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以我為餌

戰馬即将交錯的前一秒,道爾頓偏移開槍尖。

下一刻,阿瑟親王的騎槍擊中了他。

道爾頓自戰馬上向後摔倒在地面上,阿瑟親王比他稍遜一籌,但同樣是個難纏的角色——見鬼!但願那個狠心的女人有親眼看着,他為她手下留情,她未來丈夫的弟弟倒恨不得置他于死地!

道爾頓聽到自己骨頭和金屬撞擊的聲音,腦袋也重重磕了一下。

血腥味湧上來,鐵鏽的氣息充斥鼻息之間。

太陽高懸空中,盔甲的邊緣變得滾燙。他推開面罩,視野裏只有無數刺目的圓圓亮點,阿瑟親王的戰馬從身邊奔馳而過,鐵蹄踐踏起的塵埃蓋了他一身。他聽見萬衆歡呼,比他獲勝時高了無數倍。

血統,姓氏。

真是出大快人心的好戲,他的十一連勝鑄就阿瑟親王的光榮,狂妄的平民小子敗落于高貴的王子之手。

他按着地面,坐起身,忍着頭暈目眩擡頭。

觀衆的歡呼靜止了一瞬間。

煙塵裏,女王從高臺上走下,朝着他這邊走來。道爾頓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見濃烈的紅裙裙擺在塵埃中起落。她的五官在光與風裏模糊不清,道爾頓在鮮血中聞到盛夏的玫瑰香氣……他的手還有點力氣,于是他努力想要站起來。

噠、噠、噠。

急促的馬蹄聲轉了回來。

阿瑟親王摘下頭盔,金子般的頭發在風中飛揚,他的臉上帶着激烈戰鬥後的殷紅,頭發也有些淩亂。但在場的所有小姐貴婦們情不自禁地為他歡呼起來,喊着他的名字。

他在阿黛爾的去路上勒住缰繩,翻身下馬。

下一刻,喧嘩達到了沸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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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戰場的塵埃裏,阿瑟親王單膝下跪。

道爾頓帶着鐵手套的手指深深地抓進了堅硬的地面,他的臉隐匿在頭盔面罩的陰影之下,看着不遠處身披銀甲的親王和原本朝他走來的女王。

風送來阿瑟親王的聲音。

道爾頓舔了舔嘴角的血,眼神一點點冷下去。

阿瑟親王着迷地看着站在烈風與塵埃中的女王,在她背後是比武場邊緣直指天空的鐵槍林,她的裙子在風中卷動,像猛然展開的戰旗。一個女人……一個立在铠甲與刀劍世界裏,面不改色的女人。

隐約間,阿瑟親王覺得自己抓住了那麽一絲預感。

——關于什麽才是真正适合羅蘭女王的,什麽才是她最完美的那一面。

亂世、陰謀、鮮血與破開這一切走來的女王。

“請允許我以桂冠所賜的勇氣,在諸神的見證之下,”阿瑟親王右手握着劍,左手按在膝蓋上,“向您,這世上最高貴的最完美的勝利女神,提出請求——請求您,請求您以您的慈悲和同情來答應一個為您發了瘋的追求者,請您賜予他相伴永生的垂憐。”

觀衆席上,魯特帝國伯爵的臉色逐漸鐵青。

他俯身同身邊的侍從說話:“你是否有聽清他是以誰的名義在向女王求婚?”

侍從不敢回答。

“醜聞……該死的。”

魯特帝國的伯爵幾乎要昏過去,諸神在上!他們可是來替皇帝求婚的,而不是替阿瑟親王!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陛下的代表,而不是他自己的代表!

“……以吾王奧爾西斯·梅爾維爾之名。”

伯爵長長的松了口氣,一下子靠在椅背上,汗水在瞬間浸濕了全身。

還好,還好,阿瑟親王還沒有忘記,他的身份和職責……不過是少年人的迷戀罷了,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伯爵這麽安慰自己。

但總有不安揮之不去。

阿黛爾看着單膝跪在面前的阿瑟親王,他心不甘情不願地補上了最後那句話。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她最後露出一個微笑,朝阿瑟親王伸出手。

阿瑟親王緊緊握住它,在上面留下一個久久的吻。

他們背後,道爾頓屈膝坐在塵土裏,沒有起身,還在向外滲血的手随意地擱在膝蓋上。他一眨不眨地看着這一幕——陽光燦爛,俊秀的親王替他的兄長贏得了佳人。

真是操他媽的精彩。

沉寂片刻之後,所有人起身鼓掌。

掌聲如雷,阿瑟親王站起身,虔誠地将獲勝的玫瑰花冠戴在了女王的頭上。

“您的美麗令人屏息。”

他親吻她臉頰的時候,輕聲說——如果他是為自己求婚,此刻他該親吻的是她柔軟的雙唇。但正如誓詞所說,他是替自己的王兄求婚,那位在所有人眼裏年少有為的皇帝。

“您會是魯特帝國的王後。”

“奧爾西斯?又或者……”阿黛爾同樣壓低了聲,她的臉上還帶着那完美的,動人的微笑,“你?”

