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裏屋陳設一如往常地簡單,一張矮桌,一只小床,只是已經很久沒有人來過,秦宿舟輕輕一拂袖,灰塵便紛紛揚揚地灑了滿屋。

小的時候,師父就是讓他坐在這張矮桌上替他打通經脈的。

“師兄……挺喜歡姜山的?”晏珏小心翼翼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不然呢?”秦宿舟沒好氣道,“不是他,我早就入土為安了。”

晏珏抿了抿唇,悶悶地應了一聲,“哦。”

“你跟他有什麽仇?”

晏珏擡起眼看着他,“我跟他沒仇。”

秦宿舟知道晏珏在這個問題上就是打死也不松口,不由得靠着桌邊頭疼地摁了摁眉心。誰知身後突然咔噠一聲,機關咯咯咯地轉動,竟然在左手邊的牆上吐出一個暗格。

“什麽東西?”秦宿舟怔了怔,從暗格裏取出了一個巴掌大的木匣子。

匣子沒有落鎖,輕輕一按便打開了,裏頭擺着三樣東西,一張疊得整齊的紙,一枚白玉鈴,以及一只代表身份的木牌。

木牌與在樓蘭堡發現發現的相似,一面刻着婁新霜的名字,一面刻着羅柳的名字。這東西倒正常,因為碧海角內門弟子的令牌一般都是一對的,師父與弟子各持有一只,以表示身份,可怪就怪在羅柳的令牌為什麽會出現在姜山這裏?

“師兄!”晏珏正點着火折子看那張紙,讀了沒兩行便招手喊他,“你還記得修士出使魔魅族談判的時候為何會被扣押嗎?”

“這……”秦宿舟愣了愣,“似乎那時候魔魅內部出現了刺殺,魔魅族長以為修士有心毀約,一怒之下扣押了使者。”

“這是姜山的有心之舉。”晏珏将紙展在他面前,“姜山買兇刺殺羅柳的憑單。”

秦宿舟蹙起眉頭,借着火折子的光看清了,憑單的備注清清楚楚地寫着“務必在修士出使魔魅族的時間內取羅柳的項上人頭”,而落款,正是姜山的大名。

“他……他跟羅柳不合嗎?”秦宿舟有些迷茫了,“不是據說他們倆志同道合,共同創立了碧海角,羅柳主持事務,姜山閉關修煉。”

“而且這明明是刺殺羅柳的單據,到了最後卻牽扯到了魔魅族。”晏珏道。

秦宿舟沉默了,這件事白紙黑字是姜山做的,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也可以說是導致他父親悲劇結局的□□……

“诶,師兄,”晏珏将憑單翻了過來,指着上面人眼形狀的記號,“師兄創立桃源這麽多年,見過這個殺手組織嗎?”

“……沒有。”秦宿舟搖了搖頭,拿起了與憑單放在一處的白玉鈴。

“這已經是第幾個了?”晏珏道,“你有一個,李蘭兒有一個,姜山有一個,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先聖會瞳言術,應當也有一個。”

“我這個是從我娘的遺物裏拿到的,在人魔大戰之前,瞳言術是一個比較常見的咒術,我們的上一輩會用并不稀奇,”秦宿舟道,“只不過人魔大戰之後,咒術也逐漸衰落,這些東西也就漸漸失傳,才變得像如今這麽少見。”

晏珏點點頭,“那姜山的這個有用嗎?”

“我試試,”秦宿舟抿了抿唇,“李蘭兒留下的資料裏寫着,瞳言術不光能看記憶也能存儲記憶,說不定師父留下了什麽在這裏面。”

說着,他催動了瞳言術。果不其然,這枚鈴铛裏存儲着記憶,玉鏡在他們面前緩緩展開,陳述着塵封的記憶。

——奇怪的是,這并不是屋子的主人姜山的記憶,卻是羅柳在出使魔魅族之時的回憶。

……

出發的那天日色上佳,聖閣離魔魅族地不遠,七人選擇禦劍飛去。

白言懶得跟林月亭糾纏,一馬當先地行在最前,挺拔的身影立在劍端,猶如一棵挺拔的松樹。他後面跟着面龐稚嫩的無瀾,約莫是剛築基不久被他師父放出來歷練,這時候他還沒有戴上那副摘不下的面具,年輕清秀的面龐寫滿了好奇。

