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殺青(中)

這最後一場山門大戰,整個劇組從天不亮開始準備,一直拍到下午兩點,才堪堪拍完群戰戲。已經六十多歲的大徒弟率先完成任務,被敵人一刀斬首扔進煉丹爐;第二個退出戰鬥的是朱琳琳,她渾身都是血漿,托着腮站在鏡頭外,看反派演員剁下了道具假人的手腳;至于男主角鮑輝,他在師尊的掩護下懷揣門派至寶翻牆離開,現在他被經紀人請去一旁休息……

于是大家都惬意的捧着水杯,站在藏寶閣(其實是道觀的一座偏殿)外,圍觀安瑞楓的這場以一對多的血戰。不過演員之間還是泾渭分明的——最近黑料纏身、在劇組裏聲名狼藉又高傲自大的鮑輝被其他演員排除在外,一個人占據了一個角落。

剛開始大家圍觀的心态還是挺輕松的,畢竟這是最後一場戲,拍完後就解放了,可以從這個信號不好的地方回到科技社會了!但随着打板聲響起,安瑞楓表情一肅,舉着劍挽了一個幹淨利落的劍花,氣勢徒然變了。

明明安瑞楓私下裏是個溫柔愛笑又很心細的人,但在鏡頭之下,他仿佛真成了那個仙風道骨的師尊,他感情內斂,不怒自威,武功高強,心志堅定。即使他的兩名愛徒已經戰死,一名愛徒踏上逃亡之路,他卻不會想着舍下門派出逃,誓與這山、這殿、這一草一木同進退!

安瑞楓經驗豐富,身體強健,每日都會鍛煉身體,一些武打動作中基礎的起轉騰挪他都無需替身就可以完成。他舞劍而起時,身姿潇灑,動作飄逸,青衣如林,白發如瀑,即使身染鮮血也不影響他行雲流水一般的動作。

但畢竟雙拳難敵四手,圍攻他的人足有十幾個,很快他就落了下風。

片場外,雖然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接下來的劇情發展,但仍不由自主的屏氣凝神,希望師尊能夠逆轉劣勢,殺他們一個片甲不留。

眼看着一名反派揮舞手中的長劍就要刺向安瑞楓的肩頭,只聽一聲尖亮的狗吠聲自旁響起!電光火石之間,一只黃毛大尾巴的神犬騰空而起,從旁邊的側殿穿出,一口咬住歹人持劍的手腕!

“死狗!”那人痛呼一聲,卻甩不開那只惡犬。

明明平日裏是只嬌憨可愛的萌狗,這時卻兇性畢露,低聲哼叫,牙床都裸露在外,看着極為可怖。

但狗的力量畢竟和人無法比拟,被它咬住的人拽住它的尾巴,一腳踹到了它柔軟的肚子上。它嗚咽一聲松了口,來不及跑,便被旁人一刀斬斷背脊,緊接着拎着他的尾巴狠狠一甩,就把它扔向了旁邊的圍牆。

“老四……!!”安瑞楓眼見着自己最為珍惜的徒弟因保護自己失去了性命,他心神大動,面白如霜,手中的招式也失了準頭。

……

明明知道這一切都不過是拍戲,圍在旁邊的工作人員們情緒都無法自制的低落下來。他們被安瑞楓的演技帶入了戲,仿佛他真的是一個高高在上的仙人,被心思惡毒的凡人用鮮血與罪孽拉下了神壇。

尤其是演技如神的小祖宗,絕對把這一出戲的悲情感烘托出一個新高度,把大家虐的難受極了。

喜歡狗的朱琳琳快崩潰了,眼淚嘩嘩:“導演和編輯到底怎麽回事!不知道好萊塢有個不成文的規定是‘小孩和狗不能死’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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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經紀人在旁拼命拽她:“姑奶奶,咱這不是好萊塢……”

安瑞楓情緒拿捏的極準,多之一分就顯得做作,少之一分就顯得寡淡,把這個角色演的入木三分。當他被人一劍穿心,力竭倒地時,整個片場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被他的演技折服了。

小祖宗演技也很精湛,別看它又是被踹、又是被殺、又是被扔的,其實劇組裏早就做好了防護措施,就連它撞上的圍牆也是海綿做的,保證不讓它受一點點傷。待小祖宗下場後,它的訓導員迎過去給它喂了不少好吃的。它搖搖尾巴站起來,神氣活現的像是拿了影帝一樣。

訓導員不無自豪的說:“不是我王婆賣瓜,如果奧斯卡有最佳動物演員獎的話,我們小祖宗早就拿下十個八個獎杯了。”

他越是誇獎小祖宗,一旁的淩熙就越緊張——如果他是一只狗的話,估計連叼拖鞋都不會。小祖宗珠玉在前,而他演技那麽糟,他懷疑自己能不能配合好安瑞楓,把最後一幕演完。

開拍最後一幕前,導演把淩熙叫去角落說戲。淩熙緊張的手腳都不知往哪裏放,站在導演面前頭都擡不起來,他不是專業演員,在表演一事上又缺乏悟性,他極其擔心自己出錯,把最後一幕演的狗尾續貂。

導演倒是很有耐心,把這一幕戲掰開了揉碎了給淩熙反複講了幾遍,見他還是緊張,導演想了想,說:“你如果實在拿捏不好那種心情,那你就換個角度這麽想……”

其實導演說的例子有些不恰當,可是确實說到了淩熙的心尖上。他眼睛閃閃亮,連連點頭:“我明白了!謝謝導演!”

