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不原諒
風知意眼疾身快閃到一旁,看着這個衣衫褴褛、蓬頭垢面、又拐又瘸的人,臉上坑坑窪窪的、又布滿了青青黑黑的蛇斑,看上去比喪屍長得還磕碜,只能勉強認出是個人,試探地問了句,“賀梅?”
賀梅見她閃開,就垂着一條廢胳膊、拖着一只瘸腿,急切地膝行到她面前,像是故意惡心她一般,仰着一張辣眼睛的臉往她跟前怼,“是我,我是賀梅!對不起!之前都是我錯了!看在我們同是知青、同住過一個屋的份上,救救我好嗎?!”
風知意忍着她那堪比生化武器的惡臭,不着痕跡地往一旁避了避,神色漠然,“你對不起我什麽?”
賀梅立馬悔不當初地痛哭流涕,“我不該老是欺負你、不該偷翻你的東西、不該舉報你搞四舊,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我現在生不如死啊!求你了!救救我吧!”
那撕心裂肺的認錯忏悔,加上她現在慘不忍睹的模樣,讓圍觀的人看得無一不唏噓動容。
可風知意卻無動于衷,面上眼底的神色都毫無波動,甚至還扭頭問不知何時靜靜站在一旁的大隊長,“大隊長,您都聽見了,我要告她污蔑、偷竊等罪。”
大隊長一愣,還沒來得及反應,衆多圍觀群衆就“路見不平”地嚷嚷開了——
“哎喲不是吧陳知青,人家都這麽慘了,你還要告人家啊?”
“對呀,你咋這麽不厚道呢!”
“欺負這麽慘的一個人,你怎麽好意思?”
……
風知意看着那一張張勸她大度善良的臉,嘴角微諷地勾起,“她可憐?那我就活該?我只是好心救了個人,就無端端地遭遇三個多月的牢獄之災?”
衆人一噎,這才想起來,這個陳知青才是最無辜的那個。
可是,“她不都跟你道歉說對不起了嘛,而且她都這麽慘了。算了算了,放過她吧!”
“她的對不起很了不起?我一定要說沒關系?”風知意諷刺冷笑,“是不是所有可憐、貧窮、凄慘的人,就可以肆無忌憚地犯罪?都可以理直氣壯地傷害他人不用負責任?”
說着,環顧了一圈衆人,“那你們不如問問,那些被蛇咬瘸咬癱的家裏,他們願不願意原諒賀梅?願不願意放過賀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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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剛落,立馬就有無辜受害者的家人站出來堅定表示——
“不!賀梅這樣,完全是報應,是她咎由自取!她活該!”
“對!她再慘,有我好好的一個兒子從此瘸了癱了,再也沒有希望成家立業慘?有他好好的一個大小夥就這麽毀了慘?”
“她毀了我兒子,我恨不得把她五馬分屍、碎屍萬段,也不能解我心頭之恨!”
“她害得我家頂梁柱倒了,沒人賺工分,全家被拖累,幾個孩子嗷嗷待哺沒得吃,這個誰來負責?”
“她害得我閨女臉毀了,婚事黃了,我閨女若嫁不出去,她必須出錢養我閨女一輩子!”
“不可能原諒!她不出醫療費把我當家的腿治好,我跟她沒完!”
……
衆人的憤怒被挑起,同情賀梅的人再也不敢吭聲了。
但還是有人不服氣地要替風知意慷慨,“可陳知青你不是一點事都沒有嘛,又沒缺胳膊少腿的。你看她都欠着那麽多債呢,你何必這樣不依不饒。”
風知意嘲諷地怼回去,“那我污蔑舉報你去坐三個月的牢,等你回來輕飄飄地跟你說句對不起,你會大度地跟我說沒關系?”
對方頓時被怼得說不出話來了。
賀梅見用賣慘沒法道德綁架風知意,忙大聲應下,“好!我去坐牢!我去坐三個月……不,翻倍!我去坐半年的牢,總夠了吧?只求你幫我除了這惡臭、去了這蛇毒,治好我的腿和胳膊,可以嗎?陳素素。”
風知意轉眸看她,眼眸泛着嘲諷的冷意,嘴角薄凉地勾起,“是什麽讓你有這種錯覺,我會以德報怨?”
