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一章

可喬求畢竟不是江陽。

歷時兩個月，此刻的喬求正在演他這部劇的最後一場戲。

昏黑的天，窗外有野鳥飛時發出的振翅之聲，陳舊的樓梯腐朽得仿佛要碎掉，上面水滴狀的血痕連成一條線。

血線。

江陽臉色蒼白，他低着頭，仔細辨認腳下的血線，緩慢地向上走，一步一步。有一滴汗順着臉頰流過。從側面看，這個十幾歲的男生，相貌極為英俊，眉清目秀，眼瞳極黑。他做出吞咽的動作，周圍突然變得非常安靜。

一直陪在他身邊的鬼影不見了。江陽一邊向上走，一邊沉思。他還沒來得及證實自己的猜測，鬼影究竟是誰？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順着樓梯盤旋向上的血痕在某處突然中斷了。

江陽一怔，擡起頭，很平靜地向上看。

那種平靜，是一種暴風雨前的祥和，讓旁邊的人心中的弦緊緊繃起，忐忑不已。

江陽擡頭的瞬間，一滴溫熱的血‘滴答’砸了下來，正好落在他的左臉臉頰。

最後凝固的畫面非常經典，江陽驚愕地仰着頭，表情有些恐懼，但沒完全醞釀出來，就戛然而止。仔細看的話，他的眼神裏竟然還有一絲柔和。

“cut！”李克特大喊一聲，“很好。殺青了。”

停頓了幾秒後，劇組人員大聲歡呼起來。歷時兩個月，終于把這部二十集的電視劇拍完。期間有趕工熬夜的情況，畢竟是第一部電視劇，李克特下了苦功夫，總體看來沒有哪些地方是敷衍了事的。

喬求擦了擦臉上的汗，熱得快暈過去，心裏想，真有趣啊。

李克特拿着話筒，說：“大家這些天都辛苦了，你們的每一滴汗水我都記在心裏。當然了喬求的記不住，他小子太能流汗。”

衆人輕聲笑起來。

嬉皮笑臉：“也太能吃。”

喬求自己都忍不住，低下頭羞澀地笑了。

“——也很拼命。”李克特表情認真了，說，“大家都很拼命。我想起咱們當年剛畢業的時候，走出校門的一剎那，我們的理想，我們的心願，就快要實現了。不久後，你們就能在電視上，在制作表、演員表上看見自己的名字。”

灰頭土臉、瘦了一圈的工作人員集體發出驚喜的呼聲，紛紛鼓掌。

“好了，我還要說一件事，今晚在賓館一樓聚會，能過來的都要過來啊。”

《4條契約》的主角就喬求一個，剩下的配角就由投資商塞進來的各種男人、女人飾演，他們大多不太在意這種小角色，再加上大多數人在演戲時被李克特狠狠罵過，基本不願意來參加殺青宴。

于是慶功宴上只有那二十多個劇組人員，以及喬求。

所有人都把喬求當成自己人，這已經是心照不宣的事情，他們大聲談論許多在外面不能說的秘密，時不時還問喬求：“對不對？”

喬求只能點頭，跟着李克特一起喝酒。

李克特非常高興，酒杯一直握在手裏，耳朵和頭頂都紅了，看起來像個酒鬼。

這場聚會一直持續到晚上十一點多，幾乎所有人都倒下了，還是喬求把他們送回房間的。

李克特躺在床上，突然問喬求：

“喬求啊，你以後還想演戲嗎？”

“……”喬求猶豫了一下，轉過頭看着爛醉如泥的李克特，認真道，“我想的。”

李克特坐起來，靠在床邊，問：“真的？”

“真的。”喬求輕聲道，“我……喜歡演戲。”

李克特笑了，說：“我知道了。”

臨走時劇組二十多個人包了一輛大的巴士，所有人一致決定先把喬求送回家。

“你年齡小嘛，”已經快三十歲的董姐豪放的說，“寵寵你是應該的。”

車上非一般的熱鬧，大家似乎要把這些天的疲勞全都發洩出去，一杯一杯給李克特敬酒。

李克特笑得打跌，只是越接近喬求家，氣氛越沉悶。

喬求給江展心打電話，說自己今天回來，江展心‘唔’了一聲，好像沒什麽反應。

喬求看着窗外，心裏十分悵然。

他很想問李克特，我們還能一起拍戲嗎？可這話有點不好意思問出去。直到車停在小巷口，喬求背着行李站起來，都沒問。

劇組人低着頭裝出玩手機的模樣，沒人跟喬求說告別的話，李克特更是遠遠躲在車子最後面的座位上，他很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緒。

喬求孤零零地站在車門那邊，有些無措地左右看看，口中模糊地喊：董姐，劉哥，導演……

沒人回答他。

喬求喃喃地說：“我走了。”

車上很是寂靜，挂上空擋的司機拉手剎，別過頭點燃一根煙。

喬求突然覺得很孤單，但幸好是這樣，如果所有人都圍着自己，他不确定自己能忍住不哭出來。

就在他猶豫着還想說些什麽時，身後突然傳過男人沙啞而低沉的聲音：“小喬，你回不回家？”

喬求一轉頭，就看見江展心站在巷口邊的槐樹下，曲着一條腿，淡無波瀾地看着他。

喬求連忙拽起行李，下車後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劇組所有人都擡起頭，一看他回看，又裝出看手機的模樣。

喬求微微一笑，用力揮手，然後關上門，道：“我回去了！”

汽車停頓了一下，朝北開去。

江展心站在樹下，眼神像是黏在喬求身上一樣，看着他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來。

喬求身後背着一個巨大的背包，裏面有髒得不成樣子，但沒來得及洗的衣服。由于拍戲忙，劇組裏的人多半不太像以前一樣注意衛生，能湊活就湊活。可回到這裏，喬求才意識到自己身上的味道是多麽不合适。

他猶豫着，在江展心面前五步左右的距離停下。

江展心深吸一口氣，直起身子，靜靜地看着喬求。

喬求喉嚨做出吞咽的動作，莫名有些緊張。他怕自己變得黑，瘦，會挨罵。

誰想江展心像是什麽都沒發現一樣，看喬求的眼神一如既往。那是一種毫無芥蒂的包容，看的喬求心裏很慌。

因為江展心最會掩飾真正的想法，說不定他怒氣沖天，表面上卻還是雲淡風輕的模樣。

江展心站在樹蔭底下，眯着眼點燃一根煙。

喬求就站在前面，不怕炙熱的陽光。

江展心只吸了一口，勉強将顫抖的手指平靜下來，就上前幾步，伸出手往喬求的肩膀摸去。

喬求以為江展心要揍自己，忍不住做出一個躲避的動作，抱住頭。

誰想江展心只是将他背後那個巨大、沉重的背包給摘下來，然後很自然地放到自己肩膀上。

“……走吧。”江展心用唇銜住煙，瞥着呆住的喬求，問，“怎麽，不認識家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