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群星如她
“您對他說了什麽?”
凱麗夫人為女王捧來準備好的禮服,剛好撞見道爾頓從這裏離開。他走的時候,手裏緊緊地抓着一張皺巴巴的紙,神色狼狽。
“一些他該知道的。”
阿黛爾坐回桌前,皺着眉開始翻閱一疊議員們送來的文件。
凱麗夫人蹲下身去收拾散落一地的紙,看清上面內容後,她憤憤地咒罵了一通道爾頓:“要我說,您當初就任由他被彈劾,絞刑架才是他該得的。”
“我原以為他會是一個契機。”
阿黛爾嘆息。
她對道爾頓說的并非全是謊言。
女王的确很早就在注意這位罕見的平民将軍。
如果說,中古時期的貴族們因為自己優越的生活條件,精良的武器裝備,自小接受的騎士訓練,使他們成為統治國家必備的盾與劍。那麽,從第一位煙花匠人将火藥用在戰争起,歷史馬車就駛向了一個與以往截然不同的方向。
依靠着火槍,哪怕是營養不良的平民也能在戰場上殺死經驗豐富的騎士。
沉重的铠甲和古老的騎兵正迎接着嚴峻挑戰,而貴族們正竭盡全力來阻止新變化的到來。
然而,帝國需要能夠适應變化的将領與軍隊。
道爾頓便是這樣的人。
“我的确曾對他有過期望。”女王接過凱麗夫人整理好的文件,一張一張地拿起,“他足夠卓越,他為戰争而生。”
叛亂發生前,她不是毫無嗅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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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旱災不同尋常,從五月開始,各地一直充斥着不安的預兆,不斷地有抗稅運動興起。阿黛爾在此事上與海因裏希為首的貴族們産生了分歧,她不贊成議會的武力鎮壓手段,認為該适當地做出一些退讓。
為了打破這個僵局,阿黛爾決心委任羅蘭帝國歷史上第一位出身平民的帝國元帥。
羅伯特·道爾頓。
一方面,她想借此傳遞給平民一個友好的訊號。一方面,她也想通過道爾頓來沖擊固化已久的帝國體制。
借着準備加冕日前軍事演習的機會,她将道爾頓及他的近衛從可希米亞港調了回來。
元帥委任書于7月15日拟定,叛變發生于16日。
前後相隔不過二十四小時。
“你看,”阿黛爾同凱麗夫人開玩笑,“世事就是這麽無常,神非要我把一份文書寫兩遍。”
“您遞給人們玫瑰,他們回您以苦刺。”
凱麗夫人低聲說,難掩悲傷。
女王沉默片刻,微微搖頭。
“物必有價。”她說,帶過這件事,“我真希望能把我的官員們都換個腦子,瞧瞧他們都為我提了什麽亂七八糟的事情。”
她将一份文書從桌面上拿起,念出了開頭幾句,然後将它重新扔回到桌面上。
凱麗夫人熟悉自己的女主人,立刻明白到相比起道爾頓,這幾份從王國各地傳來的文書,更令女王生氣。
“旱災已經快要威脅到未來兩年的賦稅,快要将人民逼到起義的邊緣,他們還要拿幾塊家族領地的糾紛來喋喋不休!”女王尖刻地指出,“他們甚至不如道爾頓,至少他派了士兵去處死了幾名大腹便便的修士,讓農夫能将水從教堂占據的‘聖泉’裏引出來。”
正是這樣的帝國體制,讓她決心改變。
如果公正與仁慈不能做到,那就以陰謀、以歹毒、以血腥,以她所能采用的一切,不擇手段。
窗外,白鴿與烏鴉被演練的號角聲驚飛,簌簌振翅掠過空中。
游行将至。
……………………
“我親愛的弟弟:
你在羅蘭為我所做的一切我已知悉,我格外感激你替我贏得了佳人的芳心,也贏得了未來的羅蘭。我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與你重聚,待你返回魯特,我定要在薩伏宮為你舉辦一場盛宴——你不能拒絕它,哪怕我們的母親再怎麽不悅……”
阿瑟親王面無表情地讀完了這封來自魯特帝國的信。
片刻,他發出了冰冷的嘲笑聲。
不愧是奧爾西斯。
他一貫優雅可親,但若有誰無視他隐藏在親近下的警告,那災難就要降臨到那人頭上了。
這封信十足的奧爾西斯做派,極巧妙的傑作,以溫和的口吻,發出嚴厲的警告和不容拒絕的盡早返回命令。
“誰拜訪了我們的伯爵先生?”阿瑟親王輕柔地問。
一旁的随行官大氣不敢出,眼睜睜地看着阿瑟親王将來自皇帝的信揉成一團,将它扔進火裏燒掉了。
“道爾頓。”
随行官小心地回答,生怕喜怒無常的阿瑟親王随手将自己也按進火裏。
“伯爵先生在哪?”
