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秦宿舟扛着半死不活的晏珏躍入被落日撐開的石板縫隙之中,立刻召回橫在石板中間硬是撐開狹窄縫隙的落日,石板砰得一聲重重合上,隔絕了轟然崩塌的山石,翻天覆地的悲鳴遙遠地傳來,拍擊在狹長的石道外,帶起微微的顫抖。
“吓死我了……”塔拉渾身癱軟地看着兩個沾滿了塵土和鮮血的男人,“你們倆怎麽一個比一個拼?”
那時候,染滿了血的冥骨串着镯子從縫隙中叮當一聲落下,冥骨用靈力構築的劍身在漸漸消散,涼意化去,劍穗上的香囊被破冰的水一寸寸濡濕變深。
秦宿舟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什麽,興許什麽也沒想,只是心中有一股迫切強烈的害怕。
當寒冰徹底消融,當濡濕的香囊曬幹,當靈力徹底散去的時候,他手上到底還剩下了什麽?
不知道。
所以他先于得出結論而做出了行動,用落日撐開頭頂合起的石板争取時間,再以最快的速度把這個已經因為失血而陷入昏迷的人扛着帶了回來。
秦宿舟隐晦不定地看着陷入昏迷的晏珏,手裏摩挲着那只沾滿了血的镯子,已經被晏珏攥得太用力而變了形。
——可那只是只普通的镯子,有些像,但不是李蘭兒的那只。
想到晏珏竟然險些為這種東西丢了性命,秦宿舟手指驀然一緊,銅镯子被擰成了一串麻花。
……
石盤很快到了底,塔拉帶他們走進了一處石室,裏頭顯然是有人經常生活的,幹草鋪成了一個簡易的床榻,角落裏堆積着用來生活的幹柴,還有一些破舊的面盆和草藥。
秦宿舟将晏珏放了下來,見塔拉端着一盆清水進了屋子。
“這裏是我平時休息的地方,很安全,這些水你給他擦擦身子,”塔拉放下水盆,從桌子下的抽屜裏拿出一些藥罐和繃帶,“藥我放在這裏了,他傷不輕,得快些處理。”
秦宿舟深吸一口氣,“多謝。”
塔拉點點頭退了出去。秦宿舟垂眸看了看沾滿了血污的晏珏,褪去他身上的衣裳。小腿上三個眼,肩膀貫穿了兩次,胸口一次,擦傷磕碰不計其數,所幸的是都是皮肉傷,并沒有骨折,昏迷也是因為失血的作用。
暗器都是帶了倒刺的,處理的時候經常需要割開皮肉,即使在昏迷中,晏珏依然疼得冷汗直冒,下意識地拽住了他的胳膊。秦宿舟原本是見慣了這種傷口的,給自己處理的時候都面不改色,到了晏珏這裏,手指尖都在不由自主地顫抖。
處理完了正面的傷口,秦宿舟墊了兩層衣裳将他翻了過來,頓時怔了怔。倒不是因為背上的傷口多,在他背上沿着脊梁下來一路有五個明顯的黑點,按上去能隐約摸到一些硬物,晏珏的背脊一躬,模模糊糊發出一些□□,似乎是吃痛了。
腦中什麽東西啵的一聲斷開了——聖閣時候無瀾提及的五顆噬魂釘。
——“晏珏甚至代替了姜山仙長釘了秦宿舟五顆噬魂釘。”
秦宿舟眉頭擰了擰,掀開他散落在背上的長發想再仔細看看,冷不丁在他後頸處看見一顆朱砂痣。
沒記錯的話,他自己的後頸好像也有一顆?
