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句話意味深長,聲音不大卻清晰的傳進螢言的耳朵。
這句話是對自己說的嗎?奚言忍不住回頭,那個黑衣女人身處煙霧缭繞中看不真切,只覺得神秘非常。”
涼川
距離涼川還有不近的一段距離,湛雲漪卻也不着急,只是弄了一輛豪華無比的馬車,帶上一位寵姬數十名随從大搖大擺的回涼川,這很符合他的一貫作風,看到這豪華招搖的車隊,人們早已經見怪不怪,沒準又是哪家的纨绔子弟,人們這樣猜測着,湛雲漪和那美人已經出來了,紅衣似火,一雙纖細的腿若隐若現,明明是最豔麗熱情的顏色,這美人卻冷若冰霜,硬生生帶着一絲禁欲的意味。
那美人穿了一雙高腳屐,走路搖搖晃晃,湛雲漪輕笑,“這麽不小心。”說着将美人打橫抱起,将她抱上了馬車,惹得路邊的少女一陣驚呼。
一旁低眉順眼的小厮也上了車,正是奚言,他瞪着坐在對面,将木偶攬在懷裏的湛雲漪,心中無名火起,将那木偶拽到自己身邊,“你離她遠點。”奚言咬牙。
湛雲漪扶額,“我說小言啊,這木偶本來是我尋來當你的擋箭牌的,做戲當然要像一點,怎麽氣成這樣了。”
奚言一怔,是啊我為什麽這麽生氣,僅僅只是因為這擁有阿姐面容的木偶嗎?作為知者活了相當長的年月,很多感情都已經磨滅了,沒有常人的欲望,任何時候都能冷眼看待人和事,沒有悲喜,所有事都與自己無關,無欲無求,再也不會為什麽東西動搖。然而湛雲漪卻在這短短幾天頻頻打破自己的冷靜面具,讓他氣到跳腳,氣到炸毛,于他來說湛雲漪可以說是深惡痛絕。
“我懂了,你一定是吃醋了,”湛雲漪恍然大悟。
吃醋?我吃誰的醋了?奚言臉色發黑,突然想起阿姐的臉,再次沉默了。
“啧我說對了吧,”湛雲漪頗為得意,“早知如此就直接讓你扮美人了,而且我覺得你裝啞巴也毫無壓力。”
奚言這回徹底怒了,一言不發一臉冷漠的看着窗外。
湛雲漪嘆了口氣,“小言我們聊聊天吧,這一路多無聊啊。”
奚言冷漠依舊,回頭瞥了他一眼,“不好意思我可是個啞巴。”
“我們好歹是盟友,不要這麽冷漠好嗎。”
“你是你,我是我,我們沒有任何關系。”
“那你把我的愛妾還給我。”湛雲漪神情委屈。
“不好!”奚言咬牙切齒,又和湛雲漪僵持半天。
湛雲漪眉眼彎彎,“你看這不是跟我說了很多話嗎。”
啊好像又被這家夥帶跑了,奚言覺得自己快被氣吐血了,那人卻還自顧自地說着:“既然你不願讓她靠近我,不如用你自己來替她?”
