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農歷十二月二十, 喬安暮的生日,A市下了場不大不小的雪。
五點鐘,她被沈闊從床上挖起來, 刷牙洗臉收拾行裝, 準備飛美國。
生日是他提前給她過的, 陸知希也到場了, 鬧到晚上十一點, 本想早點休息, 但兩人都有心事, 躺在床上睜眼聊天到轉點。
他掐着時間, 送了她一件很特別的禮物……一枚刻着兩人名字縮寫的戒指。
套在她手上,他親了親她眉心,什麽話也沒說, 喬安暮知道,這是他的承諾。
無論這次去美國的治療結果怎麽樣,他都會一直陪在她身邊, 直到她慢慢變老。
戒指冰涼, 但心卻很暖,很甜蜜……免不得又折騰一番,到下半夜才真正睡下。
被叫醒時, 喬安暮還睡眼朦胧, 吊帶睡裙松松垮垮穿在身上, 露出漂亮的鎖骨, 以及昨晚親密過後的痕跡, 渾身都酸。
她忍不住嘟哝:“都怪你,我現在整個人就跟散架了一樣,還怎麽去機場?”
食飽餍足的男人很好說話, 順手拿了件外套過去,在她臉頰輕輕落下一個吻,“沒事,你走不動我就抱你下去,不會耽誤去機場的時間。”
“誰要你抱。”
大白天,老大不小了,她可沒這麽厚的臉皮。
說是這麽說,下樓的時候還是要他一手攙着。
樓下陸知希和助理已經在等了,見沈闊一手拎個行李箱,一手扶着走路有點奇怪的喬安暮,很快了然,笑眯眯說:“我說你兩怎麽這麽慢呢,原來是幹好事去了。”
喬安暮臉色一紅,上車之後老半天都不說話。
陸知希湊她耳邊笑:“害什麽羞啊,都是成年人了。”
喬安暮瞪她一眼,陸知希閉嘴去瞪旁邊的沈闊,沈闊輕咳兩聲,溫聲細語哄喬安暮。
她眼睛看不見,陸知希又是公衆人物,辦登機和托運行李的事落到了兩個男人身上。
陸知希這次去美國是拍雜志,正好選了跟她同一架航班,一來方便跟她說治療方面的細節,二來也可以幫着照顧她。
喬安暮有點暈機,但因為要動手術,醫生特地囑咐了期間不能亂吃藥,免得影響治療……所以上飛機之後,她幾乎整個人都廢了,什麽嚼口香糖,閉眼睡覺都不管用,吐的七葷八素,耳鳴頭暈,各種症狀。
陸知希和沈闊一左一右,全程盯着她,緊張的差點喊機長迫降了。
十二小時之後,總算到達美國,因為有時差,到那邊還是上午。
一行人先去訂好的酒店休息了幾小時,吃了東西,等喬安暮恢複的差不多,才前往眼科專家所在的醫院。
手術安排在明天上午,這一晚,沈闊幾乎沒怎麽睡,眼裏全的擔心,天剛亮,喬安暮就被推進了手術室。
讨論治療方案時,醫生沒有給過他們準确的答案,只說可以嘗試,結果怎麽樣,誰也無法預料。
沈闊坐在手術室門口的休息椅上,緊張、擔心、焦灼、無力,各種情緒交織,無法想象,失明的這幾年,她一個人是怎麽堅持過來的。
這才一次,他就已經耗光了所有的力氣,心裏怕極了希望會落空。
陸知希雜志拍完就趕了過來,見他坐在手術室門口,神情焦慮的模樣,就笑他,“又不是你動手術,怎麽感覺你比她還緊張?”
她嘴上是這麽說,其實心裏也跟他一樣,擔心着喬安暮。
沈闊從椅子另一端擡起頭,鄭重地跟她說了聲:“謝謝。”
陸知希眯了眼:“謝什麽?”
“謝謝你這些年對她的陪伴和照顧,也謝謝你費心安排了這次治療。”
陸知希摘了墨鏡和行頭,坐到他身邊去,翹起了二郎腿,“安安是我好朋友,你不用謝我。以後對她好點兒,她這個人呢,表面上看着很堅強,其實內心很脆弱的,也需要人疼需要人愛,想要有肩膀可以靠……總之,好好對她。”
沈闊望着手術室的大門,“嗯,我會的。”
等待的過程是漫長而煎熬的,當太陽走到正頂,喬安暮終于被推出了手術室。
陸知希和沈闊都沒急着問醫生結果,第一時間上前查看喬安暮的情況,陸知希握住她的手,“安安,還好吧?”
