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業火
于歌下意識地想躲起來,他向後退了一步,不知道踩到了還是碰到了什麽,本以為是牆的地方突然出現了一面鏡子,他趕緊藏在了鏡子後面,心跳飛快。
沒有被發現吧?
這個可能性實在太低。
疑似是牧場的地方雖然大,但四周并沒有什麽遮蔽物,而既然于歌都瞧見了那十只大鳥,大鳥還能沒瞧見他不成?即使鳥沒瞧見,人卻是能瞧見的,柳依依是天穹宗真傳,或許不會出言提醒,但那老怪物……誰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大哥,我好像看到一個人類?”
“小七你沒看錯,我也看到了,是個雄的!”
“雄的好吃嗎?”
幾只大鳥一齊搖了搖頭。
于歌:“……”對,我不好吃。
他此時正縮在巨大鏡子後面,頭頂是各種藤蔓草屑碎泥,腳下還有幾具殘缺不全的人骨,似乎在昭示他接下來的命運,怎麽看都是不太好的樣子。
“即即即……起!”一陣奇異的鳥類鳴叫聲後,鏡子邊緣突然冒出熊熊火焰!
于歌被吓了一大跳,随即卻陷入了迷惑中。
不燙?
“那小子應該燒完了吧?”
“沒這麽快,今天中午吃什麽?”
“羊羔肉嫩,等我把這個老的丢下去就抓兩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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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地聲、拖曳聲、鳥鳴聲、風聲,有些離得很遠,有些離得極近,直到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于歌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個頭,瞬間就被驚呆了。
老怪物的頭肉眼可見地小了一圈!
他整個人陷在火中。
紅色的火焰從鏡子邊緣燃起,一路延伸到老怪物的所在,似乎是找到了燃料,一部分火焰依附在他身上燃燒,奇異的是,老怪物身上的衣服都好好的、頭發眉毛也沒有被燒掉,只是不斷有黑氣逸出,他眼神呆滞地喃喃着什麽,一會哭一會笑,整個人瞧上去就像是瘋了一樣。
所以這是什麽情況?小碧裏鬧成一團:
{屮艸芔茻!}
{夭壽了靈異事件發生了!}
{減肥居然能減頭!卧槽超越整容吓尿我!}
……
于歌嘆了口氣。倚仗外力果然不可取,是他心思不純。
牧場顯然剛被肆虐過。大白鵝想必是又抱成一團瑟瑟發抖了,這時正緩緩分散開來;羊羔咩咩叫着,挨蹭着大些的同類尋求安慰;一只威武雄壯的大公雞神氣地踱着步,母雞和小雞,甚至還有幾只鴨子乖巧地站在它面前,讨好地擺出溫順的姿态;兔子依然遲鈍地蹦蹦跳跳,好似完全沒有受到影響。
于歌算是知道為什麽之前鵝的态度改變了,它們怕的根本不是飛劍,而是會飛的生物,想必是把他歸類為大鳥了吧==
不過剛才那幾只鳥,長得貌似有點像金烏?
進入《射日圖》中時,于歌曾和小夥伴一起面對過這太陽一般的大鳥,和它們離得最近的時候就在眼前,并且死了一次又一次。即使并非真正的長眠,也足夠動魄驚心,因而他對金烏的樣子和姿态都記憶猶新,細細回想起來,剛才那十只大鳥好像真的是三只腳?
“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慘嚎聲從老怪物口中發出,他雙手緊緊抓着自己的頭發,像是要陷入頭顱中去,瘋狂吼叫:“我的名字!我的名字!”他猛地擡起頭來,雙目竟已赤紅:“我叫什麽名字!”
一股狂暴猛烈的氣勢自他身上散發開來,老怪物的衣服鼓脹起來,仿佛即将承受不住一般,于歌瞬間想到金丹自爆,心中一寒,趕緊道:“聞瓒,你叫聞瓒!”
“對,我是有名字的,哈哈叫聞瓒的可憐蟲,”他的神情漸漸平靜下來:“是的,我想起來了……”
從老怪物的念叨中,于歌斷斷續續拼湊出一個故事。
據今幾百年,有一商人名聞瓒,生意做得不如何,平生最得意的事情就是有個妹妹,生的美麗動人,才情樣樣不缺,眼見妹妹到了嫁人的年紀,他也幫忙物色着人選,然而有一日噩耗傳來,妹妹被兩個世家公子糟蹋了,不堪受辱懸梁自盡,家中老父母受不了這個打擊,雙雙病倒。聞瓒衣不解帶侍奉床前,終究還是沒有留下他們。
葬禮上,聞瓒的眼睛布滿血絲,瞧上去竟有絲瘋狂的味道。
遲早有一日,他會帶着三個厲鬼去索命的。
所有人都這麽說,那兩個世家公子也怕了,恰巧城中有仙長,便上門去求,想化解這段恩怨,仙長收了財寶,囑咐他們不用擔心,轉頭奪舍了聞瓒。
原來這位仙長,是個野路子的邪魔道修士,只不過憑借偶然間得到的一本殘缺奪舍功法,修煉到如今這個地步,完全是運氣好。
他恰好在這裏用光了所有的運氣。
奪舍這種事,上古大能都不敢輕易來,牽涉到魂魄,再如何慎重都不為過,哪有這個野路子這樣,見到個長得好的順眼的就換一副皮囊?他終于将自己的魂魄耗盡了,聞瓒就這樣撿回了一條命。
後面的事情也好猜得很,急于報仇的聞瓒奪舍了兩位世家公子和他們的走狗幫兇,踏上了修行路。
于他而言,這條路一開始,就充滿了血腥和黑暗。
修行幾百年,不知道他的心智是否還正常,又是遇到了什麽事情才進了萬魔窟,總之,奪舍太多,使得聞瓒成為了集合衆多魂魄和罪孽的老怪物,再也無法回頭。
燃燒的火焰漸漸止息。
于歌瞧見那鮮紅的火焰升騰而起,在老怪物的上方呈現紅蓮之姿,妖豔清冷。
“紅蓮……業火?”