啊啊啊這人有病吧,難道這就是色中餓鬼?奚言心底尖叫,臉上卻依舊淡漠,“別過來。”
“你知道嗎我這個人就喜歡和人唱反調,既然你這麽說,我偏偏就過來。”說罷他将那可憐的木偶扔到一邊,見他靠近,奚言警惕向後退,然而馬車畢竟空間狹小,退無可退,偏偏馬車此時颠簸,奚言一個沒穩住直直砸在湛雲漪胸膛。
“知者大人這麽快就投懷送抱了。”湛雲漪就這麽順勢攬住他的腰不讓他動彈。
這屈辱的姿勢和湛雲漪輕浮的語氣讓奚言十分惱火,“滾下去。”
“我就不,呵呵。”
奚言再次被他的色狼行徑震驚了,剛要推開他,發現一節閃着寒光的利刃穿透車頂,眼看就要刺中湛雲漪的後背,奚言睜大雙眼。
湛雲漪輕笑,仿佛早就預料到了,翻轉手腕,一把銀白的小刀出鞘,輕松格擋住來自上方利刃的攻擊,他輕巧翻出車外,跳上車頂。
奚言掙紮着坐起來,連忙将木偶扶起來,車頂傳來陣陣兵刃相擊的聲音,看來這刺客也是個高手,而且來的還不止一個人。正當奚言胡思亂想之際,又一個刺客突然闖入馬車,持刀砍向木偶,而那木偶只是呆呆地完全不知躲避,奚言下意識擋在她身前,手臂被重重砍了一刀,鮮血飛濺。
刺客見一擊不中,再出殺招,然而湛雲漪卻已經解決了其他刺客,沖進馬車,刺客只覺得頸間白光一閃,冰涼的刀尖在他的脖頸繞了一圈然後停住,刺客低下頭,發現脖子上浮現出一圈極深的血痕,這一切只發生在一瞬間。
湛雲漪将刺客屍體踢下了車,見奚言手臂傷口深可見骨,鮮血幾乎染紅了他半邊身子,他卻毫無知覺一般死死抓着木偶的手,生怕她受到一點傷害。
“你瘋了嗎!為什麽不躲!”湛雲漪終于發怒了,他将奚言一把扯到懷裏給他處理傷口。
“阿姐……”奚言嘴唇嗡動。
“什麽?”湛雲漪往他的傷口上撒着止血藥。
“總算,保護了阿姐了……”奚言臉上帶着扭曲的笑意。他似乎有些不大正常,湛雲漪手下一重,碰到了他的傷口。
“唔……”疼痛感讓奚言一下子清醒過來,剛才我似乎有些神志不清了,“你別白費力氣了,我的傷口會自己愈合。”奚言想要制止正在為他包紮的湛雲漪。
湛雲漪一頓,沒有理睬他,繼續包紮,“就算你死不了,這樣任憑血流,不會難受嗎?”他沉默了一下,“還有那只是個木偶,不是你的什麽阿姐,你下次再做傻事,我就把她劈了當柴燒!”
奚言被他的話逗笑了,還好湛雲漪正埋頭為他包紮沒有注意到,奚言連忙繃起臉。
處理好傷口,湛雲漪随手拿出一塊布帛反反複複地擦拭起他的小刀來,神情莫名有些落寞,奚言不由自主被那把刀吸引過去。刀精致小巧,通體銀白,開刃的那面極薄,泛着冷光,刀柄上用涼川文字刻了“白露”二字,這刀大概是出自千江武道世家。奚言能感受到這把刀浸滿了血氣,雖然看似小巧,但這卻是把不折不扣的兇器,想到湛雲漪和刺客對戰時那不要命的打法和随時能割斷別人不喉管的狠厲,奚言更加堅信他的判斷。
“快到涼川了,希望千江能平安無事。”湛雲漪自言自語道。
原來這樣無情的人也有所牽挂,那個千江是怎樣的人呢,奚言的思緒飄到很遠的地方。
左相府中,死裏逃生的刺客向左相彙報情況,“湛雲漪那邊刺殺失敗了,他身邊那個女人頗為可疑,湛雲漪對她看的很緊,我們的人根本沒辦法下手。”
左相負手而立,面色陰沉,“繼續派人盯着他,他如此招搖怕是陷阱,為了給千江月争取時間,再調些精英全力追殺千江月。”
