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是、是,你最賢惠了。”她口上笑着回應,心裏卻甜甜地冒出另外一句話:術業有專攻。

顧惟野不會做飯,她可以來做。他買衣服買不對尺寸,起碼有心去買。他做事喜歡自作主張,可是每一次,卻都是從她的角度來考慮。他已經足夠好,人無完人,岑曉并不想再強求。

陳西澤聽到誇獎,志得意滿,他将切好的菜裝進盤子裏,然後接過岑曉剛洗完擇好的菜,娴熟得放在案板上,開始新一輪切菜大戰,又說:“以前我爸把我送去國外留學,我學位沒讀完,但這廚藝倒是練得一等一。”

她猶豫了下,還是忍不住地問,“西澤,你和你父親關系是不是不好?”

陳西澤在工作室兩個月,每隔幾天,他父親就會派各種人來勸,有的時候是他父親的手下,有的時候是一些遠近親戚。

岑曉始終不明白,既然陳西澤的爸爸這麽迫切想讓自己兒子回去公司工作,為什麽自己不來呢?唯一的解釋也只能是父子關系不和睦。

他切菜的動作頓了一下,等到起手動作,岑曉卻聽見他輕嘶了聲。

她急忙靠近,就看到他指尖上紅色的已經決堤,血液汩汩的流到菜葉上,觸目驚心,也根本看不清傷口有多大。

“怎麽這麽不小心。”她沒多想,捉着他的手指,湊到了盛着清水的鐵盆裏涮,拿出來的時候,發現他食指指頭尖上堪堪少了一小塊,岑曉心裏好像被貓抓了一下,有些暈眩得別開眼睛,“陳西澤,你少了塊肉,連叫都不叫一聲,你不疼啊?”

她托着他指頭的手微微發抖,可是陳西澤覺得他真是一點都不疼。他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明明切掉一塊肉,可能夠與她肌膚相觸,他覺得好值得。

“我媽媽去世的時候,我才14歲。”他忽然說,“肝癌晚期。老人說氣大傷肝,所以我一直覺得我媽是被我爸氣死的。” 歸根結底,他厭惡和反抗的不是繼承家裏的公司,他厭惡的是他父親極其有關的一切。

“對不起。”她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原因,把他的手放下來,她站起來說:“我去給你拿碘酒棉球、雲南白藥,紗布。”

陳西澤和顧惟野在一起長大,家中條件都很優越,卻都有不快的童年。相反,她家境普通,可是父母吵吵鬧鬧這麽多年,卻始終和和睦睦,甚至沒在争吵時提到過一次離婚。由此可見,家庭幸不幸福真的和錢沒有關系。

岑曉順着小道回到自己房間,打開行李箱,取出雲南白藥時,手指不由在貼在瓶身的标簽紙上停留、摩挲。她想起來這瓶藥好像還是去年的時候,葉成晉買給她的。一直沒有用完,她每次出門拍攝就一直帶着的。

現在再取出來用,她的心緒一片寧靜。

其實就是這樣子了吧。真正的忘記不是口口聲聲說“我不愛你”,而是再看到和以前有關系的某件東西,或者在聽到對方的某條消息時,可以做到心如止水。就像她現在一樣。

“看來出門帶個女人還是對的。”陳西澤的聲音突然從她背後傳來。

陳西澤是等得不耐煩才跟了過來,現在他身子斜倚在門框,一手插兜,另外一只受傷的手則垂在身側,臉上帶着幾分不羁,邊打量她的行李箱邊啧啧稱嘆,“肯定不是所有女人都像你一樣。這麽大的行李箱,衣服居然帶的這麽少,雜七雜八倒是帶的多。或者岑曉,你是小叮當變身成人的麽?”

她私密的衣服都藏在一個封閉的收納袋裏,因而這會兒呈現在他眼前的其實也不需刻意遮掩,不過私人物品到底還是不想被其他人看到,岑曉迅速合上行李蓋,說:“在外邊遇到的情況會很多,以防萬一總是好的。衣服我倒是不在乎,戴幾件輕便的,能換得過來就夠了。”

“那今天你在丹巴湖旁邊穿的那條裙子,我瞅着可不大輕便。”陳西澤嘴上吐糟,那揮之不去的驚豔畫面卻再次浮現他腦海中。

“那是……”

“那是我買給她的。”顧惟野側身,擦着陳西澤肩膀進到屋內,他要過岑曉手裏的碘酒、紗布等物,要為陳西澤包紮。

陳西澤本來以為,她會近距離為他包裹傷口,但顧惟野過來了,他自然就沒這機會了。

面上有些悻悻,不過陳西澤倒也不好說什麽,傷口一包好,他一言不發地起身就走。

“西澤,你手傷了,就別再切菜了,放着我弄吧。”岑曉沖他背影交待了聲。

陳西澤頭都沒回,舉着手揮了揮,不知道是要表示自己知道了,還是讓她不用管。

“他又不是孩子。”顧惟野走到她旁邊,斜低着頭望她,“你只管把心放到肚子裏。”

岑曉哦了聲,也覺得自己挺多事的,就沒再去多管閑事。

人走遠了,他輕摟住她肩膀,“你如果不累?我們晚上去拍星軌怎麽樣?”