“你、你……”賀梅愣了愣,如果說,她之前還耍小心眼,想用輿論逼風知意就範,但看清了她眼底的冷意後,才真的着急了,忙撲上去,“不!你不能這樣!陳素素,你不能見死不救!咱們好歹同是知青啊!”
風知意及時避開,“別說我根本就治不了你這一身的病,就算能,我也絕對不會幫你治。你忘了我曾警告過你嗎?若再有下一次,在我這裏,你連認錯忏悔的機會都沒有。”
說完,不再搭理她,轉向大隊長,“大隊長,可以嗎?您若不接,那明天我就去縣城告。”
見此,一直暗搓搓地躲在人群裏、看賀梅能不能訛上的邵嬸子見風知意不僅不入套,還堅持要告賀梅,忙跳出來,“哎喲你這個死賤蹄子!我一個錯眼你就跑出來浪了?趕緊給我回去做飯喂雞!”
說着,就在賀梅“哎喲哎喲”的慘叫下,拽着賀梅的頭發,兇殘地拖着她走。
剛剛還同情心泛濫的衆人忙不疊地趕緊讓開,見怪不怪地看着賀梅被虐待,神色麻木又冷漠,甚至有些還幸災樂禍。
風知意看得嘴角嘲諷微勾,他們敢來勸她善良,卻不敢對邵嬸子指責半句。
大隊長沉默地目送邵嬸子拖着賀梅走遠,收回目光讓大家都散了,然後才看向風知意,“賀梅偷了你什麽東西?”
“沒有。”風知意微微蹙眉,有點預感到了大隊長想要說什麽,“我發現得及時,她沒得逞。”
大隊長微微點頭,“舉報政策是上面允許且鼓勵的,這個你告不了她。至于偷竊,她沒偷到你什麽東西,這個判不了什麽罪,頂多關個十天半個月。可她現在這情況,派出所裏估計不會願意關押她。”
說到這裏,大隊長停頓了一下,勸她,“所以,你告她沒有什麽意義,白折騰,不如算了。你們這些女知青若是老跟公安打交道,名聲會不太好。”
這個年代的人都排斥跟公安打交道,大隊長也不例外。這在他看來,實在沒必要。
“我知道。”風知意當然清楚這個年代的律法和政策,會讓賀梅的懲罰不痛不癢,“但我還是堅持要告。”
她不是為了懲罰賀梅,而是擺出一絲一毫都不容冒犯的态度給整個大隊的人看,以免以後有人覺得她人性子軟好說話,誰都想來欺負占便宜。
她可以對貧苦大衆寬容,卻不縱容人欺軟怕硬、欺善怕惡的劣根性。
大隊長看她不聽勸,有些不悅地皺了皺眉,“你這真沒必要。耽誤活兒、又沒有任何意義,賀梅也賠不起你任何損失。她現在已經慘得不能再慘了,你就不能大方善良一點?何必這樣趕盡殺絕?”
風知意目光涼淡地直視他,“大隊長,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遭罪受苦的人是我,任何人都沒資格替我慷慨,勸我良善。”
大隊長被這不客氣的話說得,臉色有一瞬間的扭曲和難看。
但想起之前審查局的人曾百般交代他,這個陳知青是上面看重的人,要他好好關照,別讓她有什麽閃失。所以他又馬上握拳努力壓下不悅,“行吧,你既然堅持,那明天來我這裏走趟程序。”
說完,轉身踩着難掩不爽的步伐大步匆匆地走了。
智腦不由小聲提醒,“家主,強龍不壓地頭蛇呢,你這樣不給大隊長面子,會不會不太好?”
風知意神色漠然地拎起東西繼續往村口走,“我給他面子他也不會高看我一眼,只會讓他覺得我這人性子軟好說話,好管理好拿捏。以後有什麽事,更加不會尊重我,甚至越過我、替我做決定。”
“說的也是。”智腦不擔心自家主人會吃虧,只是好奇,“那到底是誰在利用賀梅搞事情?按照目的和後果來講,好像只有反派有這個動機?”