突然,掌下的人突然一抖,細膩的肌膚上泛起了一顆顆小小的雞皮疙瘩。
秦宿舟也顧不得胡思亂想了,趕緊用繃帶裹住他的傷口,拿出自己的衣裳讓他将就套套,在聖閣發燒的情形還歷歷在目,在這種地方再發燒可就麻煩大了。
晏珏身量比他高一些,衣裳不算合身,但也能套得了,套着套着,面前的人毫無征兆地往後一軟,直往他懷裏鑽。
“師兄。”晏珏歪了歪頭,在他頸邊蹭了蹭,撒嬌似地喊他。細軟的頭發蹭得他一癢,清淡的蘭香萦繞着鼻尖,讓他漸漸平靜下來。
秦宿舟由着他去了,雙手從他的手臂下穿過,貼着他的腰際繞到身前,替他把衣裳系好。
平靜得不同尋常。晏珏立刻就明白過來,他師兄的心情不好。
一般來說,秦宿舟心情不好的時候會尤為平靜,再不好一點就是面無表情地看你一會兒,然後突然笑出兩個酒窩,晏珏瞧着他的側臉估摸了一下他心情不好的程度,确定沒有那麽糟糕。
晏珏撓了撓頭,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惹了他,便乖乖地按照他的話,讓擡手擡手,讓擡頭擡頭。等到衣裳穿好了,晏珏小心翼翼地轉過身,還在斟酌着字句,一個巴掌就落到了臉上。
“啪——”響亮的聲音落在右臉上,頓時火辣辣的疼。
好了,确定了,就是自己造的。
晏珏低落地垂着頭,眼前光影忽然一暗,下一刻溫熱的胳膊就環住了他。
秦宿舟的手腳總是很冷,但是身上很暖和,而且從不吝啬他的溫暖,慢慢地解封了冰河,融化了冰川。晏珏試探性地碰了碰他的肩膀,指尖觸及之處是一片顫抖。
“師兄……”晏珏擡起眼,看見他眼尾一片通紅,心底狠狠一顫。
秦宿舟可不像他這麽沒用,師兄素來不喜歡落淚,他印象中這是第一次師兄為除了父母的死之外的事情落淚。
“對不起。”
秦宿舟慢慢松開他,擰着下巴轉過他的臉,碰了碰臉頰上的紅印,“疼嗎?”
“疼,”晏珏眨眨眼,“但是師兄給我親一口就不疼了。”
秦宿舟把白瓷瓶砸在他臉上,“自己塗。”
晏珏靈力消耗太多,得慢慢調息恢複。跟秦宿舟鬧了會兒便安下了心,有些困倦地打了個哈欠,倒在草塌上合起了眼。
待他睡着以後,秦宿舟給他蓋了一層衣裳,探了探他的脈,确認他沒事之後才徹底放下心來。
走出石室,外頭正對着一條小河,秦宿舟倒了盆裏的髒水,洗了把臉,坐在河邊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他沒事了?”坐在石臺上的塔拉側過頭問他。
“生龍活虎的。”秦宿舟道。
“那就好。”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塔拉說這話的時候,眼裏流露出了一絲羨慕。
塔拉從石臺上躍了下來,與他并肩坐着,“真好啊……”
“什麽?”秦宿舟奇怪地看着她。
“能和喜歡的人生活在一起啊。”塔拉眨了眨眼,“你不喜歡他嗎?”
秦宿舟沉默地摸了摸鼻子。
“不過呢,看樣子似乎他喜歡你比你喜歡他多一點。”塔拉托着腮笑眯眯地瞧着他,“你們倆怎麽回事兒呀,跟我講講呗。”
秦宿舟斜了她一眼,選擇更加沉默。
“他挺好的,多好看啊,而且靈力又很厲害。”塔拉撞撞他的肩膀。
“……”秦宿舟半天憋出一句話,“厲害又不能當飯吃。”
“哎,厲害很重要的,”塔拉認真地搖了搖頭,“要不是因為太弱,我們族群就不會被魔魅主族趕出來跑到這種地方來了。”
秦宿舟偏過頭看了看她。
“魔魅中有一套很嚴格的等階制度,在排序當中,依次從高到低是高階魔魅、低階魔魅以及屍體,”塔拉解釋道,“高階的魔魅可以無條件地命令低階魔魅和屍體,低階魔魅無法反抗,只能如同行屍走肉般對其上者俯首稱臣,就像剛剛在樓蘭城看到的一樣,所以這種命令制度在魔魅當中又被稱為屍問。”
秦宿舟愣了愣,“你是說……跪下稱王?”
