣了?老實交待,你們那個工作室裏,是不是有人追你?”
岑曉差點被汽水嗆到,有點心虛,“怎麽可能!我們那兒清一色的娘子軍,常駐的年輕漢子,加起來不過才三個。”
現在的孩子早慧,舒蓮特意看了凝凝一眼,發現小吃貨專心致志地吃東西,根本沒在聽她們說話。
她放心了,壓低了聲音繼續審岑曉:“這怎麽好說。雖然數量少,可沒準質量高呢!再說了,你和他們每天朝夕相對,又有共同的愛好跟追求,搞不好能擦出愛火花。”
“好了好了。”經不起舒蓮拷問,岑曉苦笑認輸,把杯子擱到桌上,嘆了口氣,向她坦白,“是有人追我,但不是我們工作室的。而且我和那人差距太大了,估計成不了的。”
從岑曉遺憾的表情,舒蓮看出她對于這個追求者還是有意的。
“有差距不要緊,關鍵要看你們能不能克服差距。是,當初你和葉成晉在一起時,我是告訴過你,你們有差距。他太有野心,而你性格太随性,将來你們可能合不來……不過岑曉你也不能因噎廢食是不是?”
是的,不能因噎廢食。
可是舒蓮你不會知道——這次的差距并不僅僅是性格上的。對方如若是萬丈光芒,那她也只能是一枚仰望着他的,小小塵埃而已。
——
吃完飯出來,站在把街道照得亮如白晝的led燈箱廣告牌下,細心的舒蓮從岑曉外套上,幫她取下來兩根掉落的長發。
岑曉手裏牽着凝凝,害怕她摔倒,一直注意着孩子腳下,感覺舒蓮取了什麽,卻顧不上看,直到舒蓮動作不小地揮手扔掉頭發,她才意識到那是什麽。
她擔心地說:“不知怎麽了,最近掉頭發掉的很兇猛,再這樣下去,我恐怕就要變尼姑了。”
舒蓮掃了眼岑曉披在肩後的長發,想勸她不如剪掉一部分,養段時間,但在查看她的頂發的後改變了主意,“我看你頭頂新長出很多。掉頭發應該就是換季的緣故,正常的新舊更替罷了,別擔心,變不成尼姑的。”
岑曉聽了她的話,微微怔了下,随即如有所悟地向自己的頭頂摸去——那裏果然有一層翹起來的絨絨毛毛的短發。
誠如好友所說,是很正常的新舊更替。
不過她的身體似乎比她更誠實跟勇敢。這小小發現,另她困頓糾結了很久的心思一點點變得通暢順達。
平凡、窄小的街道上,路燈在街區兩側的服裝店、便利店、飯店的光線中顯得勢單力薄。她的身旁,有幾輛汽車慢慢悠悠地行駛過去。初春的天氣稱不上冷,空氣中似乎已能聞到,植物不舍晝夜所萌生出的新葉的味道。
萬事萬物其實都在無知無覺中,默然變化,根本顧不得好壞。
恐怕只有人類是大自然中最不坦然的生命,因為除了我們以外,再沒有任何一種生物,會因害怕失敗、被辜負而選擇停下。
過了好久,岑曉被手中小小的力量搖醒。她安撫地看了凝凝一眼,擡眸注意到,舒蓮早已經走到馬路對面停車的地方,正對着依舊站在原地的自己,沒好氣地招手。
無奈地笑了下,岑曉牽好凝凝,朝好友快步走去。
腳步和心情都是前所未有的輕松、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