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入谷

幽幽絲語,濁濁其風。

泅澤之處,惶若腐骨。

花卿與琰漓換了一下位置,如今他駕着車往極東之地行走,竟然再次來到了這裏。

遠觀望去,此處已是死相。

說不定歸冥管理的那條忘川之河,都能比它幹淨一些。

這裏曾是一座上古的戰場,那些死于上古之戰或者殉身于仙魔各自的獸群們,腐骨都扔在這裏,無人管理,不歸屬三界的任何一方。

同樣作為一只得以僥幸延續下來的上古之獸,花卿的臉上并沒有任何喜色或懼色,甚至,他的臉上并沒有多少表情。

琰漓也走出車廂,抱元守一之後神清氣爽,一出來望見的,便是遍地奇怪的巨大骨架,不知名的風像是有靈性般挾裹着黑氣與森森白骨間穿梭,這裏似乎只有天明的一半光亮,或許連一半都算不上。

「怎麽進去?」琰漓把簾子又仔仔細細的壓了一遍,聲音也放的極輕。

花卿輕輕側頭,并沒有說話。

他是不太喜讓他們也跟進去的,他不想讓他們看見他動手,真能看見他動手的,大抵都去歸冥那裏報道了。

他只要進去把那塊腐骨撈出來就好了,可是,誰知道哪一塊,在哪裏?

「人的身體和獸的骨架,你能分辨的出來吧?」花卿也輕輕發問。

琰漓一愣,然後點了點頭,随即又不确定似的問道:「我需要幫你下河撈麽?」

「你多慮了,漓兄。」花卿笑了笑,于這黑白之間并不算分明的顏色裏,花卿的笑容格外暧昧,「那裏面河很淺,幾乎抹不過小腿肚子,而且一進去就是白骨,說撈這個詞,太不貼切,我覺得找這個詞挺好,實在不行,扒拉這個詞也貼合的很。」

「……」

「而且我不知道這裏面有沒有危險。反正我上一次來的時候,沒遇着,不過這好似并不能代表這裏沒有。」

「……」

「而且,進入這泅澤谷地帶,是三界開外的地盤,也就是說,你就算使了仙術,也沒人發現得了。所以漓兄大可放心,進去看到若有不長眼的怪物向你襲擊而來,放心大膽的砍吧。」

「我幾時說,我要同你一起進去了?」

花卿的眉毛挑的老高,擡起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笑容不減半分道:「漓兄,你若是抛下我……這麽做似乎有點不妥吧?這也算是仙家的待客之道?」

「……」

事已至此,我還能說些甚麽呢?

琰漓無奈的挑開簾子,不忍心了一小下,還是準備把妹妹叫醒,卻被花卿攔住了:「不急,讓她再睡會吧,這泅澤谷最亮的時辰也只是黎明罷了,其他時間段一直都是暗色的,不至于讓你甚麽都看不清,也不至于甚麽都讓你看的清。而且我是很久之前來過,也不知道地形有沒有變動,不過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應該也不會有誰閑着沒事來吧。」

「那你當初怎麽來了?」

「我?我自然是閑的蛋疼呗。」花卿整了整袖袍,繼續淡定道,「我先進去瞅一眼,看看變化大不大。一會就出來。」

琰漓還待要再說些甚麽,就見他已然閃了出去,白色的劍袍在空中拖出一道修長的弧跡。

琰漓就有些納悶,心說他們穿起來那麽利落的袍子,怎麽一到了花卿身上就顯得要多拖沓有多拖沓?

一墨一瑰兩色如火焰如蛇信在花卿手中纏繞,花卿淩空拍向三處可見的白骨之處,而後又往前一躍,便被暗色吞沒了身形。

琰漓也突然擡頭,不知何時變作灰蒙蒙的天上,又下起了淅瀝的小雨。

*******

絲絲濕冷幾乎要穿入皮膚滲進骨頭縫裏,花卿暗罵了聲晦氣,也不知外面的天氣怎樣了,可這內裏的天氣卻陰冷暗沉的讓人反感。

随手在周身旁燃起五盞修羅之火,迥異于仙魔兩界的術法,修羅之火燒的更加詭異也更加明亮。

這個地方他曾在得閑的時候挨個逛了個遍,其實都是一些黃沙白骨,有些枯藤枝桠容易劃爛衣衫,再加上偶爾幾處不知名埋伏的沼澤罷了,內裏再藏一些魂精,大抵也都是些窮兇惡極的,沒資格踏入仙界的三清殿,亦不敢投身于地獄的冥羅盤,於是便藏在這樣一個不太适宜居住的地方,好死不死的賴活着。

上古之戰時随手挑一具骨頭,都是可以上了些年頭的,除了執念不化之外,些微有些定力不行的便已同那世間任何一座凄墳一樣,屍骨腐爛,風化後,自此世間再無它存活過的印跡。

花卿就突覺有些惆悵,因為他要在這上千的獸骨之中,找到一幅完整并且至少夠萬數這個年頭的腐骨,尤其想到之後幽葉還會把這副說不定就快要成渣的骨頭并着那些個其他藥引,熬給自己喝……

花卿打了個寒顫,一盞浮在左上方的修羅之火突然一暗,旋即又正常了。

然後,一個濕漉漉的東西掉了下來,黑漆漆的一灘,但若定睛仔細看去,能瞧見其上附有一枚小巧的銀針。

花卿只是略微瞥了一眼,就繼續向前行進了,他在想,怎樣才能最快的速度湊齊一幅完整的人骨,難不成真要去挨個扒拉麽?