喬安暮眼上纏着紗布,麻醉的藥效還沒過,頭還有些昏昏沉沉,感覺到手心裏傳來的溫度,輕輕晃了晃腦袋,“我沒事。”
兩人都松了口氣,主刀醫生這時站出來,用一口流利的英文跟她們說:“恭喜,手術很成功,剩下就要看病人的恢複情況了。”
不能保證完全恢複,但能保證能看到東西……這是他當初的承諾。
沈闊和陸知希都明白,詢問了一些術後的注意事項,就推着喬安暮回了病房。
一星期的休養期,終于等到拆紗布那天,所有人都很緊張,陸知希特地推了拍攝,早早到病房守着,陪她說話緩解情緒。
沈闊緊緊握住她的手,連呼吸都慢了半拍,“別怕,無論怎麽樣,都有我陪着你。”
倒是作為當事人的喬安暮稍微鎮定些,朝病房裏緊張的兩人笑笑,故作輕松說:“拆紗布而已,怎麽被你們搞得生離死別似得……”
陸知希和沈闊同時笑了,醫生笑着詢問病人準備好沒有,她點點頭。
随着眼前紗布一圈圈揭開,她感覺到光線越來越強烈,心也随之劇烈跳動着。
很快,眼前的遮擋物被完全卸下,她久違地睜開了雙眼,首先看到一件白大褂,褂口袋裏裝着醫用器具,穿白大褂的人手裏拿着從她頭上拿下來的紗布,這是醫生,她想。
腦袋稍微擡高,是穿着白色羽絨服,裹得較為嚴實的陸知希,四五年沒見,她那張臉幾乎沒怎麽變,依舊跟打了膠原蛋白似得,青春靓麗,白裏透紅……保養的不是一般的好。
再往前,是穿着黑色羽絨,身形高大的男人……他鼻梁高挺,劍眉斜飛,薄唇輕抿,眼睛裏是濃濃的愛意和擔憂。
見她一直不說話,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能看到嗎?”
那手骨節分明,指尖修長,一點也不像男人所有。
她點頭,眼看着笑容從他臉上裂開,一眨眼,又恢複了黑暗……
那一刻,她是絕望的。
“又看不到了。”她說,語氣低落而挫敗。
沈闊笑容凝固,上前抱住了她,用力地抱住,“沒關系,沒關系,我們慢慢來。”
陸知希轉頭看向旁邊的醫生,醫生也嘆了口氣,捋着白色的胡須說:“病人之前失明了很長一段時間,要恢複需要一定的時間。具體多久,我也不敢保證。但能告訴你們的是,她情況比以前好了很多。興許哪天突然複明了也不一定。”
三人嘆氣,美國之行以醫生的幾句話告終。
回國那天,正好跟沈瀾同一個航班,沈闊還是第一次看到她穿空姐服的樣子,跟喬安暮形容了好久。
沈瀾知道喬安暮暈機,巡查的時候,特別關照她們。
她去美國治療的事,沒有多少人知道,沈瀾還以為沈闊帶她去美國旅游的,下了飛機之後,拖着行李箱,跟在他們後頭,問美國之旅的情況。
沈闊看了喬安暮一眼,最終告訴了她實話,她聽了之後,先是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上前抱住了喬安暮,笑嘻嘻地說:“沒事兒嫂子,咱好事多磨,慢慢來,總有一天願望會成真的。”
那一刻,喬安暮感覺到,沈瀾是真的接受她,把她當家人了,眼眶微紅。
元宵節那天,她帶沈闊去見了喬母,她住在A市偏郊的一棟套房裏,由老鄭親自照顧。
他們進去的時候,老鄭正在廚房給她煲雞湯,她挺着個大肚子去開門,看到兩人,當場就愣住了。
老鄭好半天沒聽到動靜,從廚房探出頭來,“誰來了?”
喬母沒回他,他以為出了什麽事,從廚房跑了出來,待看到門口的人時,也呆住了。
“媽,鄭叔叔。”喬安暮神色如常地跟他們打招呼,“不請我進去坐坐?”
老鄭反應過來,趕緊說:“快請進。”
兩人進去了,老鄭問及沈闊,喬安暮雲淡風輕:“我未婚夫。”
沈闊跟他們兩打招呼,喬母笑得不太自然,“怎麽要來也不提前打個電話?家裏也沒買什麽菜。”
喬安暮說:“不用了,我們還有事,坐一會兒就走。”
喬母讓老鄭給兩個人泡了茶,喬安暮端在手裏沒喝,暖了一會兒手,擡頭問:“媽這段時間身體還好嗎?”
“我還不是老樣子。”喬母還以為喬安暮不知道她懷孕的事,“吃得好睡得下,就沒什麽不好的。”
她想了想,又要解釋說:“我和你鄭叔叔……”
“我早就知道了。”喬安暮笑了一下,打斷她。
喬母怔愣,複又想到什麽,“你爸爸告訴你的?”
