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在老亨利走神的時候,端午用力揉幾下自己的眼睛,松開扶着牆的手,邁開腳,試探着往前走了一步。因為動作太生疏,而且左腳用不上力重心不穩,他一個踉跄,一下子就重重摔趴在了地上。
“砰!”“唔!”
端午悶哼一聲,咬牙又爬起來,看都沒看自己被地面蹭破的兩只手掌,一聲不吭地再次邁開腳步,眼睛裏滿是執拗。這一回他先用右手扶住牆,習慣了将重心壓在右腿上後,一瘸一拐地往沿着牆走了幾步,等走得穩了再慢慢松開手,一步步朝着老亨利這邊走過來。
回過神來就在旁邊看着的老亨利一直沒有出聲,直到端午走到自己面前,他嚴肅刻板的臉也絲毫沒有松動的神色,依舊板着臉對端午點了點頭,說了一句:“走吧。”
不過當他領着端午朝前走的時候,腳步要比先前慢了不少,顯然,這個老人嘴上雖然什麽都不說,實際上的行動卻在照顧着身後這個腿腳不便的小少年。
端午跟在老亨利身後,低着頭專心盯着腳下的路,沉浸在用自己雙腿走路的感覺裏。每走一步,他黑亮的眼睛都會微眯一下,沒有多少血色的唇也跟着抿一下,在心裏默默數着:一步、兩步、三步……
不知不覺中,兩人一前一後走出了這座偏僻的廢棄倉庫,腳下的路也從泥土路變成了一種黑色石料砌成的石板路。周圍是成排的整齊平頂房舍,仿佛一個個排列整齊的巨型白色四方匣子。
“這是龍獸蛋孵化區,你以後就換到這裏來工作,不要去放牧園區了。”老亨利扭頭看向跟在自己身後的端午,皺着眉頭哼道:“放牧園區有裏奇他們,我不可能為了你這個小子把他們幾個人都解雇,也不可能每次都能趕過來救你。這裏離放牧園區最遠,只不過工作更繁瑣些,你要老老實實地好好幹,知道嗎?”
端午點點頭,沉默地看着老亨利,擡起手做出了一個“謝謝”的手勢。老亨利又是一愣,既看不懂端午自己那套手語,又無法從眼前這張沒甚表情的臉上看出什麽來,所以完全不明白端午突然做出的古怪手勢是什麽意思。
想起上一次聽醫師說過的話,他頓時更加不滿起來,把夾在腋下的便攜式光腦往上托了托,嘴角下垂,皺眉呵斥起了端午:“你這是什麽意思?醫師明明說你的發音器官都沒問題,想說什麽就直接說出來,打什麽手勢!”
這話讓端午渾身一顫,擡起的右手頓時僵在那,腳步重心也都跟着亂了,踉跄了兩下才站穩。這不是自己原來那具又啞又癱瘓的殘廢身體了,他能站起來,能聽懂這些人說話,那他是不是也能再開口說話?
“啊……啊……”可是端午只能發出幾聲短促的氣音,無論怎麽拼命張開嘴巴,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試了幾次後,他用手捂着喉嚨,對老亨利搖了搖頭,清秀的臉上一片平靜。
老亨利也看出了端倪,搖頭嘆息一聲,也不再揪着他不放了,轉身帶着他繼續朝前走去。
生活區距離龍獸蛋孵化區并不遠,是一座科技氣息和古典氣息交融的莊園,裏面錯落有致地坐落着幾棟四層小樓,被環繞在中間的是一個停泊着七八輛車型飛行器的小廣場,不遠處還有一個小小的湖泊。
端午一路沉默着跟在老亨利身後,清秀的臉上神情是古井無波般的平靜,把自己心裏的一切震驚、惶然、迷茫都死死壓抑住,薄薄的唇卻越抿越緊,插在外套口袋裏的右手也越來越收緊,緊緊攥住了握在手心裏的那塊龍形玉佩。
這一路走過來的時候,他無意識間把右手伸進了外套口袋裏,竟然在口袋裏摸到了一樣雞蛋大小的東西。因為有老亨利在旁邊,端午沒敢把手裏的東西拿出來看,可是他很清楚自己摸到的是什麽,那形狀、觸感,都深深烙印在他心裏,就算不看,他也知道這就是自己死之前那個小老頭給的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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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明明已經死在了楊哥手裏,那一刀刀捅在身上的疼痛還很清晰地留在記憶裏,現在的端午很清醒,他知道自己現在所發生的一切肯定都和這個東西有關。這塊玉佩絕對不能讓別人看到,就算是死也不能失去它,更何況,那個時候,那只将自己從絕望裏救出來的溫暖大手,那個模糊的身影……
“咦,這是李醫師的飛行器。”遠遠看到停在前面一棟小樓前的銀白色流線型飛行器,老亨利有些驚訝地自言自語道:“竟然是李醫生親自來了,我以為只要小希爾跑一趟就好。”
這聲音讓端午沉思中回過神來,順着老亨利的視線望過去,看到了飛行器,同時也看到了倚靠着飛行器門的一個修長身影。
李醫師也看到了他們兩人,站直了身體,拎着手裏的醫藥箱迎過來,一張長得和狐貍有七八分像的臉笑起來讓人看得心裏發毛。他走到兩人面前,笑眯眯地說道:“老亨利,聽說我經手的病人又受傷了,我可是馬上就趕過來了。”
老亨利也跟着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硬着頭皮寒暄道:“真是辛苦你了,李醫生。”說完,為了避免與李醫生那雙笑眯起來的狐貍眼對視,他馬上扭頭叫上後面一聲不吭的端午:“小子,還不快點跟我來!”
端午的身體緊繃,黑黝黝的眸子已經變回了充滿戒備的沉郁陰森,定定地盯着李醫生,仿佛是一頭兇狠的野狼,只要李醫生有任何異動,他立刻就能撲上去。因為眼前這個人身上帶來的壓力,他藏在口袋裏的右手把玉佩攥得更緊,用力到手掌先前被蹭破的傷口又有血流出來了。
從前的遭遇讓他對善意、惡意很敏感,他能從看上去嚴肅苛刻的老亨利身上感覺到對自己的善意,但是從眼前這個笑眯眯的狐貍臉醫生身上,他感覺不到一丁點兒善意。在端午眼裏,只要是對自己沒有善意的人,都是他防備敵視的對象。
看到端午這樣的反應,李醫生似乎是很驚訝,仔細打量了端午片刻,突然又笑了,這回一雙狐貍眼幾乎眯成了兩條縫,卻什麽話也沒有說,只是對端午微微點了點頭。
老亨利沒注意兩人的異狀,率先走進了前面的小樓,也招呼後面的兩人快點跟上來。到了客廳裏,端午在老亨利的指示下坐到了沙發上,脫了上衣卷起褲子,讓李醫生給他檢查身上的傷。
這時候端午才發現,自己這具身體的心口附近竟然有一道剛愈合沒多久的細長傷疤,似乎是被刀子給刺中後留下來的,再偏一點就是心髒的位置了。除此之外,單薄白皙的上半身上還有幾道新愈合的傷,最醒目的就是小腹處一道長長的傷痕,似乎是被什麽利器刮過。雖然端午因為身體殘留的本能而能夠聽懂這些人的語言,但是他并沒有這具身體原主人的記憶,所以也不知道這樣的傷究竟是怎麽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