塔拉點頭,“但婁新霜只是個普通人類,所有的屍體不是對他稱王,而是對侵占了他的那條斷腿,”頓了頓,“也可以說,是那條腿命令婁新霜的屍體,以他為口,再控制所有的樓蘭城民。”
秦宿舟想起了婁新霜那個寸刻不離身的腿,也難怪腿掉落了會那麽着急。不過按照塔拉的說法,屍問倒是可以解釋很多問題,比如林月亭為何會搶奪那個人頭,比如李蘭兒結界裏的人為何會渾渾噩噩地獻上靈力珠。
“屍問只能控制屍體和魔魅,不能控制人類嗎?”秦宿舟問。
“不能,”塔拉眨了眨眼,“不過很多人其實不知道自己是魔魅還是人類,所以指不定你被控制了都不知道呢。”
“這怎麽可能?魔魅不都是紅眸火靈根的?”
“火靈根不假,但也有部分雜種的魔魅在覺醒之前都是黑眸的。”塔拉指着自己赤紅的眼珠,“現在純血魔魅,就是那種生下來就是紅眼珠的已經很少了,大部分都是像我這種混雜着人類的血脈雜種。”
“這……有什麽區別?”
“這就是區分等階的證明,魔魅尚武,一般來說血脈越純,靈基越強大,靈力越甚,同時等階也就越高,當然長得也越好看。”塔拉道,“為什麽早些年那麽多魔魅爐鼎?因為他們是雜種,只繼承了一部分魔魅的血脈,而這部分只表現在臉上,靈基卻稀松平常,在尚武的魔魅族群中無法生存,寧可迫于生計出來供修士當爐鼎。”
“繼承了魔魅血脈的部分人會與生俱來呈現出紅色的眼珠,但也有人會在成長的過程中慢慢顯現,有些人甚至可能一輩子都不會顯現。”塔拉想了想,“而且很多魔魅都不是單火靈根的,為了避免屠殺,他們會放棄擅長的火系法術而練習別的,所以你壓根無法從表面來辨別這個人究竟是個人還是魔魅。”
所以李蘭兒才會說,現在生活着的魔魅比他想象地還要多很多。
“那麽六十年前的那場人魔大戰之後,驚波帶領聖閣和四庭四處剿滅魔魅,其實做的都是無用功了?”
“并不是,那場大戰給魔魅族群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浩劫,”塔拉嘆了口氣,“他們殺盡了所有的純血魔魅,包括當時魔魅族群裏的少主和公主。”
“魔魅公主……那些手臂和斷腿……”秦宿舟一怔,白言和林月亭他們不就是稱那些四分五裂的肢體是“魔魅公主”的嗎?!
“魔魅公主的那條腿情況還要複雜一些,戾氣極重,擁有極強的控制能力,幾乎一碰就會被蠱惑。”塔拉眼神一黯,“當年婁新霜只是想從白言手裏保護樓蘭堡而已啊。”
“其實之前我就想問了,”秦宿舟斟酌了一番字句,“你跟婁新霜……”
塔拉擡起眼,無奈地笑了笑,“你知道魔魅,那你知道魔魅擁有定情的并蒂蓮這件事嗎?”
秦宿舟點頭,“那個埋入意中人體內之後,身體上似乎還會浮現一些标記樣的東西吧。”
“是的,每個魔魅的标記都不太一樣,花瓣、動物或者單純的痣也有可能,但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個标記一定是紅色的,而且魔魅自身和意中人身上會在同樣的地方出現一模一樣的标記。”
塔拉說着,解下了自己一直圍在頭上的黑色頭巾,撩起自己的額發。
右側的眉骨上,有着與婁新霜臉上一模一樣的紅色蝴蝶。
這抹紅色亮眼極了,秦宿舟視線為之一顫,腦海裏有什麽東西一點一點地串連在了一起。
——世界上還有很多魔魅悄無聲息地生活着。
——晏珏一直隐藏着他擁有火靈根的事實,但他的火靈根極其強大。
——晏珏很了解魔魅的事情。
——晏珏在短時間內制服了身為魔魅的塔拉,并讓她陷入了昏迷。
——晏珏後頸與他的後頸擁有相同的朱砂痣。
這一切的一切都指明一個看似不可能卻唯一的結論。
晏珏,可能是魔魅,還是等階比較高的那種。
作者有話要說: 小晏要瞞不住啦hhh
以及雖然都是一般九點更新,但今天改得晚了一點(在想要不要點明),所以變成了十二點,很抱歉!
因為一直随榜更,所以平時更新沒什麽特別的規律很對不起大家!之後大概每周無榜日更,有榜随榜,一般随榜是在周五、周六、周日晚上更新。更新時間都是九點。
謝謝大家的支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