一旁的鮑輝遠遠看到他們兩人說話,很不屑的說:“導演居然讓一個歌手來演感情難度這麽大的戲……呵,可別把‘爬向師尊’演成‘喪屍出洞’。”

幸虧他還知道自己最近名聲不好,聲音壓的很低,要不然讓別的人聽到了,估計又要掀起一陣腥風血雨。

他本來抱着看淩熙熱鬧的态度站在旁,還想等淩熙接連吃NG後可以嘲笑他,沒想到經過導演的點播,淩熙的表現讓他出乎意料。

在“action”響起之後,淩熙自牆邊緩緩睜開眼睛,攝像機推過去,可以看到他的眼睛初時是迷茫而痛苦的,迷茫于想不起剛剛發生的事情,痛苦于身上的傷痛。

盤踞在他整個後背的可怖刀傷,幾乎快要把他斬成兩半,汩汩的鮮血自背上流出,在地面上彙聚,填滿了一個淺淺的土坑。

他擡眼,搜尋着熟悉的身影。剛剛的惡戰留下了一地狼藉,而在這片狼藉之中,那個倒在血泊中的身影是那麽刺眼。

四徒弟想要站起來,可是下肢早就失去了知覺。他茫然的看了眼自己的腳,再看看倒在藏寶閣外的師尊,選擇了一個他最為熟悉的方式到他的身邊——爬。

每一個動作,都加劇了他背上的傷勢,可他卻像感受不到那份疼痛一樣,雙眼望着師尊的方向,撐住身體,緩慢而堅定的爬過去。原本幹淨的指甲縫裏全是泥土,因失血過多而蒼白的臉上滾落無數汗珠。青石板地面上,拖曳出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終于,他爬到了師尊的身邊。他沒有多費力氣去探一探師尊的鼻息,因為他心中已經知道了結局。他只是像小時候一樣,像是自己第一次被師父從山門外撿回來那樣,把自己團成一團,擠進了他的臂彎裏。

他的眼中沒有對死的懼怕,只有對身旁這個逐漸失去了溫度的軀體的無盡依戀。

他的師尊永遠天下第一。天下第一的帥,天下第一的強,天下第一的疼他。

如有來世,他願再次跟随這個人。若能成人,便為他做飯捶背,逗他歡笑;若不能成人,繼續當他身旁的一條狗也罷。

他帶着無盡的眷戀閉上了眼睛,而他身旁的師尊在他咽下最後一口氣後,眼角劃過一串血淚……

鏡頭拉高,俯瞰狼藉的山門,原本安定祥和的門派如今只剩下斷壁殘垣與遍地屍體。大門上原本高高挂着的門匾掉落在地,金字斑駁,濺滿血跡。

……

這充滿難度的最後一條居然一遍就過了,待所有演員從地上爬起來後,工作人員給他們獻上了熱烈的掌聲。因為沒死而無需出場的鮑輝滿面陰郁的站在片場外,他原以為能看到淩熙出醜,沒想到居然聽到他被人所有人贊揚,而且他不得不承認,剛才淩熙的表演确實讓他非常吃驚,即使由他上場,也無法演的更完美了。他這人小肚雞腸,看不得別人出風頭,見大家都去恭喜淩熙,他黑着臉離開,連之後的慶功小宴都沒參加。

在補了幾個近景和其他角度後,淩熙及安瑞楓的戲份正式殺青了。劇組提前準備了鮮花送給他們,感謝他們這段時間以來的付出。

安瑞楓提早讓許志強定了豪華的茶歇甜點,在拍攝結束後從山下雇人搬了上來。剛剛還滿地血跡的道觀被打掃一新,幹淨的像是從沒發過血戰一樣。大家吃吃喝喝的歡聚一堂,因為之後的劇集早在來道觀之前已經全部拍完,所以今日其實是整個劇組的殺青之日,之後母帶會交給後期工作室進行剪輯處理,算上之後的審批時間,最快半年後這部電視劇就會上映。

見整個劇組都喜氣洋洋的,朱琳琳一時間無法适應這個氣氛。明明剛剛拍攝時,大家都被最後的血戰感動的眼眶泛紅,心情激蕩,怎麽轉眼間都笑得這麽開心啦?

