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不知過了多久,小滿帶着奄奄一息的青水和焦急的青山最先趕來。
“他奶奶的!”向來處變不驚的小滿見了他們兩人,僵着臉罵了句髒話,從劍端躍落,去查探晏珏的傷勢。
青山扶着青水湊了過來,見狀當即吓了一跳,手腳都麻了。
“怎麽回事……”青水瞪大了眼睛看着,“什麽人能傷師兄傷這麽重……”
“先是羅柳傷了他的靈基,後來又引爆了并蒂蓮,前後兩次夾擊,就算是鐵做的靈基都得碎成渣……”小滿話說到一半,突然止住了。
他面前的秦宿舟滿臉水漬,眼裏是他這麽多年從未見過的空洞,就好像是被人抽走了靈魂一樣。
“還能救嗎?”輕聲的詢問仿佛一株蒲公英,一吹就能散了。
“……呃,說不準,”小滿生生将原來的話吞了下去,“靈基還沒碎透,如果趕緊灌輸靈力治療的話……”
這話說不下去了,小滿才注意到秦宿舟的手一直按在他的靈機上灌注靈力,收效卻甚微。
“公子,別這樣,這樣您也會靈力衰竭……”小滿試圖去拉他。
“那你說怎麽辦!”秦宿舟怒吼着拍開他的手,透明的水珠從通紅的眼角淌下,“他要死了!他就要死了!我怎麽辦……”話音到後面越來越小,他問的不是小滿,他是在問自己。
小滿從未見他如此失态的樣子,即使在無數個醉酒念叨着父親和碧海角的深夜,他也從未這樣流過淚,怒如海潮,卻只能無用地拍打着岸堤。
小滿還想說些什麽,卻見身旁的青山渾身一凜。
“滿哥,要來了。”
天邊隐隐約約能看見數個人影快速向這邊湧來,山腳下也陸陸續續躍上數十個黑點。小滿頭疼至極,轉頭問青山青水,“現下還有幾個人能用的?都用上,圍住這裏,不能讓聖閣帶走他們!”
魔魅夫人生前為了庇護幸存的魔魅創立了廣廈,現由晏珏一手接管,繼續暗中庇護魔魅和他們的子嗣;秦宿舟離開碧海角後游走四方,救下許多大仇未報的含恨者,以幫他們複仇交換他們加入桃源,為他所用。
而他們唯一,也是意外的交集,就是小滿。
倒了一個瘋了一個,不能再湊熱鬧了。小滿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飛速地思考如何用手頭能用的人保下秦宿舟和晏珏。
“公子。”小滿警惕着聖閣弟子的偷襲,小聲提醒道,“醒過來,他是想讓你清醒才付出了這麽大的代價。”
秦宿舟何嘗又不知道呢?理智告訴他應該立刻放下這個死人,桃源的弟兄正為他拼命,他不能為了一己私欲棄他們于不顧,但心底卻因并蒂蓮的崩塌而抽搐扭曲着,就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的窒息感襲來,讓他幾乎無法冷靜下來。
月光從雲後抖抖索索地照了下來,似乎也不大敢正眼看這劍拔弩張的局勢。聖閣的人和桃源殘黨談判崩裂,真刀真槍地動上了,廣廈的人苦苦阻攔着不明情況的碧海角、濱南柳塢和子夜眼。
局勢不容樂觀,但秦宿舟只能僵硬地看着,思緒早就飛到了千裏之外。
很長時間以來,他将晏珏的陪伴視為了習慣——黏黏糊糊的晏珏可是怎麽都趕不走的,跟狗皮膏藥一樣,死賴着不撒手呢。
可就算是狗皮膏藥,貼得久了,撕下來的時候也痛得像是脫了一層皮。更何況晏珏要比狗皮膏藥還要纏人得多。
秦宿舟有一陣沒一陣地想着,聖閣弟子的嘴在他面前張了又閉,桃源、碧海角、姜山……這些與他無關的詞從一只耳朵跑進去,又從另一只耳朵溜出來,揮了揮衣袖,沒帶走一片雲彩。
他什麽都不想要了,他只想懷裏的人動一動,朝他笑一笑,說上那麽一兩句不中聽的話,就好了。
明明答應過要親口解釋過去的事情,明明纏着他要吃一輩子他做的飯,明明說好了要一直陪着他,明明說好了……不走的啊。
不走行不行?我都答應你了,不趕你走,你怎麽能食言呢……
突然,眼前人影一閃,一道青影飛速地沖入了戰圈。随即腳下的泥土毫無征兆地開始顫動,火後貧瘠的土地以驚人的速度開始抽芽生枝,轉眼間就長成了參天大樹攔在了争鬥的雙方之間。
“師姐?!”青山和青水同時喊出了聲。
“溫姑娘,”聖閣的人斜了眼過來,“碧海角與他們是一夥的?”