業火燒業障,而修士一路行來,又有誰未曾沾染罪孽?故而又有人言,紅蓮業火,焚盡世間萬物。可這只能在傳說中聽聞的火焰,怎會出現在這裏?
于歌想起之前的經歷,試探性地伸手接觸環繞着鏡子的火焰,火焰并未順着他的手燃燒上來,而是如先前所感覺到的一般,不燙,反而有種微微的暖意。
大概是修行時日尚短,并未有業力吧。
這時候,若是燒魚在,想必會感嘆你果然是個好人之類的?
于歌淺淺笑了笑,轉臉看向老怪物。
不,已經不能叫老怪物了。
躺在地上的,是個頭發散亂的青年男子,灰白的發掩不住俊朗,或許這就是聞瓒最開始的模樣吧,只可惜歲月如東流水,一朝奔赴不再回頭。
聞瓒虛弱笑道:“你是……玄歌?”
他請求:“殺了我。”
于歌翹起嘴角:“惡業?我可不想沾。”
聞瓒緩緩坐起來,整理着頭發,道:“我的願望是以原本的模樣死去,這幾只鳥倒是做了件好事。若是殺了我,你可以得到很多東西,我的儲物袋裏,許多真正有價值的寶物,都需要特殊的方式才能使用。”
“與我何幹?”
聞瓒舉手眨了眨眼:“我可以發誓,絕對沒有陷阱。”
于歌轉身便走。
即使用道心發誓又如何?一個将死之人,還在乎道心誓言嗎?
待他的身影消失了好一會兒,聞瓒才嘆了口氣,惋惜連連:“心智堅毅,不為外物所動,是個好苗子。可惜了,射月谷隐元峰真傳弟子,又有那樣一張臉,多好的皮囊。”
“你說呢?問柳。”
少女的嬌笑聲傳來,柳依依自轉角步出:“聞前輩所說,問柳可不贊同呢。”
“哦?”
“十七歲的真傳,想必一路順風順水,又見過多少恩怨情仇,經歷過多少無可奈何?等到他歷經最深沉的黑暗,體驗最奢靡的浮華,還能心智堅毅,不為外物所動,才是真正的好苗子。”
柳依依嘆道:“那時候,若是聞前輩仍要奪舍,說不得問柳就要為了這小郎君和前輩鬥一鬥了。”
聞瓒嗤笑:“得了吧,你身上萬魔窟的臭味,隔上三裏我都聞得到,又豈會做這等吃力不讨好之事?”
柳依依娥眉蹙起,卻是捧心含笑,緩緩道:“前輩未免太過武斷,這世上又有幾個男人猜得透女人心?市井話本之中,魔教妖女總愛上正道少俠,并非沒有道理的。”
這兩人你來我往,互相試探,聞瓒已露出不濟之态,柳依依并不介意手下再添亡魂,可她到底擔心對方預留的壓箱底的手段,只怕瞬間乾坤扭轉,聞瓒也明白這一點,表現得恣意張狂,讓柳依依不敢輕動,暗暗在積蓄力量——兩人明明各懷心思,可表面看來,卻是言笑晏晏,相談甚歡。
萬魔窟。
這正是萬魔窟的縮影。
根據邵羽的評價,那是如非必要,這輩子都不用去的地方。唔,原形參考全職獵人中的流星街。
作者到底是有優勢的。
華蓋山的畫面消失後,邵羽收起靈石,繼續在鏡子上鼓搗,漣漪再一次出現時,他踏了進去。竟然能進去?白星目瞪口呆,也被栖身的戒子拉了進去。
鏡子內部,是一片紛繁亂象,無數圖畫如水翻湧而上,卻又在臨近人身時停住。
嬉戲、玩耍、捕獵、打鬧、殺敵、争吵、偎依、被殺……
邵羽雙眼純澈、腳步穩定,靜靜看着這一切。
畫面的主角是十只金烏,偶爾也會是十個少年,那是金烏化形後的模樣。射日遺址,說到底,不過是一只金烏的記憶罷了。唯一沒被後羿射下的、卻也早已在寂寞中死去的那一只。
沒有族群,格格不入,又憑何遺留在天地之間?
他取出一盞魂燈。
燈呈墨青,有火焰燃燒其上,純粹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