“是!”刺客猶豫了一下,“還有,湛雲漪和他身邊的小厮關系暧昧……”
“行了,”左相打斷他,揉了揉眉心,“這種小事不必報告。”
經過數天跋涉,湛雲漪一行終于抵達涼川。
在衆人注視下,湛雲漪挽着那美人的手進入大殿,殿中觥籌交錯,涼川的貴族幾乎都聚集于此,一見湛雲漪進來,原本沉迷于酒色的一雙雙眼睛齊齊看向他,原本喧鬧的大殿靜的可怕。奚言在他身後皺眉,這些人怕是個個心懷鬼胎,湛雲漪反倒一臉無所謂,大大咧咧的坐到席間。
有人輕咳了一聲,打破這尴尬的局面。
“湛雲漪你可知罪,讓你找的人呢?”從首席傳來低沉的聲音,那是一個衣着華貴的中年男子,容貌略顯滄桑,此人必定是經歷過大風大浪,周身才能有這種沉穩老練的氣質,只是,眉目間隐約透着狠厲之色,絕非善類,大概就是湛雲漪說的那個難應付的左相。
想到湛雲漪,奚言內心輕嘆,自己雖自诩看人極準,然而卻絲毫看不透他在想什麽,反倒是自己屢次被他戲弄,真是命中災星。
“哎呀,左相大人真是,這麽急着興師問罪,”面對左相的威壓,湛雲漪倒也不怕,“千江月可還在路上呢。”
左相冷笑,“呵,那我們就等着好了。”他站起身,席間所有人緊張的看着他,“今日本就是湛雲漪的接風宴,諸位不必拘謹,本相先行一步。”說罷轉身離去。
衆人剛松了一口氣,左相突然回頭對湛雲漪說道:“你和環朝也快成婚了,以後少和這些不清不白的人厮混。”他一臉鄙夷的看向湛雲漪懷中的美人和身後的奚言。
湛雲漪滿不在乎笑笑,“我們年輕人的事情就不勞您老人家費心了。”
左相挑了挑眉,看不出喜怒,轉身離開宴席。
“這老狐貍。”
左相的離去讓氣氛一度凝重的宴席再次活躍起來。濃烈的酒香再次流動,人們又是一副醉生夢死的狀态,奚言突然覺得眼前景象的別不真實,這是虛假的繁榮,不會維持太久,他覺得悲哀,用憐憫的目光看着這些身處懸崖邊緣而不自知的人,太脆弱了,人的生命轉瞬即逝,結局種種早已刻于天鏡之中。
而自己,卻不能參與任何一個人的人生,不生不死,千秋萬載,永遠作為一個旁觀者存在下去,念及于此,心中莫名酸楚,原來自己還擁有作為人的感情。
仿佛察覺到奚言的想法,湛雲漪握住奚言的手,卻被奚言用力掙開了。
“湛統領和這位美人感情還真是好啊。”
“真是為難得的美人啊,湛統領真是好福氣。”
“不過能讓湛統領看中的人應該不止長得好吧,遙想當年黎清姑娘的歌喉還有子嬗姑娘的舞姿,真是豔驚四座!”
“不知這位姑娘有什麽技藝,也讓我們開開眼啊。”
席間的世家子弟起着哄,一雙雙貪婪的眼睛盯着他們,奚言打了個冷戰。猶如芒刺在背。
湛雲漪輕笑,“各位真是擡舉在下了,不過可惜,她是個啞巴,也不會跳舞。”
見衆人露出疑惑神色,湛雲漪勾起唇角,“而且她的技藝可不方便給你們看哦。”
衆人恍然,一位年輕公子忍不住笑了起來,“這位姑娘看起來倒是挺正經的,沒想到擅長的居然是房中之術,真是太有意思了。”
一時間笑聲一片,盯着木偶的目光更加暧昧,萬萬沒想到是這麽個展開, “你們可別取笑她了,別看她這樣,其實還是很害羞的。”
這個大色狼!奚言暗罵、
宴會還在繼續,奚言嘆氣,這荒唐的宴席何時才能結束,濃重的酒氣,舞女身上的香氣,還有一些不知名的香料混合在一起,莫名覺得頭暈,整個人恍恍惚惚,喧嚣之聲忽近忽遠。“怎麽,不舒服?”湛雲漪按住他的肩膀。
奚言挑挑眉,露出了一個“這還用問的表情”,
