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Act14:白垩時代（三）
事實沖擊過大，葉林已經混亂到無法思考進門之後的事情了，他在嘗試回憶搞清楚自己剛醒來後遺漏或者誤會的環節，得出的結論就是他的身份可能有問題。
而身份有問題這個可能性對一個失憶的人來說簡直堪比地球毀滅一樣的打擊。
葉林捂着腦袋，他很安靜，從發現自己沒有保護機制，到飛船穿越蟲洞漏鬥，他都表現得非常平靜，獨自一人坐在休息艙內，像一幅絕望的單人畫。
另外四個人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更不好意思主動打擾，現在這氛圍其實非常尴尬，他們不論說什麽，都有一種滿裝玩家對白皮新手的高高在上。
24寸打着小貓呼嚕站在他面前，葉林撥弄了一會兒手腕上的AI手環，他看了一眼24寸，問道：“你有記錄功能嗎？”
24寸頭頂的指示燈閃了幾下，從拉杆接口處升起了一張小屏幕。
葉林深呼吸了一次，屏幕打開，記錄下他蒼白的臉。
他閉了閉眼，深呼吸了第二次。
“喬治。”葉林低聲道，他很直接，并不打算繞彎子，“我到底是誰？”
24寸只負責記錄，而在蟲洞裏，任何信息都是無法傳遞出去的，他們能做的只是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腦子去“思考”，而思考的結果是，葉林覺得喬治并沒有瞞着自己什麽。
葉林的問題現在沒有人能回答他，錄像還在繼續，葉林看着裏面自己的臉，艱澀道：“我這裏遇到了些問題，葉林的DNA……不、應該說是我的DNA似乎沒有記錄在荷馬的系統裏。”他頓了頓，組織了下語言，才繼續道，“按照AI生物學理論推測，荷馬應該是記載了‘葉林’的DNA，否則不會選中葉林進入門內，但我在進入蟲洞後，DNA與葉林并不相符，所以保護機制無法生效。”
簡單點來講，就是貍貓換了太子，而這太子永遠穿不上皇帝的龍袍。
“太子”是葉林，“貍貓”也是葉林，但這兩個葉林，可能卻不是同一個人。
他在從生存倉裏被救出來的時候就被搞錯了，他不是葉林，但葉林卻成了他。
記錄到尾聲的時候，葉林有一段長時間的沉默和空白，他是個徹底忘記了全部過去的人，對自己身份的認知是近兩年來唯一的清楚事實，“葉林”對他來說不只是一個名字那麽簡單，那代表着他曾經是個怎樣的人，也許平面，也許刻板，也許只是個沒什麽用的汽車工程師。
昆塔幾個人一直在休息室外面等着，他們的飛船已經自動航行進入了蟲洞漏鬥，在不确定需要多久時間到達新的宇宙空間前，他們幾個人需要輪流分配進入休眠期。
不能說缺乏同理心，但能給葉林時間的确不多了。
誠然葉林并不是有多想得開的人，但從那樣破損程度的生命倉中被救出，他都是拼命努力地活着才能堅持到今天的，24寸關閉了記錄屏，葉林拍了拍它的箱蓋，沒精打采地走出了休息室。
莫卿率先站了起來。
“我來控制飛船。”葉林鎮定道，“休眠周期為一年，如果我們提前到了，我會負責喚醒大家。”
桑切很年輕，他不太确定，身邊的人都是剛組起來的隊友，要說信任遠沒有到達多深的程度，這不是他平時看的那些無限流小說，進去個陌生地方似乎剛一眨眼就能同生死共患難了。
同樣不信任葉林的還有昆塔，應該說不愧是白鶴，他冷血無情到簡直尖銳：“你的情緒狀态可不能讓我放你一個人在這飛船上，我們是要去做一件關乎拯救地球未來的事情，不能半途被你給毀了。”
葉林張了張嘴，他還沒說話，一旁的莫卿有些忍無可忍道：“少說一點吧，白鶴又怎麽樣？這種時候能不能收起你那高高在上拯救蒼生的姿态？”
羅恩緊張地勸架：“好了好了，目的地還沒到呢，大家不要吵架。”
昆塔冷着臉，沒有說話，桑切猶豫了一會兒，洩氣似的嘟囔道：“我們這邊一個先驅都沒……就算到了目的地，可能什麽事也做不了，葉林到最後甚至還回不去……”
“不是完全回不去。”葉林擡起眼皮，他掃了一圈幾個人的臉，慢吞吞地道，“只要找到奇點坐标，我就能回去。”
喬治對克洛諾斯的試探，在所有深海探測儀都被破壞殆盡後宣告了徹底的失敗。
他看着面前一片漆黑的監視屏幕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阿波羅很是幸災樂禍：“你以為他會對那個冒牌貨有多少感情？你太天真了。”
喬治咬牙切齒道：“葉林還說他情緒穩定了不少……”
阿波羅哼了一聲：“不要像普通人一樣自作多情，他反正能活着回來繼續你的實驗，急什麽？”
