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顧添安感覺自己的經脈中流動的不是靈力，而是岩漿。

他側頭躲過一擊，臉側留下一道細小的血痕，靈力幾乎控制不住地噴薄而出，順着匕首劃出一道金色的火焰，一聲尖叫響起，随後戛然而止。

他的眼中滿是金色，像是融化了的金子，不是神聖，而是有些癫狂，但他卻又異常冷靜，這樣的反差格外令人毛骨悚然。

諾大的圓形室內，教主依舊在中間吸收着，他一手攥着一旁的床上清漣的手腕，水藍色的靈力中和着他吸收的靈力中的一切惡意。清漣的魚尾銀白色，此刻卻不像以往那樣透亮，有些幹涸的蒼白。

顧添安的身旁倒着兩具身體，黑袍已經被徹底毀壞，露出裏面醜陋而猙獰的怪物，都失去了生機。

教主全程沒有插過手，事實證明他可能确實不需要。盡管他的兩個護法都死了，但是他的吸收已經進入了後期。

經過幾百年的淬煉，無數靈物，妖怪以及奇珍異寶的鍛造，靈露已經快要融合他從世界收集而來的雜亂的各種元素，靈力，劍氣，邪祟，陰氣，巨大的力量在他的身體中膨脹。

靈物？只有上古的那些沒有骨氣的老家夥才想要成為靈物。

他從得到傳承開始，他只想要成為靈祖！

黑色的霧氣如海中的旋渦，在室內刮起大風，卷攜起一切，撞擊着，呼嘯着，仿佛無數人的竊竊私語。

顧添安知道，無論如何，現在自己必須要阻止他！

躲避着被風刮起的雜物，顧添安喘息一口，向前邁出一步。

但僅僅一步，頭突然像是被重物襲擊一般。

自從進入地下一層之後，顧添安的頭就有種以前失眠的時候的頭痛。但是在打鬥中他都已經快要習慣了。

可是這一下，直接感覺穿透一般。

他悶哼一聲，撐扶着一邊的椅子。

血液在翻滾，靈力在體內流竄，頭部的劇痛讓他無法思考。

他覺得身體好像已經不是自己的了，靈魂之中流竄着一些熟悉的感知，不知道為什麽，好像是長久的時間之前，就埋下的種子，現在終于生根發芽，難以拔出。

他的身體帶着他想要臣服，想要遠離，難以抵抗。

但是他對于那個黑袍的所謂教主，卻又無疑厭惡到了極點。

這種源于意識的潛意識，換個人都覺得自己可能是瘋了，或者是雙重人格。

顧添安咬了一下舌尖，疼痛刺激短暫的清醒。他往前走去，像是拖着屍體。

親近與厭惡的感覺碰撞，讓他有些混亂恍惚。

這種事情不應該出現在他的身上。

顧添安一直都以絕對的冷靜作為标簽，認識他的人都将他稱作工作機器，對任何事情幾乎能夠做到不摻雜任何感情。已經二十八歲的他，在他的意識中，絕不可能出現這樣的混亂。

丹田微微發熱，靈力好像在和一些看不見的東西做抵抗。顧添安一手按着太陽穴，往前走。

教主好像有些驚訝，微微低下頭，在黑洞洞好像根本沒有東西的黑袍中，露出一只眼睛，有些渾濁，帶着不屑與蔑視，與顧添安正撞了個着。

記憶像是翻騰的海，那雙渾濁而有些泛黃的蒼老眼睛，攪動海面，将深埋海底的碎片翻了個底朝天，無形的大鎖轟然落下，被封存已久的記憶像是帶着腐朽味道的老閣樓，一下子翻湧了上來。