風知意微微蹙眉默了默,其實在周曼曼一說村子裏好多人被咬瘸咬癱之後,她第一個反應就是這事是少年在報複村裏。
但是,“我之前特意問過周曼曼,蛇瘟發生時,那少年……不是,孟西洲在那半個月之前,就到省城跟我在一塊了。”
智腦有些遲疑,“這種事情,人不用在場也能辦到吧。”
風知意當然知道這事若事先安排好,當然能辦到,但是,“他一個吃不好、穿不暖且從小被欺壓着長大的孤兒,哪來這個本事?”
“在書中,他一個吃不好、穿不暖且從小被欺壓着長大的孤兒,後來還把整個夢莊大隊給團滅了呢!”智腦涼涼地提醒風知意別自欺欺人,“家主,你在下意識地護短。”
無言以對的風知意:“……”
說話間,風知意來到村口,正提着東西往垃圾焚燒處走去,在那棵大榕樹下乘涼的人看見,忙問,“陳知青,你手裏的東西都要扔掉?!”
風知意側首,朝她們微微點頭,“是啊,怎麽了?”
好幾個大嬸子小嫂子聽到,一下子蜂擁過來扒開她的包裹——
“哎喲,這褂子不是還好好的嗎?破了一點,縫縫還能穿啊!”
“這床單被子不是挺好,髒了些洗洗還能用啊!”
“這牙膏不是還有嗎?沾了一點泥巴而已,怎麽就扔掉呢?多浪費啊!”
“陳知青,這個你不要了給我吧?”
“對對對!這個也給我吧!”
……
這時,剛散會回去的彭大娘正好從旁邊經過,看見風知意有些手足無措地被七大姑八大媽圍住,頓時沖過來,扒開人群沖到風知意身邊,護崽子似地把風知意護在身後,伸手把跟前的人一一推開,“幹嘛呢?!幹嘛呢?!打搶啊你們!”
“誰打搶了!”一個嬸子忙抱住懷裏的東西,“是陳知青不要了準備丢掉的,我才拿的。”
“就是就是!”諸人趕緊都附和。
風知意也點頭,“大娘,這确實是我準備丢掉的。”
彭大娘一愣,看了看那些東西,“這不都挺好的東西嗎?洗洗幹淨、修補修補還能用啊!你都丢掉幹嘛?”
“都有些壞了髒了。”其實這些都是陳家丢給原主的破爛,她根本用不着,正好可以趁此機會都丢掉。
畢竟相處過一段時間,彭大娘對她的習性還是有所了解的,“你這些東西,是不是在你不在的時候,被人動過了?”
這話說得叽叽喳喳的大嬸子小嫂子們瞬間安靜下來,神色了然又各異地面面相觑,似乎大部分人都覺得風知意太過矯情,被人動過的東西就扔掉,這氣性未免也太大了點。
如今布票多稀貴,好多普通家庭一年到頭都扯不上一尺布。能做出一件衣服,那都是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甚至家裏孩子多的,一件衣服輪流着共同換穿。
哪像這個陳知青,好好的布只是被人碰過了,便說扔就扔,這也真是……其他人暗暗嫌棄。
“聽別的知青說,賀梅拿它們出氣過。”風知意也不知道自己這算不算落井下石,但賀梅那情況特殊,她不得不跟衆人說清楚,“大部分都是她弄髒弄壞的,都跟她接觸過。”
聽說是賀梅弄的,衆人就有些遲疑了——
“應該不至于吧!”
“我聞着沒有她那個臭味啊!”
“就算碰過的,我們回去洗洗幹淨不就好了?”
“對!大不了用熱水多泡泡!”
……
風知意言盡于此,“我可提前給你們打過招呼了,若是用出問題,可不能找我負責,我本來可是要丢掉的。”
“行!我們知道了!”
衆人都不以為意,紛紛都抱着東西喜滋滋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