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Act7:24寸（三）
克洛諾斯今天終于沒有再繼續呆在玻璃缸外面的深海裏。
他下半張臉已經戴上了銀色的金屬口套，安靜地坐在房間左側的鋼琴凳上。
葉林現在看到他仍舊會非常緊張，這是一種人類面對輕易能夠殺死自己的危險生物的本能，直到阿波羅把那雙白鶴翅膀一樣的拘束器拿了進來。
葉林下意識道：“別給他戴這個。”
阿波羅嗤笑了一聲：“你想死嗎？”
葉林吞咽了一口口水，他硬着頭皮堅持道：“別給他戴了，我不會有事的。”
阿波羅雖然不清楚他腦子裏有什麽毛病，但也不願意冒着風險與葉林僵持，只要有克洛諾斯的地盤任何其人都不敢在他的視線範圍內停留太久，阿波羅也不例外，他最後警告了幾句，然後像一只溜了耳朵的狗，狼狽地将拘束器扔在了地上。
葉林站在鋼琴邊，他把詩集攤開在琴蓋上，問對方今天想聽什麽。
帶着口套的先驅無法回答，克洛諾斯淺色的眼珠盯着葉林的臉，後者把詩集豎起來，自以為幽默地道：“您可以點菜。”
“我是個絕望的人，是沒有回聲的話語。”葉林緩慢地讀着，“喪失一切，又擁有一切。”
克洛諾斯并沒有什麽反應，他垂着眼，仿佛睡着了。
葉林看了他一會兒，才又繼續念道：“最後的纜繩，我最後的祈望為你咿呀而歌。在我這貧瘠的土地上，你是最後的玫瑰。”
克洛諾斯在聽到“玫瑰”這兩個字時終于擡起了頭，葉林撐着下巴，随口問他：“你喜歡花嗎？”
似乎并不需要對方的回答，葉林自顧自地繼續道：“真花的話木馬挺難弄到的，不知道A區有沒有。”
因為沒有得到回應，葉林似乎覺得有些無趣，他随意翻着手裏的詩集，過了一會兒，才又忍不住去看坐在鋼琴邊上的人。
“口套能摘掉嗎？”葉林突然小聲地問道，“摘掉了，你會咬我嗎？”
葉林在沒有獲得準許回到北半球之前，一直住在B區的臨時生還鎮上，這裏是最像人類社區的地方，環境很好，雖然沒有太多綠化，但基本生活住所都能滿足，最重要的是住的人也都是從極寒之地挖出來的幸存者，鄰裏之間比較有共同語言，經常能夠互助交流。
比如陳多住的地方離葉林就只差了一個街區，晚上下班後經常一塊兒約了吃飯。
24寸被葉林帶回來後，除了曬太陽外，就經常處于休眠狀态，葉林掃了幾次它的資料庫，并沒有別的什麽收獲，資料內容也基本都是他現在正在學習的那些。
“我還在想你為什麽會要24寸呢。”陳多今天難得下班早，他帶了些速食來找葉林，一進門就發現好友正在看AI自帶的記錄視頻。
葉林拿着遙控器，他無奈道：“你得體諒下一個啥都不記得的老幸運兒吧。”
陳多被他逗樂了，剛想說什麽，視線裏突然就撞上了葉林纏着繃帶的手腕上。
“你怎麽受傷了？”陳多吓了一跳。
葉林回過神來，他沒什麽所謂：“這個啊……一點小傷。”想了想，又輕描淡寫地補了句，“腕骨骨折。”
陳多：“？？！”
葉林的重點明顯不在傷處，他很高興陳多今天能來：“正好，你幫我把樓下的工具箱拿上來。”
陳多滿腦子問號，但還是任勞任怨地當了苦力，他忍不住問：“你想幹嘛？”
葉林蹲在24寸面前，行李箱睡得像個貓一樣，呼嚕聲跟管弦樂似的此起彼伏，葉林盯着這只箱子，一字一句地道：“我要把它拆了。”
對一個一百年前的汽車工程師來說，拆一個同樣是一百年前的古董機械AI并不是一件多容易的事情，葉林起初也是抱着試試看的心态，根據自己這一年半累積起來的貧瘠又沒什麽用的專業技能知識，想着死馬當活馬醫地試一下。
陳多是個化工博士，他對機械類上手的活自然幫不上什麽忙，但還是忍不住善意提醒道：“不用先把它關機嗎？”
葉林搖了搖頭：“關不了，我研究過了，它蓄電池之所以撐不住了就因為整個機體都是無法被關閉的，造出這玩意兒的人也不知道在想什麽，感覺就是個純記錄的AI機體。”
陳多點了點頭，他又忍不住去看葉林的手腕，還是很擔心：“你這手到底怎麽回事？不是在做教育類工作嗎？怎麽會受傷的？”
葉林拆箱子的手頓了頓，他臉色頗複雜，似乎是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這件事。
陳多小心翼翼地問：“你和人打架了？”
林葉嘆了口氣，他說：“不算吧，是我冒犯了人，自不量力被教訓了。”
陳多明白了，葉林這是單方面被毆打了。
為了保護好友的自尊心，陳多決定不再問了，葉林單手操作起工具來還是不太順暢，因為科技的發展早期傳統的手柄類工具早就退了環境，但全自動的大型操作臺葉林又買不起，所以只能東拼西湊搞了一套勉強能用的。