阿瑟親王問,他的衣袖上還沾染着鮮豔的顏料,在魯特皇帝的信将他拉出來之前,他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間裏作畫,誰也不允許靠近他半步。
“他……”随行官不受控制地發着抖,“伯爵在幾天前就回國了。”
連夜離開的。
顯然,伯爵先生也格外清楚,等阿瑟親王發現他被道爾頓收買,向魯特皇帝告密後的下場——親王絕對會毫不猶豫地用細劍切開他的咽喉。
“逃得很快。”阿瑟親王以浸滿惡毒的輕柔語調說,“希望之後他能夠永遠幸運。”
熟悉他的随行官頓時了然——恐怕等到伯爵回到魯特,就要迎接阿瑟親王的刺客了,又或者一杯神不知鬼不覺被下了毒的酒。
但凡那家夥不至于太蠢,就會立刻尋求皇帝或王太後的庇護。
阿瑟親王同樣想到這一點,他陰郁地在房間裏踱步。
如果奧爾西斯對他生了戒心,那麽事情會比原先計劃的來得困難一些……不過也沒關系,越混亂,越有助于罪惡滋生……他飛速地在腦海中掠過了一系列名字,短短片刻閃過阿瑟親王腦海中的狠毒計劃,足以讓大半神職人員聞之色變。
忽然,他的腳步停了下來,目光落在房間的一個角落。
“原先那副畫呢?”
他問。
“伯爵先生之前就将它送回國了。”
随從官顫栗着回答,阿瑟親王的臉色過于難看,讓他咽下了後面那句“而您那時只關心女王中毒的事”。
與此同時,魯特帝國的宮殿中。
帝國的年輕統治者在心腹的陪同在穿過回廊。
奧爾西斯的容貌與他弟弟有幾分相似,但眼睛是更為冷酷的銀灰色。他穿着一件帶有雙排寶石紐扣的深色外套,腰間的配劍以黃金打造劍鞘的,看起來它像裝飾多于武器。然而,真正熟悉這位年輕君王的人都知道,他劍術極佳,刀刃同樣鋒利。
“伯爵先生已經證實他的确對羅蘭女王過于親近。”心腹憂慮重重,“您該警惕親王殿下。”
“類似的話我已經聽了不下一千遍。”奧爾西斯回答,“其實比起這個,我更詫異一件事……”
他頓了頓,露出個有些微妙的神情。
“我了解阿瑟,他對藝術和罪惡的追求,遠超一切。”甚至有時給他找麻煩,想看更多混亂的動機都高于對王位的欲望。
“什麽讓他轉變了?什麽樣的人能夠引起他現在最大的注意?”
“據說……”心腹猶豫地說,“那位羅蘭女王繼承了她母親的紅瞳。紅瞳不是一向被認為是魔力與罪惡的化身?”
阿瑟親王剛好對“罪惡”有着旁人難以匹及的熱愛。
“走吧,讓我們去見見令我弟弟神魂颠倒的美人。”奧爾西斯半開玩笑地說,“雖然,要我說,她的美恐怕歸功于誰贏得她誰就贏得羅蘭。”
說話間,已經抵達書房,伯爵提前送回來的女王畫像就擺在那裏。
奧爾西斯漫不經心地推門而入。
幾名跟随者難以控制自己發出驚嘆的聲音,所有人,包括奧爾西斯,他們的目光都被吸引到同一個地方。
——面前立着從未見過的佳人。
油畫立在房中正對門的地方,所有踏進門的人,第一眼就會被那畫上的人吸取全部注意。阿瑟親王對藝術的追求衆所皆知,但哪怕熟知他的苛刻秉性,他們還是不由得質疑這幅畫的真實性——這畫上的人真會是人間所能擁有的嗎?
那畫裏,在晦暗的房間中,一束光線傾斜落下,籠罩在側首看來的羅蘭女王臉上,她的肌膚皎潔白皙,輪廓的線條完美無瑕,唇柔軟如玫瑰,那雙神秘的眼睛透過畫布凝視所有人,紅裙堆疊至地……
她讓人想起玫瑰,想起盛夏,想起所有濃烈芬芳,炙熱迷人的事物。
“好吧。”有人喃喃,“若真如畫上這樣,那麽親王殿下神魂颠倒就不難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