“陪我喝酒吧,喝點酒就好了。”
喝你個大頭鬼!“我去透透氣。”然後奚言就憤怒的沖出殿外。
外面清新的空氣讓奚言的情緒平複下來,他揉了揉額角,隐約有點頭痛的感覺,想到剛才殿內的污言穢語,奚言越想越氣,一擡頭發現自己竟已走的很遠,這是一個較為偏僻的回廊。雖然不願意回去面對湛雲漪,但他不得不承認,此刻待在他身邊才是最安全的。奚言咬了咬牙,轉身要回去。
“這位小美人是要去哪裏啊?”身後傳來了輕佻的男聲。
右相
奚言回身看向那人,輕袍绶帶,長發随意束起,一眼看去便知貴氣逼人,只是一雙狐貍眼過于風騷,整個人都顯得輕浮起來,這家夥怎麽看都和湛雲漪是一類人吧。奚言默不作聲,冷漠的看着他走過來。
“你也是湛雲漪的新歡?看着面生,這家夥又拐了這麽可愛的孩子。”那男子靠近,挑起奚言的下巴仔細端詳,奚言下意識扣住手指。
“看似多情的人其實最是無情,湛雲漪身邊的人那個不是三天就甩的。”
見奚言沒有反應,男子更加放肆,身子貼近奚言,湊到他耳邊,“你在湛雲漪身邊遲早被抛棄,不如跟着我怎麽樣?”
奚言幾乎被氣笑了,怎麽涼川的貴族一個兩個都是這副德行,剛想擡手卻被那人抓住,“原來你還是個術師,真看不出來。”
身後突然傳來腳步聲,男子松開了奚言。
“右相大人,我的人你也敢動,難道是忘了之前的教訓了嗎?”湛雲漪冷笑。
“右相”瞪圓了一雙狐貍眼,冷哼一聲,“這小美人跟了你才是暴殄天物,誰知道你哪天會突然發瘋……”
“我的事不用你管,你還是安心做你的右相,少來惹我。”湛雲漪難得語氣冰冷,沒有了往常的笑意。
右相好像避諱什麽似的閉嘴,狹長的狐貍眼微微眯起,這兩個人從小就不對付,可能是太過相似,見面就互相挖苦兩看生厭。
“也是,這涼川的天馬上就要變了,獨善其身才是明智之舉啊。”他眼珠一轉,目露精光,轉身悠然離去。
“走了個老狐貍,又來了個小狐貍。”湛雲漪臉色陰沉,“我們走吧回去。”他對奚言說道。
“……”奚言無法,只能跟他走。
邊走又想到剛剛宴席的場景和右相,內心憤怒,“這個國家遲早要亡。”
湛雲漪聽到他的嘀咕,神色漠然,“是啊,已經從內部腐爛了,可即便如此,還是有人要守護它啊。”
再次回到湛雲漪的住處已經是深夜,奚言身心俱疲,只要一想到與湛雲漪是共處一室,就覺得頭疼,他将那木偶扶到床邊,發現她臉上的妝容不知何時蹭掉了一塊,露出木質的內裏。
這樣會被人發現吧,奚言皺眉叫湛雲漪過來,湛雲漪研究了一會,找了盒胭脂給木偶補妝。
“你還會這個?”奚言見他手法娴熟,有些驚奇。
“這很難嗎?”湛雲漪給木偶補好了妝,再仔細端詳奚言有些蒼白的臉,心中一動,拿起桌上的朱砂筆,奚言皺眉,他又在打什麽壞主意?
“閉眼。”
他的聲音很溫柔,溫柔到讓奚言下意識閉上雙眼,我為什麽要乖乖聽他的話,奚言為自己的反應感到後悔。
湛雲漪在奚言的眼睑上輕輕劃了一道,“別緊張哦。”
我才沒緊張呢!然而奚言不停顫動的睫毛早就出賣了他。
感覺到手指在眼睑輕抹,奚言睜開眼睛,鏡中的自己眼角兩抹殷紅,說不出的媚态。
“怎麽樣,我的手藝還好吧。”湛雲漪頗為得意。
“好,好你個頭啊。”奚言維持了一晚上的冷靜面具再次被打破。
他正欲發作,這時窗外晃過一道黑影,湛雲漪起身,手腕一翻,白露刀出鞘,警覺地盯着窗外,難道又是刺客?