24寸對于被拆解這件事從頭至尾都沒什麽反應，它迷迷糊糊從休眠裏醒過來，箱子頂端的360°旋轉指示燈掃了一眼被“開膛破肚”的自己，稍稍不滿地“哼唧”了一聲。
葉林笑起來：“你醒了？”
24寸發出了類似“咕嚕嚕”的音。
葉林：“我給你加點機油？”
指示燈上下動了兩下，陳多一臉的震驚：“你們居然能交流？”
葉林眨了眨眼：“你不明白嗎？”
陳多瘋了：“我怎麽明白？！它什麽都沒說啊！”
葉林明顯也開始混亂起來，他想起了喬治說的話，嘟囔了一句“這可能就是肌肉記憶吧……”
“所以你真的是個工程師啊！”陳多高興道，“你應該去G區應聘，AI工程師，徐天蟄一直在招人，他們很缺這方面人才的！”
葉林并沒有被陳多的喜悅感染，他到現在仍舊不太确定，再者如果他真的在G區找到了工作，是不是R區他就再也不用去了呢？
“AI工程？”喬治從檢查儀裏擡起頭，今天是葉林這半年來的最後一次檢查，如果沒問題了，他只需再呆半年就能回北半球了。
葉林點了點頭：“我和24寸可以很好的交流，我還把它差不多修好了。”
喬治看了一眼跟在葉林身邊的小型行李箱，它現在很少休眠了，聽說是因為葉林找到了更換它蓄電池的方法，他們現在唯一的問題是找不到當年那種超長待機的蓄電池，只能用現在的短效可分解電池來維系機體的正常運作。
喬治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長，他在決定對葉林實行整容計劃前就查過對方的所有資料，雖然都是工程師，但AI和汽車的差距不是一丁半點大，除非在一百年前的葉林就為了轉行，選擇了別的專業進修過。
“徐天蟄那邊正好缺人，我可以把你的資料發給他。”喬治身為白鶴自然不會做出任何浪費人才精英的事情，他關了平板電腦，表情有些嚴肅，“我聽說你上次沒讓克洛諾斯戴拘束器。”
葉林沒想到阿波羅居然會告狀，只能尴尬地摸了摸臉，承認道：“是的。”
喬治不贊同地看着他受傷的手腕：“你還想把他的口套摘了。”
葉林辯解道：“這不是沒成功嘛……”
喬治深吸了一口氣：“他第一次沒有殺你，不代表第二次就不會殺你，要不是阿波羅進來阻止的及時，你的這只手就斷了。”
葉林有些愧疚：“阿波羅怎麽樣了？”
“沒死。”喬治冷冷道，“就斷了的肋骨把肺葉戳穿了而已。”
葉林：“……”
“他不是小貓小狗。”喬治最後警告道，“不單單只是咬不咬人那麽簡單，他能讓你進入他的領地已經是最大的奢予，不要妄圖獲得更多，你不是什麽重要的人，他沒必要對你例外。”
歌利亞在彼方醫院的走廊裏等着葉林，她看到了垂頭喪氣走出來的人類，露出了一個笑容。
“喬治是為了你好。”她安慰道。
葉林看了她一眼，賭氣道：“為了我好就該把我炒了，免得我還要再去R區受罪。”
歌利亞：“往好處想，你馬上就能回北半球了，并且有了一套全款無房貸的陸家嘴豪宅。”
“……”葉林憤恨道，“你變的陰險狡詐了先驅大人！”
“陰險狡詐”的歌利亞并沒有否認這一點，她看着寸步不離跟在葉林身邊的24寸，忍不住道：“它真粘你。”
葉林跟着低頭看去，他有些驕傲：“因為它喜歡機油和蓄電池，我給它用的可是最好的。”
兩人一同前往R區，這次因為阿波羅受傷的原因，全程都換了歌利亞來陪同，她離進入荷馬還剩十幾天，也算是她最後與葉林告別的時光。
“不要這副表情。”他們走在R區的長泾上，歌利亞看着葉林的臉，說，“你可以把它當成一種游戲闖關。”
葉林吐槽道：“對我們是回合制，對你是生死局嗎？”
歌利亞笑起來，她與葉林在一起時笑容總是非常多，先驅其實大多數時候并不會表現出太多情緒來，特別是三代之後，就像白鶴的培育目标一樣，先驅更多代表着神性。
葉林并不想讓離別在即的悲傷渲染太多兩人間的氛圍，他很喜歡歌利亞，可惜先驅最年輕都有将近百歲，換做普通年紀，在葉林眼裏，歌利亞就像他的小妹妹一樣。
“吉娅娜。”葉林突然喚了歌利亞的名字。
先驅溫柔地看着面前的人類男性。
要不是歌利亞太高，葉林甚至想摸一摸對方的腦袋。
歌利亞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高大的女孩兒突然微微低下頭，她笑着對葉林說：“我允許你摸摸看。”
作者有話說：
《最後的玫瑰》——聶魯達
再次被誤導找錯專業方向的葉·暫時廢物·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