林月亭不敢靠得太近,就與無瀾并行,視線黏在了前側方那白衣獵獵的青年身上。那會兒她已經建立雙川嶺有一陣子了,比先前在青城劍無雙的時候會打扮了許多,領口卻沒有後來那麽低,一身紅裙飄飄,襯得英挺的五官也柔和下來。

婁新霜在她斜後方一些,垂着眼不知在自顧自地想些什麽,收斂得跟那身華紫衣裳很不搭調。

再後面是意氣風發的趙翎,劍眉星目,很端正的長相,性子卻皮得很,總是跟癡癡望着心上人的林月亭和心事重重的婁新霜插科打诨,想讓他們緊蹙着的眉頭展開一些。

“趙爺,”趙翎的臉拉近了,羅柳行至他身側,“我們還有多久能到?”

“魔魅族地在華南,越過蜀中就快了。”趙翎笑道,“還有,我不過比你們虛長了幾歲,擔不起趙爺這稱呼,直接叫我名字就行了。”

“那就……趙兄吧。”羅柳拱了拱手,“怎麽說您都比我們大一輩。”

“真不用那麽講究,”趙翎無奈地撓了撓下巴,視線越過他的肩看到了他後面,“诶,牧老弟,你怎的綴得那麽遠?可是體力不支?”

“啊,并非。”牧恒驅劍趕了上來,歉意地笑了笑,“我想這裏只有我懂些醫,在最後頭能看得清楚些,要是遇上些什麽也好反應,害前輩擔心了。”

“無妨無妨,勞煩牧老弟費心了,只是墊後這事兒危險,還是交給我來。”趙翎哈哈笑着拍了拍牧恒的肩,力氣大得差點把小胳膊小腿的牧恒拍翻過去。

牧恒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被趙翎趕到了前頭去。

“愣着作甚,你也去前頭吧,你們年輕人有話說。”趙翎說着一只手便落到了羅柳身上,後者渾身一震,屏住了一口氣才堪堪挺住了那只鐵砂掌。

“趙兄,”羅柳卻沒上前,視線落到了他腰間別着的劍鞘上,“您這劍柄怎麽使用繃帶綁着的?”

“啊,這個是我兒弄的,”趙翎了然地笑了笑,“他随他娘學了個能療傷的咒術,擔心我出門受傷,就捏進了繃帶裏,非要我帶着。”

“令郎真是一片孝心,趙兄有福啊!”羅柳拱了拱手。

趙翎咧開嘴,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眉眼之間滿滿盡是難以言喻的幸福。

“诶,你這眼睛不打緊吧?”他略顯羞赧地扯開了話題。

“啊,不礙事不礙事。”羅柳道。

“沒事兒,我覺得挺好,”趙翎安慰他,“話本子讀過沒?裏頭的得道高人都是這般,在臉上圍個布巾,瞧着可厲害了。”

“前輩高擡了。”羅柳趕緊謙讓道。

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很快便行至了魔魅族地。魔魅族地占得是風水寶地,四周山巒作為天然屏障,易守難攻,華南地區又土地肥沃,靈力充盈,漫山遍野結滿了雪白的蘭花,得以靈力的滋養四季常青,實在是美不勝收。

只不過前來談判的衆人心事重重,沒心思欣賞這如畫美景,跟着侍衛進入正堂,主位上一個衣衫華貴的男人早早便等着了,見人來了便放下茶盞起身相迎。

說那男人,面如冠玉,五官精致,面相陰柔比晏珏還要陰柔上幾分,換身衣裳略施粉黛,說是極美的女人也不為過。可偏偏是這樣的陰柔男人,眉眼之間卻冷冽至極,看人的時候如一柄冰刀紮來,實在是叫人遍體生寒。

“見過蒼麟族長,趙某是個粗人,彎彎繞繞的就不說了。”趙翎走上前,頂着那男人的視線卻視若無睹,不卑不亢道,“我們七人從中原聖閣而來,願與族長商讨近年來人、魔二族互為侵犯的解決之道,望避免戰争的發生。”

蒼麟的視線掃了他身後的人一眼,忽然挑起唇角笑了笑。

“也好,”他揮了揮手,吩咐道,“給這些遠道而來的貴客備房,讓他們好生歇息一番。”

趙翎謝過,在蒼麟轉身之後暗中松了一口氣,他身後跟着的六人也或多或少放下了些心。

還是剛剛的侍衛引他們往後院走去,邊走邊吩咐人備下熱水與吃食。羅柳快走兩步,與趙翎并肩。

“趙兄,”他輕聲道,“趙兄覺得這件事該如何與蒼麟協商?”