“放你的屁!老娘攔架就是一夥的?!”溫阮撕破了長久以來努力維持的溫良賢淑,破口大罵道,“沒看大師兄傷着了嗎?有什麽事能不能先放一放,他沒命了你們什麽都問不着!”
“等帶回聖閣,我們自會審問。”
“帶回聖閣他還能有命?!”溫阮甩開了一旁試圖讓她冷靜些的顧歌,“他幫了你們這麽多,除奸邪,護平安,你們碰上事兒了晏公子晏大俠的叫,現下事情到底還沒弄清楚就翻臉不認人了?狗啃完骨頭還知道叫兩聲呢,你們就他媽叼着骨頭就跑啊?!”
被比作狗的修士們臉色顯然不大好看,溫阮的臉色比他們更難看,一方面是因為迅速消耗的靈力,一方面是被這亂糟糟的場面氣得不輕。
“溫姑娘,你再這樣下去,我們可要以妨礙公務為由将你強制帶走了。”聖閣的人皺了皺眉。
溫阮依舊看着秦宿舟的臉,手下靈力暴漲,十數棵參天大樹拔地而起,不僅将她瘦弱的身影團團包圍在內,同時将聖閣的人硬生生往後逼了兩步。
“溫阮……”秦宿舟怔怔地望着,樹幹枝葉的縫隙中,他的視線與她的剛巧對上了。
清明的眼神,焦躁的脾氣,還有那股子不管不顧的拗勁兒,無論過了多久,無論碰上了什麽事兒,她仍然是這樣。
看啊晏珏,師妹可沒白疼,你都這樣了,她不惜與聖閣為敵護着你。
父親冤死、師弟背叛之後,秦宿舟殺了很多人,有□□婦孺害得家破人亡的流氓,也有貪污銀兩民不聊生的高官,有強盜,也有小偷,他愈發覺得這世界是肮髒的,自己也是肮髒的,肮髒的自己殺了肮髒的人,正好。
這樣的狀态持續到了晏珏的出現,他一直在阻止他。
——別再殺人啦……師兄……
其實晏珏沒有背叛他,是他一廂情願地誤認了。這世上并不如他所想般黑暗,總有人會不惜放棄生命堕入淤泥來拯救另一個人。
總感覺……有些溫暖呢。
“滿爺,溫阮她可能快撐不住了……”青山一邊擊退身邊的人一邊艱難道。
小滿急得豆大的汗珠落下,都在思考要不要打暈秦宿舟把人拖走了,耳邊突然傳來熟悉的吩咐。
“帶着桃源和廣廈的人撤,”秦宿舟塞過來一只儲物戒打斷了,“你拿着這個留下來墊後。”
“這……”
“是這個吧,裝着公主屍體的。”秦宿舟将晏珏背在身後,“溫阮撐不下去之後你扔這個,不知道聖閣的目的是什麽,但裏面的東西總能吸引他們的注意力。”頓了頓,“溫阮很重要,別讓聖閣把她帶走了。”
小滿愣愣地看着他,似乎從那雙晦暗不明的眼裏找到了些許的光彩。
“那公子您……”
“之後我會聯系你。”
……
秦宿舟背着晏珏在山間穿梭的時候,似乎聽到了身後傳來的尖叫聲。多半是小滿扔出了那魔魅公主,他遠遠地回頭望了一眼,失了心智的女人跟他記憶裏那個溫婉可親的魔魅公主完全對不上。
青天涯山川層疊,秦宿舟拉開了一段聖閣短時間難以追上的距離便尋了個山洞落了下來。
晏珏只剩一口氣半死不活地吊着,就算自己把全部的靈力輸送給他也不過能活上三天,但顯然陪他一起去死是最無用的選擇。
且不說這場陰謀的主使還沒揪出來,他秦宿舟可不是善人,晏珏若是真的殒命,他拼上命上天入地也要毀了所有給他陪葬。
——晏珏都死了,也沒人會阻止他莫要濫殺無辜了,不是嗎?