黑影一晃,竟踢開窗子躍進房內,帶進的冰冷夜風中隐約透着血腥氣,湛雲漪看清了這個身着夜行衣的男子,收起了刀,“原來是你啊千江月,怎麽偏挑這個時候回來,沒看到我正和我的寶貝兒親熱嗎?”
千江月:“……”
奚言:“……”
千江月似乎早就習慣了湛雲漪的性子,只是皺了皺眉,臉上冷峻表情依舊,“正事。”
湛雲漪也不再開玩笑,神色一凜,“好好說正事,你沒受傷吧,身上這麽多血。”
顯然千江指的正事并不是這個,他又皺了皺眉,“無事,人死了。”
這個男子與湛雲漪從小長大,年紀差不多,性格卻完全相反,惜字如金。奚言還在猜測他的話是什麽意思時,湛雲漪一下子就聽明白了。
“你沒事就好,那個假的知者死就死了吧,哼,左相還真是下了狠手,連你都護不住這個人。”他能從千江月短短幾個字聽出這麽多也是厲害。
他們早就在最初就制定了這個計劃,由湛雲漪潛入神殿帶出知者,而千江則是帶上假的知者秘密行動,實際上卻幫助湛雲漪引開了大批追兵,這樣他才能大搖大擺的順利回到涼川。他們所做的這些都是在那位大人的授意之下,鏟除左相也是那位大人的意思,畢竟他才是涼川幕後真正的掌權者。
千江月無言,轉頭看向奚言,漆黑的雙眼霧蒙蒙的,神色複雜。他和湛雲漪完全是兩種人呢,奚言心想。
“嗯,這位就是知者了,你別看他這副樣子,他可是名副其實的預言者哦,”奚言被湛雲漪扯到懷裏,我什麽樣子還不是你弄得,奚言氣的瞪着他,“夜長夢多,明天一早我們就把他押到牢裏,然後奏請那位大人裁決,這樣安全些。”
千江月一直繃着的臉明顯一抽,仿佛聽到了什麽最糟糕的事,湛雲漪再次心領神會,安慰道;“我知道你不願見那位大人,但畢竟是任務,忍忍就好了。”
“好啦,我得去見女君,你幫我好好照顧知者大人。”湛雲漪拍了拍千江月的肩膀,從窗戶翻了出去。
屋內只留下奚言和千江月面面相觑,千江月倒沒什麽表示,拿起一塊白布細細擦拭沾滿血污的長劍,那劍通體漆黑,劍身泛着冷冷寒光,劍柄上刻着“蒼霜”二字,字體娟秀,與湛雲漪的白露刀許是出自同一人手筆。
蒼霜白露,這是一對的刀劍,奚言這樣想着。
他們大概是千江武道世家的一代同門,從他們說話的神情來看,也是值得生死相托的摯友吧,明明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啊。奚言偷偷看了一眼千江月,這人看似冷漠,其實心中還是懷有溫情吧,這他還是能看出來的。
奚言坐下來對着鏡子擦掉湛雲漪在自己臉上畫的東西,湛雲漪這個家夥處處留情實際上最冷血無情的也是他吧,那種捉摸不透的感覺,似乎他不為了任何東西而活,他的所作所為永遠不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奚言嘆了口氣,整整看向鏡中蒼白的臉,那麽自己呢,自己還算是人類嗎?他恹恹扔下手中的布巾。
明天,明天又會怎樣呢?奚言低垂雙目,明天還暫時見不到涼川幕後真正的掌權者,大概還要在牢裏關上一陣子,不知道又會受到什麽刁難,這個時候不管發生什麽都不要還手,不然就會被人抓到謀害女君的把柄,計劃就功虧一篑。想起湛雲漪囑咐過自己的話,奚言就內心煩躁,這麽說還會遇到很多麻煩事。
不過還好有湛雲漪在能……等等,我在想什麽,什麽時候這麽一來這個讨厭鬼了,明明最該提防的就是他了啊,奚言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心虛擡頭看了看千江月,還好他仍在專心做自己的事情,沒有發現自己的異常。