阿瑟親王笑而不語。

随後,阿黛爾推開他,轉頭朝迎上來的諸位官員們吩咐了幾句。

道爾頓不知道什麽已經若無其事地站起來了,他的唇角在摔下馬的時候,磕了一下,沾着鮮血。女王路過他身邊的時候,低聲說了“謝謝”。

她可真不愧是海因裏希家族培養出來的君主。

副官問他要不要先去休息——阿瑟親王最後那一槍可絲毫沒有留手。

道爾頓搖了搖頭,拒絕了。

他微微眯着眼,看着人群中轉頭對阿黛爾說話的阿瑟親王,忽然露出了一個譏諷的微笑。

這位阿瑟親王看她的眼神,可不是看未來的嫂子,而像看自己的妻子。

“走吧。”

道爾頓慢條斯理地說,剛剛那場恥辱般的失敗似乎對他沒有造成太大影響,這才是他最可怕的地方——所有蒙受的恥辱只會令他更加強大。

“我們去和那位魯特的伯爵先生談談。”

副官為他的語氣吃了一驚。

上次道爾頓用這種語氣說話,還是參與屬靈之戰的時候。

剛參加戰争的時候,道爾頓在新神教派裏,也并不起眼。使他脫穎而出的是一場在正常人看來必死無疑的戰役。舊神教派的軍隊數目是他的十倍,沒有人覺得他能活下來,連同屬新神派陣營的都沒派援軍去。

但就是那次,道爾頓在戰場上切開了以前搶奪他軍功的貴族咽喉。

“記住,以後看上女人,”道爾頓漫不經心地用槍拍了拍副官的肩膀,“千萬別看上帶刺淬毒的。”

否則,會發瘋的。

……………………

“您究竟想幹什麽?是不是我該立刻去替您找一位雕刻家?替您把墓碑刻好?”海因裏希快氣瘋了,他簡直難以維持貴族的得體,語速又急又快,“先是棕熊,後是颠茄,您是不是還不夠清醒,現在有多少人想要您的命?”

“冷靜點,海因裏希先生”

阿黛爾仔細地閱讀被舊神教派推崇的典籍。

她坐在潔白的窗布後面,書就放在并攏的雙膝上。她戴了一頂更小巧,更輕的王冠,純銀打造的藤蔓襯托着當中的寶石,樣式有些像她還是公主時期戴過的另一頂。從她的臉上看不出任何定了婚約的年輕姑娘該有的羞澀。

答應求婚對她而言,就只是簽署了一份在特定時機十分有必要的合約。

“這不是我們的計劃嗎?”

她問。

在阿瑟親王替魯特皇帝成功求婚之後,整個羅蘭宮廷迅速為此行動起來。

魯特皇帝本人得到訂婚儀式才會到羅蘭來,在此之前的慶祝活動還是由阿瑟親王替代。為了向羅蘭的人民宣告,他們的女王終于要嫁人了,禦前會議拟定在女王加冕日的時候,舉辦一場慶典。

當然,這只是表面上的原因。

阿黛爾真正的目的,是想要借這個機會,将舊神教派剩下的危險力量引出來,一網打盡。她答應魯特皇帝的求婚,在某些教會人士眼中,相當于鐵了心要讓新神取代舊神,隐匿在暗中的神殿騎士團不可能再無動于衷。

只是此前的颠茄和“叛國”事件,讓這些人有了警覺性。

這段時間,任由女王怎麽刺激,他們始終蟄伏着。

求婚慶典會是他們的動手時機。

為了保證女王的安全,在慶典之前,他們制定了一系列詳細的措施。道爾頓和海因裏希難得地意見一致——傳統慶祝活動中的游行環節必須取消。

在游行中,女王與民衆的距離太近了,近到簡直會讓刺客們狂歡。

“他們不是傻子。”阿黛爾心平氣和地說,“舞會的針對性太強,就算他們再蠢也知道我們想做什麽。只有游行——我們知道其中的風險,他們也知道,只有這個才能讓他們行動。竟然如此,那就我來,以我為餌。”

她語氣堅決。

海因裏希找不到理由來反駁她,最後只能頹然坐下,咬牙說:“您能保證自己的安全?誰來保證您的安全?”

“我啊。”

房門被人一把推開,中斷正常對話的人斜倚在門上,肩膀上佩戴着那朵紮眼的黃金與紅寶石打造的玫瑰。

道爾頓提着槍,敲了敲門。

他臉上帶着微笑,但那笑意一點都沒有傳到眼裏。

“打擾一下海因裏希大人。”他說,“接下來該是我與女王陛下的一點私人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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