“拍星軌需要很久。你過來以後就一直跟着我們在趕路,顧惟野,你還能支持得住嗎?”今天在車裏颠成那樣,他都睡着了。

“城市裏霧霾重,空氣也不夠透,這樣的機會我不想錯過。何況是跟你在一起。”

最後一句話聽得岑曉心弦跟着顫了下。女孩子都喜歡浪漫,能夠在沙漠的夜晚裏,和戀人緊密相擁,用相機記錄下鬥轉星移的軌跡,她怎麽會不喜歡去呢?可是……

“以後機會還很多,我今天累了,需要休息。”她嘟着嘴,有些撒嬌的樣子。

以後機會還很多,這句話聽得頗得他心意。是的,他們還有很長很長一段路要走。念及這一點,顧惟野就覺得拍不拍星軌不那麽重要了。

“好吧。這次就聽你的。”他低下頭,在她太陽穴上落下一枚輕吻。

——

烤的流油的羊腿被切成很大的肉塊,裝在一個方形的金屬托盤裏,承到了桌子正中央。綠油油的菠菜拌粉絲擺在一旁,菜香伴随着食醋和香油發出清淡的味道,看起來十分爽口。而土豆燒茄子因為火候偏大,燒得微微有些糊了,但水分卻因此瀝得很淨,焦脆程度不用嘗就可以想象。另外還有幾道家常的涼菜與熱菜,都是實在又下飯的家常菜式。

“你還真別說,那會兒我看這丫頭忙活時,笨手笨腳的,但是這菜做出來啊,看着還真不錯。”陳師傅誇贊岑曉道。

岑曉正用刀和筷子配合着,挑選看起來不錯的羊肉塊,把肉分成一條條,分別分到衆人碗裏。

“跟陳師傅這烤羊腿比起來,那就是小巫見大巫了。”她是真的慚愧。這邊大的鍋竈她用不慣,一頓飯做下來,她感覺手都擡不起來了。幾道她平時燒得很熟練的菜,這次都因為不習慣而發揮失常了。

“哪啊。我就幹點這種粗活行,這種細致活,還是你們小姑娘幹得來。”陳師傅哈哈笑起來,給幾位男士倒上啤酒,問道:“你們都長得這麽好看,又扛着這麽大的機器,是不是電視臺來做節目的?要真是啊,可別忘了我老陳,記得幫我好好在電視上宣傳下,多給我帶點客人。”

沙漠裏的蒙古人看問題簡單樸實,說話直接又不繞彎子,聽得他們幾人也跟着笑起來。

“陳師傅,你誤會啦~”宋謙解釋道,“我們是來采風拍照的。”

宋謙年紀輕,陳師傅不信他的話,只笑笑地悶頭端杯、喝酒。

“陳師傅,我們真不是來做節目的。”顧惟野起身和陳師傅碰了下杯,微笑保證道:“不過幫您做宣傳的事可以包在我身上。”

“那我老陳敬大家一個,到時候下次你們再來,我給你們打折扣!”

“陳師傅說到做到,到時候可別裝不認識我們!”陳西澤右手傷了,只能用左手握筷子,顯得有些笨拙,不過這會兒,他吃貨本色全然暴露出來,就算姿勢不好看也并不在乎。

“欸——哪能呢!我這就去給你寫個字據去!”陳師傅被他說得小小氣惱,不過彰顯更多的還是蒙古人那種憨直感。

岑曉放下筷子,忍笑說:“陳師傅,他跟您開玩笑呢。你可別當真。你放心吧,就沖着你給我們打折,我們下次再來,一定還包你的車!”

——

第二天,四人在陳師傅帶領下,去近距離接觸了廟海子、仙女湖等重要景點。

全程除了他們自己,再沒有遇見其他旅行者。這種誤入無人之境的感覺,讓四人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興奮。

返程的路上,一想到明天一到早便要離開這裏,岑曉就一直盯着窗外不舍地看。在過了一個颠簸的大山坡後,地上突有一道白影從她眼前劃過。前兩秒鐘,她以為自己是眼花,可随後意識到那是什麽,就急忙出聲央求陳師傅停了車。

推開車門,她朝那團白色走過去。心情猶如發現了什麽奇妙的寶藏般激動難言,走到地方看清楚了,她便回身沖剛剛下車——完全被她舉動搞暈了的幾個男人揮手,聲調很不平靜的大聲嚷:“你們快過來看,這裏居然有一副駱駝的骨架!”

四個男人一齊無奈。

陳師傅靠車站着,沒興趣上前去,僅是打量遠處的岑曉,笑着摸出煙來抽。

“你們看像不像?”宋謙捂着肚子笑,好像是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見顧惟野和陳西澤不解地看過來,他只好解釋說:“顧大哥,你女朋友看見骨頭的表情啊,跟我們那位提前折返的女隊員看見美食的表情那真是一模一樣啊!”

顧惟野一側嘴角彎起,并沒多說什麽。他走過去蹲在岑曉身邊,簡單查看了一下,拍了拍手上的沙子,告訴她,“不像是駱駝,倒像是馬、驢一類的動物。”

“是嗎?”岑曉皺着眉頭,手指頭反複摩擦着其中一塊特別長的白骨,問:“你怎麽看出來的?”

“憑感覺。”顧惟野莞爾,“受死的駱駝骨頭也是比馬、驢的骨頭大的。”

“要是你特別喜歡,就把這副骨頭帶回去。”陳西澤建議道:“陳師傅後車廂還有空間。”

岑曉眼裏有什麽一閃而過,但很快歸于平靜,她收回了手,适才的激動神情也一點點褪下去。

顧惟野看出她的心思,“不用了,我想她不願帶走的。”

陳西澤就從未見過岑曉對什麽東西表達出特殊的喜好。所以這回她表現得這麽激動,那一定是真的喜歡這副枯骨,既然如此,怎麽可能不想帶回去呢?他不明白,也不認同顧惟野的話。

他剛想反诘,岑曉卻已經在顧惟野的幫助下站起來。

她笑着面對他,眼睛卻好似穿過他,看向了遙遠的某一點,“塵歸塵,土歸土。我們有我們的家,它也有它的歸宿。不屬于我的東西,就算再喜歡,我又怎麽忍心帶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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