等等,剛才那個……

*******

「哥?」琰童從車廂裏探出半個小腦袋來,明明記得睡得時候是晚上,怎麽醒來還是晚上呢?

琰漓禦劍出鞘,一面分出心神來跟琰童複述了花卿剛才的話語。

那個說着「我去一會便回來」的人真是從天不亮進去,到天光大亮都還沒出來。

與其在外面受限制畏手畏腳,還不如先驅車進來,好歹遇上危險也能奮力一拼,他對自己有那個把握,他的師傅,可不是一般的師傅。

「那這麽說,他說不定死掉了……」

「屁咧!」一聲怒喝從不遠處傳來,一團黑霧急速前行着,身後是花卿焦急的大嚷,「漓兄!你我二人果然有緣,我不用說你都自己進來了,快,正好等你截住它呢!那東西傻兮兮的,就會亂跑!跑的那叫一個……」

話未說完花卿便往後淩空一翻,跳出了圈外。

馬兒有些煩躁的在原地刨着地打着響鼻,很快又安靜下來了。

只見以馬車所在腹地為主,周圍暴漲出了十米多遠的淡金色光圈,光圈內湧動着大大小小的經文,白衣的仙者不似初見的懊惱不似後來的溫吞,一種肅殺意味似乎能從劍尖直抵心頭。

花卿也不由得有些咋舌,不用說是金鳳凰,真論起術法,自己恐怕都不及他,還得虧挂了個上古的名號。

被困在劍陣內的魂精眼見着逃無可逃,四處橫沖亂撞着那些散發着淡淡金芒的經文。

琰漓側過頭去,想問問花卿是要抓住它還是殺了它,先是被花卿那一身幾乎已然破破爛爛成絲成條的衣服給驚了下,擡眼卻見花卿雙眼直直的向前側方看去,而他的眸子裏,墨色幾乎已不可見,只剩下濃重的修羅之火。

「等我。」

語畢,整個人已作離弦之箭般向着那個方位狂奔而去。

琰漓看了看被困在陣中那個已然要化作一灘黑水又不斷試圖聚在一起的可憐兮兮小魂精,略微收了術法的威力,只在它周身留一個小包圍圈困住它而已。

琰童則是好奇的探出個小腦袋與那個小家夥對視了一會,悄悄對自家大哥道:「這裏就是泅澤谷啦?」

「嗯。要小心些,這裏曾是上古戰場,很多原先泅澤是陣點,那些上古的獸族雖然死了,但是陣法或許有些還會存着,要留……」

話還未說完便聽到前方傳來花卿的一聲「退後!」,一片沖天火光自遠處燒起,花卿幾乎似一只白蝴蝶般從遠處幾個起落回旋便過來了,随後淩空橫抓了一下,那結界竟叫他直接撕出來一道口子,三人也不多言,連帶着馬車迅速退了回去。

「怎麽了?裏面難不成還有上古的獸族?」

「這倒不是。」花卿把上衣脫下,系在腰間,有些無奈的望了結界一眼,「原來不過百年的時間,竟也叫這裏變化如此了。我原本想抓個魂精問問,他們長期靠這裏的死氣存活,自然知道哪裏該有甚麽的。」

花卿一面說着,一面把褲子也撕下來一大塊,擦拭起自己身上剛才沾上的黑沙:「可誰知,我一進去的時候,一個傻魂精便想要偷襲我,大概覺得百年間突然來了個傻子可以給他們供食了,叫我一不留神就射死了。」

語畢,花卿一偏頭,一堆白花花的東西從馬車裏帶着怒氣飛出還直沖自己面門襲來。

花卿有些哭笑不得,還是道:「丫頭,多謝你啦,可是我還是先穿着我自個兒的那袍子去吧,不然進去又要再劃爛一套了。」

這話說完,花卿沒有躲開,滿臉開心的被他自己那件合歡花袍砸中。

背對着馬車換好了袍子,花卿大大咧咧坐回車轅上,灌了一口酒道:「可誰知,我一抓,便抓了個魂精頭頭出來。你也知道的,那些上古的禁術和陣法,維持的時間真是太久了,雖然威力一定不如從前。我又不小心踩中了一處涸眼,沒辦法,只好燒了。」

琰漓聽後點了點頭,雙眉無意識的皺起。

只聽花卿那略帶沙啞的嗓音又在耳旁響起,含了一絲笑意:「不過我覺得,漓兄真是能幫上大忙啊。」

「?」

琰漓下意識摸了摸後脖頸,只覺一陣小涼風從腳底板陡然升起然後嗖嗖的在身後亂竄。

琰童從簾後探出半張臉來,眯起眼睛細細瞧着前方兩個壓低了聲音竊竊私語的一白一花側影。

半晌過後,琰童就覺自己大哥的表情更加凝重了。

「……你确定,這樣真的行麽?」

「行的,肯定行的!」花卿把自己的胸膛拍的「邦邦」作響。

內心卻在偷笑道,不試試,誰知道行不行呢?

人生如果事事都知道結果,那麽,還有何樂趣可言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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