秦宿舟垂下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灌輸靈力肯定行不通,找個靈氣充沛的地方療養也來不及,而且很難躲避聖閣的追殺……他來回拂拭着晏珏壓皺的衣袍,手指一點點縮緊,指甲摳在血肉之上,痛得讓他清醒。
叮——
似乎是清脆的東西落到了地上,秦宿舟低頭撿起,發現李蘭兒送他的腳镯從袖口落了出來。
霎時,腦袋裏閃過一線光。
蘭兒……李蘭兒……李蘭兒給他的腳镯裏,卷着一個奇怪的紙條。
——若有緊急,将兩镯串在一處,用力叩響白玉鈴。
秦宿舟一邊祈禱一邊按照紙條行動,他幾乎是抖着手做完了一切,鈴铛碰響的瞬間,仿佛一只古銅鐘在天邊被人用力叩響。
——轟隆隆。
頃刻之間,月色晦暗,狂風怒卷,天邊一道巨大的黑影降臨,猶如神祇臨世。
雲卷雲舒當中,巨大的鵬鳥俯沖下來,翼若垂天之雲,鳴如震耳擂鼓,掀起帶着靈力的勁風卷過大地,煙灰飛滅,樹根翻騰,飛沙走石,幾乎叫人站都站不穩。
“蘭兒!蘭兒!”老人的聲音從鵬鳥的羽毛裏透了過來,随即一個圓滾滾的身影從鳥背上滾了下來,興沖沖地跑到了秦宿舟面前。
兩個人都很愣,尤其是圓乎乎的老人家,直接上演了一出京劇變臉。
“呀……”他不敢置信地嘟囔着,“怎麽這麽多年沒見,女娃娃都成了男娃娃呢?”
秦宿舟:“……”
……
碧海角的鬧劇以一個裸身瘋女人的胡鬧結束了,沒有人知道秦宿舟和晏珏去了哪裏,也沒有人知道那個裸身的女人最後鬧去了何處。
山腳下的酒樓裏,燭火在夜中晦暗不明地晃動中。
狐貍面具被随手放在了一邊的茶幾上,瘦削的手指不斷地敲擊着桌面,發出煩躁的篤篤聲響。
終于,一個黑衣男人疲憊地叩響了門,推門進屋後還不等開口就聽對方急沖沖地問他。
“制服了?”
“是,”來人跪了下來,惶恐地伏在地上,袖口随着他的動作上拉,露出了裏頭的人眼标志,“但公主失控得很厲害,小的辦事不利,折損了三個弟兄。”他頓了頓,“主子,秦宿舟和晏珏也沒有找到。”
“無妨,公主留下就好,”被稱為主子的男人笑開了眉眼,“咱們人眼這麽多年銷聲匿跡這麽些年,本尊也明白你們不太适應,容你們犯些小錯誤。”
那人松了口氣,垂頭應了後剛要退下,卻見對面扔了個匣子過來。
“把這個帶出去處理了,瞧着晦氣。”
匣子沒合嚴實,羅柳的人頭從裏面咕嚕嚕地滾了出來,暗沉的血跡在地上斑駁着。
作者有話要說: 二段boss正式出場啦
但相信我,之後都是甜甜一起打怪了(真的(不太會虐了(大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