其實這就是職業演員、職業劇組與她這種半個外行人之間的最大區別。演員們拍過那麽多戲,劇組們接過那麽多劇本,他們能清楚的分清故事與現實,在離開工作環境後,能很輕松的把自己從那種感情中抽離。若朱琳琳有心想跨界去影視圈發展,還需要多多歷練。

淩熙身上的妝比較難卸,待他好不容易把自己打理的幹幹淨淨從化妝間出來時,甜點幾乎都被其他人拿幹淨了,只剩下一些殘羹冷炙扔在那裏,讓人看了就胃口全無。

安瑞楓見他吃不到東西滿臉沮喪,把他叫到一旁:“放心,我給你提前留了不少點心,直接讓許哥送到咱們房間裏了,等晚上你可以慢慢吃。”

淩熙聽了眼睛發亮:“奶油的?”

“嗯,都是你喜歡的奶油蛋糕。”

淩熙問:“那你吃什麽?”

安瑞楓故意逗他:“你吃蛋糕,我吃你啊。”

“……”淩熙咕咚一聲咽下一口口水,躍躍欲試的看着安瑞楓:“要不然咱們現在就回去吃吧?”

安瑞楓喉結一動,很想說好,但周圍這麽多雙眼睛盯着,他們也不能說離場就離場。他拉住淩熙,哄他多呆一會兒,淩熙本來不樂意,安瑞楓循循善誘:“現在你多等一分鐘,我回去補你一小時好不好?”

“好好好!補不完你要寫欠條!”

因為有這個“君子約定”,兩人又在場上多呆了好一會兒。安瑞楓想起剛才拍攝時淩熙的完美表現,竭盡所能的用最棒的詞彙表揚了他。

“實話實說,本來這一幕戲我是有點擔心你的,害怕你達不到導演的要求,被他罵。”安瑞楓很誠實:“這并不是不信任你,只是擔心你給自己太大壓力,反而發揮失常。不過你剛剛的表現非常驚人,我看了幾遍回放,你的眼神表情非常到位。沒有對死的恐懼,只有滿滿的依戀與坦然赴死的平靜。”他中肯的說:“我敢說,即使讓別的比你更有經驗的演員來演,恐怕都不能演出更傳神的眼神了。”

淩熙被愛人表揚,抑制不住的傻樂:“嘿嘿,其實都是導演教得好,我本來也抓不住感覺,開拍前導演把我叫過去,點撥了我一下,我就立即get到重點了!”

安瑞楓好奇:“他跟你說什麽了?”

“他跟我說——‘淩熙呀,你如果實在抓不住感覺,你就這麽想:你和安瑞楓是好朋友,如果有一天他不和你玩了,去和別人做朋友了,甚至更進一步,不在熊貓國發展了,要回楓葉國去,你是不是很難受?這個比喻可能不太恰當,但在劇中,師尊也是永遠離開了他一手帶大的徒弟,他們的感情也很深厚。’……”

“不會。”安瑞楓突然打斷他。

“啊?”

“我不會離開你的。”

淩熙臉紅紅:“我知道呀,可是這只是‘如果’。”

安瑞楓堅定的說:“‘如果’也不會。”他拉住淩熙的手,又重複了一遍:“‘如果’也不會,我不會離開你的。”

見淩熙又是害羞又是愧疚的說不出話,安瑞楓心中一動,連忙追問:“所以你的‘如果’的結果是?”

淩熙小聲說:“導演說完之後我就想,如果你抛棄了我,那我就先把你捅死,再在你懷裏服毒自盡。”所以他拍攝時看他的眼神才是那個樣子。

若換一個人這麽說,恐怕聽到的人就要吓到報警了。但安瑞楓卻怎麽看淩熙怎麽覺得他直白的可愛,淩熙的愛意濃烈熱情,決不後退,只要認定了就要一門心思的走到底,即使撞了南牆也要和南牆同歸于盡。

真是太巧,他安瑞楓也是這種人。若是他愛了,就會把他心中的愛意全部掏出來雙手奉上,即使你不想要了他也不收回。

他們真是天生一對。

安瑞楓攥緊他的手:“咱們回去吧?”

“啊?你不是說還要在這裏待一會兒嗎。”

“待不下去了。”安瑞楓正色道:“我現在很生氣,所以我要在你捅死我之前,先把你‘捅’死。”

“?(? ???ω??? ?)?哪,哪種捅死?”

“口吐白沫的那種……”安瑞楓眉毛微微上挑,說不盡的誘惑:“當然,你知道我指的是哪個‘口’。”

淩熙哪有不同意的道理,動身前他特地看了看表:“你,你不要忘了剛才答應我的事情……咱們已經在這裏多呆了十八分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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