喬治嘆了口氣，他倒也不是真急，就隐隐總有些不好的預感。
當時會給葉林整容，除了對方的臉被毀的太嚴重之外，還有更糟糕的是外界壓力。
起因是最早的白鶴在确定全員犧牲後，幾乎一度讓極寒之地的挖掘工作停擺，幸存下來的不論是白鶴還是先驅完全成了沒有主心骨的無頭蒼蠅，特別是以克洛諾斯為首的先驅，當時作為唯一的初代和最強的神，天父一樣的克洛諾斯仿佛迎來了他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死亡。
“我現在已經不知道當年的白鶴創造克洛諾斯的意義在哪裏了。”喬治站在R區的長泾盡頭，他與阿波羅對峙着，就像現今白鶴與先驅的立場，“我們做了無數無數的事情，想要拉回他的情感，慰藉他的心靈，但好像只要不是那個人，就對他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這樣的克洛諾斯卻是我們的神。”喬治絕望般地低語道，“多麽自私的神啊。”
葉林在伏案寫着東西的時候，昆塔似乎剛鍛煉完，他穿了外骨骼專用的貼身skinsuit，襯得身材像個男模一樣，非常可觀。
“你在寫什麽？”他随口問道。
葉林拿起譜子：“鋼琴曲。”
昆塔開了句玩笑：“我以為你在寫遺書。”
葉林翻了個白眼，他算是了解對方骨子裏有多刻薄了，除了陳多，白鶴這些所謂搞研究的科學家們可能都不是正常人。
“我還沒那麽輕易放棄生命。”葉林說，他頓了頓，還是決定交代下，“不過我留了東西在24寸裏面，如果我真的回不去了，我希望你能幫我帶回去。”
昆塔似笑非笑了一下：“為什麽是我？”
葉林沒好氣道：“因為現在就你醒着。”
飛船上的生活很無聊，特別是只有兩個人的時候，他們現在航行了差不多有半年多的時間，原本以為會很難熬，結果葉林發現自己的心态出奇的好，這大概就是一種破罐子破摔的勇氣吧。
昆塔雖然嘴上說話很難聽，但廚藝非常棒，特別他還研究地質和野外生存科，葉林跟着他學了不少東西。
“沒什麽好瞞着的。”昆塔淡淡道，“我不是第一次進門，荷馬對誰都很公平，在門裏自相殘殺沒有任何好處。”
葉林抱怨道：“但你态度也夠惡劣的。”
昆塔毫無反省：“因為哪怕不會自相殘殺，也不代表其他人不會做有損團隊的事情，懂嗎？”
葉林皺了下眉，他當然聽懂了昆塔的畫外音，這并不是什麽好消息，信任不夠的團隊協作，人類自私的秉性作祟，再加現在有他這麽一個不穩定因素……葉林覺得換他他也态度惡劣。
當然這半年的相處下來，昆塔對他的态度不是沒有改觀，大概因為時間久了，人類在基因裏始終是害怕寂寞的群居動物，這點就連白鶴也不例外。
但也正因為如此，葉林才經常會想起克洛諾斯。
葉林不知道先驅會不會也有類似寂寞的感情，他偶爾有夢到過克洛諾斯在那片深海裏，周圍沒有任何的光，幽藍色的海水像魚的鱗片，波流蜿蜒過克洛諾斯那張完美無瑕的臉。
他像一座不朽又孤獨的神祗，仿佛在那兒度過了無比漫長的，獨自一人的時光。
在沒有晨昏之分的宇宙中，葉林被昆塔叫醒的時候該是在後半夜，他剛還在夢一樣的海裏，此刻看起來略顯迷茫。
“我們好像到了。”昆塔非常冷靜，他已經穿上了外骨骼，“去把他們都叫起來。”
葉林清醒了幾分，他快速換上了與昆塔一樣的skinsuit，背上外骨骼包，開啓了休眠倉喚醒，昆塔站在飛船前端，臉色不明地看着外面。
“怎麽了？”葉林緊張地問道。
“兩個小時後落地。”昆塔快速記算了時間，他的神色很嚴峻，“你過來看看。”
葉林湊了過去。
他知道在南半球碎裂之後，每一個地球的碎裂塊會成為一個新的自轉和公轉體，他們在形成自己的周期軌道後互相與宇宙中的其他小型星體結合，最後形成一個新的星球，大大小小的星球彙聚成了星環，圍繞在地球周邊，如果不把他們維持在一個穩定的地球引力中，地球有可能會發生第二次斷層災難。
“你有見過這麽大的山脈嗎？”昆塔指着那顆已經看不出地球原貌的星球，他們的飛船正在準備進入對方的大氣層，莫卿坐在主駕駛位置上，她完全不像剛醒來沒多久的樣子，冷靜尋找着降落點。
雲層比葉林想象的要厚不少，底下所有的山都幾乎高聳入雲，攜帶的燃料支撐不了他們耗太多時間。
“停在海邊。”葉林突然道。
所有人都看了他一眼。
葉林盯着那些奇形怪狀的山林，他篤定地重複道：“停在海邊，那裏是最安全的。”
作者有話說：
真正的滿級大佬要開始屠新手村了（激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