那是一個下午，小學剛放學的自己，剛走到校門口拐角，鼻尖突然傳來刺鼻的味道。

之後醒過來，就發現已經被換上了純白色的衣服，在一個三面都是牆，一面是玻璃的地方。

整個屋子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

他能夠透過玻璃看到對面的屋子，關着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

牆壁隔音性很好，完全聽不到，也傳遞不出去任何聲音。無論怎麽叫，拍打，都沒有任何回應，就連對面的那幾個小孩，都只是呆呆地坐在屋子中，像是幾具沒有靈魂的提線木偶。

正當就連他都要忍不住哭的時候，來了幾個大人，他們推着小推車，在牆壁上刷一下卡，玻璃牆就會打開一個小門，供人出入。

大人們會給他們注射東西，換衣服。

他試圖反抗過，但是一個小學生的力量怎麽抵抗的過那幾個山一樣的大人。他們穿着白大褂，帶着口罩，甚至還有護目鏡，像是他們是什麽易傳染的病毒一樣。眼鏡後面是冷酷無情的深淵，沒有任何人性的波動。他們在燈光下倒映出一片陰影，背着光的臉是最詭異的惡魔。

不知道過了多久，顧添安被注射兩次東西之後，又來了一批大人。他們能看出來不一樣，這一次推車上面沒有放衣服，而是一些針劑。

顧添安看着他們進去一個人，給自己正對面的孩子，用針管将那一些有些稀薄的金色液體注射進他的身體。随後他們撤出去，像是在研究什麽一樣，在紙上記錄着。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那個一直從來都沒有任何反應的孩子突然慢慢站了起來，蒼白而瘦弱的臉容光煥發，紅潤了許多。

可慢慢地，他開始摩挲着自己的身體，好像在尋找傷口一樣，表情驚慌而痛苦。

他的小手在全身無措地搜尋，表情越來越痛苦，猙獰，淚水不斷地湧出來，沾濕衣襟，滿是絕望。

他張大嘴，不知道是在哭還是在尖叫，但是顧添安什麽都聽不到。

小小的顧添安雙手扒着玻璃門，眼睛緊緊地盯着，身體在不自覺地顫抖。

他親眼所見，那個孩子竟然逐漸消失了，像是被風吹過的沙子，塵土消失在空氣中，只剩下純白色的衣服失去了支撐，無力地垂落在地上。

灰飛煙滅。

那些大人好像很失望，他們搖搖頭，互相安慰，甚至逗趣，眼睛有幾分笑意。

慢慢地，他們轉過身，透過玻璃，幾個穿着一樣衣服的大人，十幾只大同小異的眼睛，同時看向顧添安。

那裏沒有空房間，一批又一批的孩子像是商品一樣被運送過來，然後作廢。

顧添安看着一個又一個的孩子，或被注射，或被逼着吞食什麽東西，最後都灰飛煙滅。

無聲的尖叫，痛苦而絕望的眼神，像是燙紅的烙鐵深深地刻印在他的靈魂深處。

他同樣被強迫吞食了一點稀薄的金色液體，沒有任何味道，喝進去之後，沒有任何反應。

他記得那些研究員很高興，把他鎖起來，帶去用各種機器檢查了好幾遍，什麽發現都沒有，最後還是粗暴地将他趕了回來。

盡管有一些人也和他一樣，沒有任何變化，但是沒過多少天，都會悄無聲息地消失。

顧添安知道，自己可能要死了。

壓迫感與緊張感，顧添安縮在角落裏，感受着身體，每一次心髒的跳動，每一次血液的流動，每一次呼吸。

死亡是一瞬間的事情，可等死是比死亡還痛苦的事情。

哭都哭不出來，顧添安覺得自己沒有任何情緒了，已經不難過，不悲傷了，更談何快樂。他變得像是其他所有孩子一樣，像是一具木偶，連容器都算不上，他只是一個工具。

他記得他見過教主，那是研究員進行每一天例行地對他們宣講，要忠于屠靈教，忠于教主，他們永遠無法逃離這裏，屠靈教是他們永遠的家的時候，教主來過。

依舊是一身黑袍，身後一左一右跟着兩個人。

黑袍寬大看不清容貌，但他們好像是視察農場的農場主一樣，悠閑地走過。

直到路過顧添安的時候，停了下來。

教主饒有興致地轉身，看向那個坐在角落裏的孩子。

一雙渾濁而泛黃的眼睛，就這樣與一對木然的眼睛對視。

頭痛欲裂。

顧添安身體猛然顫抖了一下，他看着自己的雙手，一只手還攥着匕首，上面沾染着血液。

來自那時候就被深深植入靈魂深入的暗示，永遠逃不出屠靈教。

顧添安呼吸急促，感覺肺部像是要燃燒一樣。

永遠要對教主忠誠……

呵，笑話。

顧添安雙眼深沉，深邃如夜空的眼睛看起空無一物，深處卻有着星子一般的光芒，他一雙眼睛緊緊盯着清漣，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動。

