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喝酒
從晌午晃蕩至夜幕,琰漓總算找到一家看起來還足夠滿意的客棧,這才住了進去。
爾後又想起那馬車上一堆見不得人的東西,急匆匆去後院的馬棚裏取了出來,在自己房間裏放好了,這才放心,之後又開始無奈,怎麽還事事都為那家夥考慮起來了?
靜坐了片刻,現在并不能動用太過強大的仙法把自己修複到最好狀态,只能凝神靜坐,可今天,突然靜下來了,卻凝不了神了。
一凝神便能聽到隔壁廂房裏琰童那清淺的呼吸,就像是自己曾在無數個日夜,入了魔障似的在她睡熟的時候靜坐在她房間,看她睡着的樣子。
很安靜,很安靜的那種安靜。
想了想,又想了想,琰漓推開窗,一個閃身如落葉躍到了後院,同時卻把玉佩扔回了屋內包裹上。
妹妹身上有靈探,包裹上有玉佩,若是有一丁點風吹草動,他也能及時趕回去的。
被各種條理束縛太久的人,被各種包袱壓得太久的人,時間一長,到底還是想着要偷得半日閑光的。
琰漓在後院走了走,又走了走,還未等轉身,便看到那個本該尋花問柳的花大爺正提着酒壇子一臉不爽的看着自己。
花大爺發話了,絮叨模式開啓。
「誰讓你把房間選在這件客棧了?」
「晦氣。」
「嗝~」
「閑着沒事大半夜的轉甚麽圈子?擾人清夢。」
「嗝~」
「我……不好意思,我吃太飽了。」花卿看着蹙眉連連往後退了四五步的溫雅男子,似乎想生氣又不敢發作,突然就有些心滿意足的嘚瑟感。
「你、你去哪個酒窖裏滾了一圈?」琰漓無奈的捂着鼻子,這家夥去了溫柔鄉還能有這麽多的精力喝酒,真是……
「就,就我七十年前埋在那棵樹下的……」花卿擺了擺手,心說跟他絮叨這個做甚麽,剛發洩完了打算走,忽然擡頭看了看窗戶,擡手一揮,兩顆挾裹了墨瑰二色的銀針便穩穩的紮在了琰漓琰童的客房:「我下了術法,安全的很,你來,我們,去喝酒。」
接着不給琰漓任何推辭的幾乎,花卿大手一抓,抓牢了琰漓的肩膀,便把他帶到另外一個院落了。
應了琰童的需求,不要看到花卿,於是把他趕在另一個院落裏。
花卿也不介意,輕輕的又從樹下挖出了幾壇子酒,琰漓突然就明白花卿在泅澤谷刨坑刨的為何那麽娴熟了。
花卿一下子挖出四五壇酒,剛想給琰漓打開,又有些不舍似的抱回了自個兒懷裏,半晌,才撇撇嘴,拍開遞給了琰漓。
「我、我不太會喝……」
「屁咧,老子都給你打開了,你說你不喝?」
琰漓想了想,於是打算弓腰去接過了,誰知這一弓腰不要緊,就見着花卿那又微微被他拽開的胸口上,一些形跡可疑的紅痕,於是略微尴尬的側過頭去咳嗽。
花卿就覺着,這小白臉怎麽回事呢,拿個酒還這麽磨蹭。
盤腿後靠着大樹坐好,便覺得晚間反而有些燥熱了起來,想了想都是男的便沒甚麽關系,便把袍子解開了,這一解倒不要緊,看見那三道鮮明的紅色劃痕,花卿真覺簡直出了他的那個蝶周樓便一路晦氣至此。
「看甚麽看,也不怕長針眼!」
於是琰漓只好低下頭對着酒壇口發呆了。
想了半天,又沒忍住,只好低頭道:「花兄你……」
「你個屁咧你,我真是自從遇見你和你妹便沒有好事了,去尋個歡也能遇見不長眼的妖物,想了想與其讓她禍害別人,倒不如與我下酒了。」
「其實……花兄你,嗯……并不是這種人……不必……嗯……不必如此。」
花卿就覺得聽琰漓說些安慰話簡直要憋死他了,便只好翻個白眼給他,想了想這貨現在仍舊低着頭呢,便又立馬補充上一句:「屁。你又不是我,你懂個屁。」
琰漓想了想,也自覺有理,於是也不再搭話,略微端起酒壇看了看,然後一閉眼,灌進去了一大口。
花卿起初還把一壇酒放在自己膝蓋彎上,又把胳膊支在上面墊着自己的下巴,目不轉睛的看着那個仙者跟喝毒藥似的喝了幾口,然後索性直接擡起了酒壇就再沒放下,跟喝白開水似的往裏灌,大有一發不可收拾的架勢。
花卿突然就覺得有些肉疼,有些後悔。
「嗳,我說,你跟琰童是親兄妹麽?」
白衣仙者停下來了灌酒的動作,愣怔怔的看了花卿好大一會兒,才道:「你問這個做甚麽。」
「我覺得她的傻吧,是跟你一脈相承的,後來又想了想,如果有個傻師傅,那麽教出傻徒弟來也不稀奇。」
「……你放屁。」
花卿訝然的睜大了眼睛,這厮原先也會說髒話啊!