“這難說,”趙翎眉頭皺了皺,“人魔兩族早就簽訂了互不侵犯的協議,但最早是魔魅越界了。”

“趙兄說的是青城劍無雙之事?那時候青城山附近不斷有魔魅在行房時采納精元,殺死修士,之後不久很快擴展到了修真界各地,導致了大量修士死亡。”

“但這件事在半年之後就銷聲匿跡了,雖然具體情形我們不得而知,但蒼麟肯定是做了什麽。”趙翎道,“與此同時,我們修真界最近出現了報複性殺害魔魅事件,許多魔魅爐鼎近年來無緣無故身亡,我們卻一直找不出元兇,任由事态擴大,才激怒了蒼麟。”

“我們修真界害得魔魅傷亡,從這層來說我們是不占理的,但最早破戒的是魔魅,這也是他們挺不直腰板的原因,所以蒼麟才會願與我們一談,”趙翎嘆了口氣,“可惜我們始終找不到兇手,壓不下去案子,只怕這次聖閣想避免戰争只能割肉了。”

“錢?”

趙翎搖頭,苦笑笑,“蒼麟想擴展魔魅族地不是一天兩天了,不給個一兩座城池怕是壓不下去。”

二人說着,大院便到了。前後八間屋子,都寬敞得很,侍衛帶他們前後轉了一圈,介紹了院子的陳設,衆人便四散開各自挑選去了。

羅柳與趙翎分開,他看中了一間靠裏的屋子,步子剛邁上通往後屋的小路,便被人突然拉住了,回頭一看,是不知為何神經兮兮的婁新霜。

婁新霜四下瞧瞧,見沒了旁人,才道,“師父。”

“如何?”

“師父近日與姜山仙長如何?”

“近日我一直在外,不怎麽與他見面,倒是書信還算頻繁,”羅柳的語氣中帶了笑意,“怎麽,這會兒想碧海角了?那你當初怎麽一聲不吭地說要跑去大漠自立門派呢?”

“……”婁新霜咬着唇,半晌才猶猶豫豫地憋出一句話,“師父,我不是想去大漠。”

“嗯?”

“我覺得師父可能不大信,所以一直也沒給你,但現在……”婁新霜咬咬牙,從懷裏掏出了一張紙,按到了羅柳手中。

羅柳奇怪地讀了徒弟顫抖着塞給他的紙張,驟然沉默了。

“這——”

“之前師父您下山除妖之事,我在暗中看到了姜山暗中接觸‘人眼’這個殺手組織,還沒辯解兩句,便被姜山以忤逆犯上為名在你回來之前趕出了碧海角,與我一起的還有十來個弟兄,”婁新霜小聲地講着,“我們為了避難一路從東邊沿海跑到了西陲大漠,路上死了好些弟兄,好不容易才活下來。”

“這之後我對姜山一直放不下心,建立樓蘭堡後有了些勢力,便暗中盯着他與‘人眼’,果不其然,從‘人眼’的客戶單據裏找到了這個。”婁新霜擡起眼,焦急地看着他,“師父,防人之心不可無!”

羅柳沉默了良久,才吐出一句。

“這确實是他的字跡。”

“師父。”婁新霜見他信了,松了一口氣,“我真怕您說我大逆不道,要打死我。”

“白紙黑字,辯無可辯。”羅柳将紙張翻了過來,“這是你說的‘人眼’的标志?”

“對。”婁新霜點頭。

一只黑筆勾勒的人眼圖案躍然紙上,眼珠的部分被塗得漆黑,不留一絲光,沉得人心發慌。羅柳視線在上面停留了許久,不知在想些什麽。

“師父?”婁新霜小聲提醒他。

羅柳猝然擡起頭,目光落到了門口。

大門前,趙翎正在向引路的侍衛道謝,并向他詢問合适的談判時間,那個侍衛正彬彬有禮地回答他,時不時擡起手比劃些什麽。

他擡手的時候,外袖滑了下去,露出裏襯的白袖口,上面用黑線繡着一模一樣的人眼圖案!

作者有話要說:  ps:感覺線索有點複雜,整理一下在姜山(被晏珏幹掉(?)的那位師父)屋子裏的三條線索

1.婁新霜和羅柳是師徒的牌子

2.姜山買兇刺殺羅柳的證據

3.鈴铛,鈴铛裏的記憶是羅柳出使魔魅的記憶。

無獎競猜~姜山和羅柳倆人是啥關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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