清漣垂在一側的手腕蒼白，能夠看到上面的片片魚鱗，還有青紫色的血管。

她的指尖，輕輕顫抖了一下。

顧添安幾乎目眦盡裂，眼中籠罩着金色的光芒，靈力從丹田而起飛速運轉，最為純粹的靈力爆發，顧添安的指尖溢出靈力，攥緊匕首，特管局特質的匕首上面慢慢蔓延出裂痕。

匕首在掌心轉了半圈，由反握變為正握，向前兩步，如揮刀一般，一道金光勢如破竹，開天辟地一般，斬盡天下邪祟，破開黑霧，直沖教主而去。

沖天的氣勢終于讓教主正眼相看，長袍袖一揮，一道黑霧席卷而來，正對金光。

顧添安一道又一道，他好像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靈力無窮無盡，卷攜空氣中的所有靈氣，手中的匕首好像是一把開山斧，金光帶着毀滅的氣勢直奔而去。

黑袍之下半眯的眼睛終于驚訝地睜開。這……這不可能！光是神露根本不可能有這樣的力量！所有的試驗品注射的都是稀釋的，而自己吸收的可是貨真價實的神露，為什麽，他的能夠有這樣多的靈力？

他的眼中閃過嫉妒，醞釀着狠辣的惡毒。

憑什麽，憑什麽？

幾百年來的心血，奮鬥，一人構建起了巨大的王朝，難道還比不上這樣一個臭小子？

心緒一亂，竟然真被顧添安逮到了個空子，刀鋒襲來，衣袍裂開一個口子。

“小子……你好大的膽子！”

教主經脈微滞，怒不可遏，長袍一揮，黑霧像是無數人頭飛出，直奔顧添安面門。

澎湃的靈氣仿佛永遠不會枯竭，顧添安一步一步地走來，金色的風沖破黑霧，他的嘴角緩緩滴落鮮紅的血液。

教主不得不認真對待，被迫停下了吸收，松開攥着清漣的手腕的手。

這小子……

兩人的靈力對抗，你來我往，但盡管顧添安的威壓更強，靈力純粹，終究教主還是一個幾百年的老怪物，逐漸金色還是慢慢落入下風。

顧添安腳步停滞，距離教主只有不到十步。他拿別人的那個白大褂已經千瘡百孔，襯衫亦然，露出裏面一些肌膚，有幾道傷痕，像是被刀片刮過一般，滲出細密的血珠。

僵持之中，巨大的靈力波動從這座山開始蔓延，葉子沙沙作響，鳥兒驚慌地逃竄，動物都開始異常了起來。

顧添安不知道外界什麽情況，此刻他全神貫注，說是無盡是假的，盡管剛才，好像最後的神露也爆發了，但是他能夠感覺到自己已經快脫力了。人是有極限的，這樣和教主硬碰硬并不是一個好主意。但是他連近身都近不去，何談用其他辦法。

突然，他眸子一閃。

右手中的匕首被指尖一彈，飛速射出，最大的爆發力割破對方的防禦。

但教主雖然年事已高，也并非一個普通人。他側身輕松躲過，陰笑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突然。

一道藍色的冰錐，銳不可當，穿透屠靈教教主的胸膛。

空氣都有一瞬間的停頓，教主不可置信地低頭，慢慢回頭。他的喉嚨中發出嘶啞的聲音，吊着一口氣。

可随後，一道金光，從他的頭上徹底穿過。沖擊力帶着他向後倒去，整個人像是一個影子，落到地上，悄無聲息。

黑霧盤旋，最後散去。頂上的洞源源不斷的力量也慢慢平息，外面好像傳來一些聲音。

但是顧添安已經聽不到了，他看着清漣有些虛弱，但是清亮亮的眼睛，一口氣卸下去，終于撐不住劇烈的頭痛和全身經脈的灼燙，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暈倒前還在想，清漣的眼神看起來滿是驚喜。

但是怎麽好像是看自己身後呢？

作者有話要說： 快完結了TV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