接着白衣仙者便再不去理他,徑自咕咚咚灌盡了這一壇酒。
花卿也擡起酒壇抵到唇邊,借着掩蓋唇邊的那一抹慧黠的笑意,灌了一口酒。
同一棵樹下,埋了不一樣的酒。
甚至埋了甚麽酒,埋了多少酒,有時候花卿自己也不記得了。
他喜歡這種未知的感覺,不知道何時就喝到一壇夢寐以求的‘暖夢’或者‘裂心’。
而他剛剛之所想要替琰漓拍開,只不過是想确定,這造化會給他哪一壇子酒罷了,雖然,這酒壇是他替他挑的。
自己手裏倒是真的一壇七十年前埋入樹下的普通凡間酒,那時候城裏也沒這麽大個青樓,果真,出現了些莫名的東西,又在短時間內聚集起了勢力,便一定是鬧幺蛾子了。
‘裂心’這種酒說實話他并不算太喜歡,後勁足到讓人發怔,卻清醒的不得了。
就好似你人是清醒的,可心是醉的。
可過了陣,你的心是醉的,人卻又清醒了。
起先你還心心念念的記着你何時清醒何時醉,到了最後,輪輪換換的,便懶得去記清楚了,而後再想記清楚,便來不及了。
花卿笑了笑,那酒中其實也是有一味藥引的,是自己偶然得到的,想了想便拿它折騰了毒尊好久,才讓他釀成了一個個小酒酶,扔在某個他轉眼就忘的壇子裏。
有微風輕輕拂過,花卿覺得,自己甚至開始懷念以前幫歸冥奪江山的日子了,習慣了那人的猜疑,習慣了那人的算計,習慣了那人于無人之地的略微失神,卻也是在那人身邊認識了現在許多仍舊沒後悔認識的朋友,比如,幽葉;比如,風韶;比如,墨岚。
有些人是讨厭他的,他有時也是讨厭一些人的,可沒想到,這樣終極的繞彎了圈子回來,竟然所有人都可親可愛了。
這一條路不知走了多少遍,這一趟城不知跑了多少回,在有人沒人的角落,面無表情的埋下一壇又一壇的酒,種下一朵又一朵能結出離花的種,然後等到來年盛開的時候,回來把它們揪個精光,站在漫天花雨下,活像是別人替他哭了一場似的舒暢。
花卿就在想,是不是某一天,當他真能解得了咒,回來了,在某棵大樹下再一沉醉,便也會開始懷念琰童,懷念琰漓,懷念曾經所敵對過的一切,所深愛過的一切。
他是風流天下的人間佳客,是蝶周樓裏的妖孽老板,更是修羅一族所剩唯二的魔獸,所以,他合着該愛風愛雪,愛美人,愛美酒,愛長河落日,愛天高地遠,愛……
束發的簪子被那個跌跌撞撞撲過來的白衣仙者一把抽去,花卿有些困惑的擡頭,仙者卻往後踉跄了一步,這一步還沒站穩,花卿想要伸手去拉已然晚了,眼巴巴看他一個屁股墩摔在了自己面前,琰漓有些困惑的搖了搖頭,大着舌頭道:「別束發……你、你別像他,我讨厭、讨厭他……他很讨厭……」
花卿愣了愣,在腦子裏過了一把這個他是誰,便大體有了個模糊的概念,於是順着他話音道:「是啊是啊,他很讨厭。」
「嗯……我不是他的影子……讨厭他……」
花卿看了看這傻小子,頭一次就敢喝‘裂心’也算是傻的冒泡了,便有些好笑的走過去先用腳尖踢了踢他,瞧見他暫時又不清醒了,便拿過他的佩劍來,細細把玩着那支金鳳凰翎羽。
你能感受得到嗎,我們就快見面了。
花卿将自己的手插入自己的胸膛和鎖骨凹陷處那裏,緩慢的掏出一塊玉佩來。
那是半只淡紫色的蝶翅,眼睛部位,一滴金鳳凰的血,凝成了燦到奪目的金珠似的,花卿緩慢的在手中摩挲了許久,夜風起了,心事漫漫的仙者又開始說些奇怪的夢話,花卿笑了笑,收拾好一切,将佩劍又擲還到他身側,吃吃笑道:「別皺眉。」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