自己究竟是怎麽了,自從離開神殿後就不太正常了,一想到神殿,奚言心中黯然,幾乎都要忘記了這件事情,先神大人現在怎樣了呢,自己一無所知,但唯一清楚的是自己終有一天還是會回到那裏去的。
鎖心
奚言和千江月這兩個悶罐子就這麽無言的對坐了一整晚,氣氛有些詭異,不知過了多久千江月擡眼看了看窗外微亮的天空,突然站起,看了眼奚言示意他跟上。
奚言苦笑,真不知道湛雲漪是怎麽和他溝通的。走到外面,感覺到清涼的海風拂過,涼川三面環海,背倚連荊山,雖然封閉,卻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國度,也不知有沒有機會親眼見見。
跟着千江月七拐八拐來到某處,這是個黑石砌成的監牢,漆黑的顏色肅殺而壓抑,這所牢不可破的監獄是專門關押懲治身份特殊的犯人的,由殺識海管理,也就是說這裏是湛雲漪的地盤。監獄門前矗立着一塊石碑,上面刻着“鎖心”二字。
這裏說不出的陰冷,奚言揉了揉額頭,深深地怨念和黑暗氣息讓他喘不過氣來,他幾乎能感受到許多人臨死前的悲鳴,真是糟糕的地方。走到裏面聽到喧嘩聲,原來是幾個身穿殺識海制服的青年聚在一起喝酒胡鬧,奚言扯了扯嘴角,果然是湛雲漪的手下,真是一模一樣。
看到千江月過來,幾個青年一驚,手忙腳亂的收拾一下,然後立正站好。面對這一臉寒氣的千江月大氣都不敢出,雖然千江月是千江家的少主,與自家老大有關系甚好,但在他面前卻也不敢造次,千江月為人嚴厲苛刻,他們雖然散漫慣了未曾領教過千江月得厲害,但想想就害怕。
幾人小心翼翼的看着千江月,千江月出人意料的沒什麽反應,只是指着一間牢房,對奚言說道:“進去,等。”他語氣冷淡。
“……”等什麽?等湛雲漪還是等死?奚言一頭黑線,想說什麽他卻已經走了。
“你別見怪,千江少主人就這樣。”确認千江月走遠了,幾個人才敢出聲,并将奚言帶到那間牢房中,“聽說您要來,我們收拾出這間牢房的,這裏還不錯的,上次還是王妃關在這裏啊,可惜沒一個月就受不住自……”青年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立刻閉上了嘴,偷偷看向奚言,發現沒什麽異常就松了口氣,接着道:“總之老大說了,您有什麽需要就盡管吩咐,在下祁樂心,聽憑知者大人差遣。”
奚言打量這個牢房,雖然陳設簡單,但比外面實在好太多了,至少沒有血腥氣和沉重的壓抑感,湛雲漪對自己也算照顧了。至于有什麽需要嗎,奚言無意識摩挲着左手小指的指環,“勞煩你找一副棋來。”
“棋?是天玑棋嗎”他顯然有些困惑。
“沒錯,天玑棋。”奚言颔首,相傳母神所造的天玑棋。
奚言被關在這裏已經三天了,湛雲漪并沒有過來,自己也樂得清靜,畢竟那張臉看着十分欠揍。每天自己和自己下下棋,發發呆,好像自己還在神殿裏一樣。奚言輕輕敲打棋盤,“陷入僵局了啊。”他喃喃道,這次棋盤占蔔的結果還真是不祥。
仿佛是在印證他的預言,牢房的門被人粗暴踢開,幾個人沖進來,“你就是湛雲漪帶回來的那個‘神族後裔’,真是好大的膽子,竟敢假造身份謀害女君!”一進來就給奚言定下了罪名,完全沒有給他辯解的機會。
吵吵嚷嚷的煩死了,奚言皺眉,接着研究他的棋局。
闖入者怒了,居然完全不把他們放在眼裏,一人上前,惡狠狠揪住奚言的衣襟,将他拽起來,“你這小子找死是不是!”
奚言整個人輕飄飄的,幾乎被那個人提起來,他此時才擡眼看了看這些人,都是一些年輕公子哥,前不久的接風宴上自己還見過其中幾個,不過能在湛雲漪的地盤為所欲為一定有個不小的靠山,左相,奚言一下子想到了這個人。但這些人敢跑來這裏,莫不是湛雲漪出了什麽事,奚言心中一沉。
拽着奚言的公子哥見他雙眼無神,目光有些呆滞,被人威脅又一點反應都沒有,便覺得沒意思,就把他扔下,“這小子不會是個瞎子吧。”他嘟囔道。
“管他是不是瞎子,這小子可是圖謀不軌的犯人,應該盡快處決。”
“不可,他一個人必然無法成事,背後一定還有同謀!不然嚴加拷問,讓他招出同夥。”
這幾個人一唱一和,倒是頗為默契,奚言冷笑。想來是他們早就計劃好設下圈套等着自己呢,為了減少不必要的麻煩,大部分人只知道帶回來的是神族後裔,卻不知道他的知者身份,看來這些人也是不知道的,也不知道他們會怎麽對自己,總之就按湛雲漪說的,先不要反抗。
商量好的幾人齊齊盯向奚言,仿佛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但他卻并沒有露出期待中的驚恐表情,他神色淡然,毫不在乎自己的處境。
“這小子!得讓他吃點苦頭!”
幾個人終于被他不冷不熱的态度激怒了,咬着牙要給他好看,畢竟是殺識海,很快他們就尋來一條長鞭,并用鐵鏈将他吊起,腳尖只能勉強點地以讓自己吊起的雙臂舒服些。整個過程中奚言毫無反抗之意,就這麽乖乖任人擺布,這再次給了施虐者們深深的挫敗感。
“喂喂,別給我裝死,快說你的同夥都有誰”說着一鞭子抽了下去,一道血痕浮現在他單薄的白衣上,奚言的身子晃了晃,臉色蒼白。
“你們又何必詐我”他嘲諷的語氣使接下來落在他身上的鞭子愈發的重
“你們在做什麽?”一個聲音從門外傳來,鞭子應聲而停,奚言艱難的睜開眼,果然是湛雲漪。原來是祁樂心見狀不好,連忙去尋仍在女君那裏的湛雲漪。
為首的那個也不怕他,“看不出來嗎,我們奉了女君的旨意審問這個來歷不明的人,難道你想忤逆女君的意思嗎?”此人氣焰甚是嚣張。
湛雲漪走過來奪下鞭子,“這我怎麽敢,不過審犯人這種事怎麽可以勞煩您動手,既然在殺識海就讓殺識海的人動手。”
湛雲漪說的句句在理,幾人無話可說,沉默良久,“那好,你可別耍花樣,還有什麽重刑都用在他身上吧,反正這小子……”
他勾勾唇角,揚起手中長鞭抽了下去,奚言閉上雙眼,卻并未感覺到疼,那長鞭帶回一長串血花,
“哎呦!”一聲痛呼,那人說到一半突然捂住右眼慘叫起來,是湛雲漪的鞭子稍抽到了他的眼睛,“湛雲漪!你竟敢打我!”
湛雲漪一臉無辜,“抱歉抱歉,一時失手。”
奚言一時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湛雲漪回頭朝他眨了眨眼睛,還是第一次見小言笑。
“你故意的!我要回禀左相,你和這家夥勾結……”
“呵,”湛雲漪冷笑着打斷他,“就算你們有女君的手谕,可也別忘了這是我殺識海的地盤,感動我的人是活膩了嗎?”
他将奚言解下來,奚言雙腿發軟卻還是推開了湛雲漪,雙手撐住一邊的石桌,湛雲漪神色一黯,“我沒有把你們趕出去已經是給足了左相的面子,不要得寸進尺,畢竟他可是能治好女君的人。”他聲音陰冷,似乎是生氣了。
“是真是假還不清楚。”有人道。
“真假自由那位大人判斷,難道你們是想……”
一聽到湛雲漪提起的那個人,原本還氣焰嚣張的公子哥們頓時一身冷汗,“夠了,別說了,我們走就是。”
湛雲漪又恢複了平常欠揍的笑臉,“那我就不留各位了,樂心送客,哦對了你這眼睛的趕緊治,我下手可重。”祁樂心忙不疊地将幾位少爺請出去。
“你受傷了。”湛雲漪緊張地檢查奚言的傷口。
“啊?”奚言才反應過來,“只是被抽了兩鞭子而已……”
還沒等他說完,湛雲漪就将他打橫抱起,走出牢房。
“你、你放我下來!”奚言掙紮着,在牢房外看守的侍衛紛紛看向他們,看來湛統領又有新歡了,大家心照不宣。
湛雲漪沒理會他,七拐八拐将奚言抱到監牢深處,他打開一扇鐵門,竟別有洞天,顯然是一個精心布置過的卧房,這難道是高級監獄嗎?奚言又開始胡思亂想。
這時,湛雲漪将他放到床上,從一旁櫃子裏翻出一瓶藥膏,“我幫你上藥。”說着就去扯奚言的衣服。
“等等,我傷的是胳膊,你別脫我衣服。”奚言向後縮了縮。
“好,”湛雲漪心思被拆穿,心裏不免失落,撩起奚言的袖子,之前被刺客劃的傷口早已愈合,蒼白的手臂上交錯兩道鞭痕,正滲出血來。湛雲漪心疼地替他擦藥。
“我這些天在陪女君,被他們拖住了,以後你就住在這裏,不會有人再來傷害你了。要是你能向那些人稍微示弱,也不至于被打成這樣,你無動于衷的态度很拉仇恨的,也就我能看出來你在硬撐。”湛雲漪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
奚言聽的一陣頭疼,我被人打還不是因為你,為什麽擦個藥要這麽久,快點松手啊,“湛雲漪,你再擦不完,我的傷就已經愈合了。”他冷冷的提醒。“還有,你把木偶怎麽樣了?”
“我收起來了,好啦。”湛雲漪含混道,松開了他的手,“你先休息,我還有事處理,忙完再來陪你。”
奚言翻了個白眼。可算是走了,他打量起這個“監牢”,不僅僅有床鋪,各種家具一應俱全,奚言從床上下來,發現地上鋪着厚厚一層地毯,床邊點了一盞長明燈,旁邊是一張書案,筆墨紙硯整齊地擺在案上,一個巨大的書櫃吸引了奚言的注意,鴻光先生的《青君游仙帖》,不錯,這書櫃的主人很有品味。奚言接着向上看,《靈貓傳》、《大啓靖和遺事》、《靜山真人遇多情仙子》、《風流公子俏冤家》……奚言眉角一抽,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再往後走,一扇屏風後面甚至有一個浴池,這牢房有夠高級。
轉了一圈,奚言只覺得這陣子身心俱疲,回到床上竟不知不覺睡着了。
整個人昏昏沉沉的,也不知睡了多久,奚言覺得眼睛幹澀,想要起身卻好像被人緊緊抱住,喘不過氣來好難受,他艱難地睜開眼睛,用力掰開箍在自己身上的胳膊。
“……”
果然是湛雲漪,他好像睡得很香,他什麽時候來的?奚言好不容易坐起來, 他睡得很沉,奚言呆呆的看着他,床邊長明燈柔和的光映在他臉上,似乎沒有平時那種讨人厭的感覺了,面容白皙,有點像女孩子,沒有輕浮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