喬安暮搖頭,“不是。”
卻沒有解釋,而是問她:“孩子……還好嗎?”
喬母更驚訝了,“你……怎麽知道?”
她望向沈闊,“你告訴她的?”
沈闊不語,喬母立刻認定是沈闊多嘴,臉上露出不悅。
喬安暮淡淡說:“那天在醫院我聽到了你們的談話。”
也就是在那天就知道了。
喬母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
繼而故作輕松笑起來,“原來你早就知道了啊。我還想着該怎麽告訴你……”
喬安暮沉默了一會兒,擡起頭,凝視着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輪廓,“是啊,我早就知道了,很早很早……”比你想象中,早很多。
尾音很長,喬母微震。
她卻沒再多說什麽,讓沈闊把帶來的東西交給兩人,站起來:“你們注意身體,我們改天再來看你。”
喬母神情有些複雜,她看不懂喬安暮是什麽意思,話中有話,說到一半又不說……
“怎麽不多坐一會兒?媽也有好長時間沒見你了。”她說。
喬安暮笑了笑說:“不了。我還要去爸爸那兒。”
喬母這回不留她了,心不在焉地送他們出門。
走到電梯口,她終于想起來,張了張嘴,問她:“你們……什麽時候結婚?”
怕她誤會,還特地解釋:“我知道我不是個好母親,但你總歸是我的女兒,我想看看你穿上婚紗的樣子……”
喬安暮抿了抿唇,說:“還不知道。等時間定下來,會告訴你的。”
再怎麽樣,她也是她的母親,生她養她的母親。
喬母應了聲好,目送二人下了電梯,才跟男人轉身回屋裏去。
二月,她早産,剖下一名女嬰,只有四斤重,心髒有點問題,在保溫箱養了一個月。
喬安暮去看了,出來時心情有點微妙。
三月初三是個好日子,天氣回暖,萬物複蘇,喬安暮的咖啡館和沈闊的甜品店組織聯合春游,目的嘛……增進兩家友誼。
咖啡館随着陸知希某次不經意的造訪,名氣大增,客流量越來越大,單靠葉貝貝和甄智楊加個送貨的小表弟,壓根忙不過來,又新招了幾個年輕的女孩幫忙。
咖啡館變得女多男少,跟沈闊那邊清一色和尚廟,正好相配,他們秉承着“一家人”的理念,組織了這次春游。
爬山,燒烤,騎車,玩得很盡興。
晚上,一群人在山上露營,喬安暮比較經不住折騰,睡得早,迷迷糊糊間,聽到帳篷外有動靜,男人還沒回來,她一時好奇他們究竟在做什麽,披了衣服走出去。
耳邊響起了悠揚的音樂,一首門德爾松《無詞歌集》裏的鋼琴曲《春之歌》,曲調單純而浪漫,是她平時常聽的一首曲子。
周圍有細微的腳步聲和交談聲,經過三個多月的休養,她眼睛比以前好了很多,能朦朦胧胧地看到帳篷外的空草坪上有星星點點的亮光,這些亮光組合在一起,是道心形。
心形的四周站了人,手裏似乎拿了什麽,她看不清。
其中一人盤腿坐在心形中央,懷抱着什麽。
音樂停了,她被葉貝貝拉了過去,“老大,你來的正好,剛才玩游戲沈帥哥輸了,他說要當着大家夥兒的面,高歌一曲。”
沈闊別的都行,就是沒有音樂細胞,聲音雖然好聽,但五音不全,跑調嚴重,能完整唱下來的歌不多。
他一向有自知之明,從不在店員們面前開口,生怕毀了他英明神武的店長形象,今天怎麽有這個興致唱歌,不怕丢人啊?
不過這陣仗,有點不像單純的唱歌啊……
她也沒多說什麽,饒有興致的問貝貝:“他要唱什麽?”
葉貝貝把她拉到一個最佳位子上,笑眯眯說:“你聽聽不就知道了。”
四周響起一陣掌聲,很快又安靜下來,小型音響裏開始響起前奏。
沈闊看着喬安暮,慢慢開口:
“難以忘記初次見你,
一雙迷人的眼睛,
在我腦海裏,
你的身影,
揮散不去,
握你的雙手感覺你的溫柔,
真的有點透不過氣,
你的天真,
我想珍惜,
看到你受委屈,
我會傷心……”
庚澄慶的《情非得已》。
很純真的口音,很正常的曲調,沒有出錯,喬安暮以為這已經很難得了,但她不知道,更難得的在後面。
他關了伴奏,抱起地上的電子琴,五指在琴鍵上跳躍,換了一首曲子,邊彈邊念出獨白:
“這是我二十五年來唯一單曲循環過很多遍的鋼琴曲,我用了半年才把它學會,現在我想把我人生中的第一場彈奏,送給第一次讓我聽到這首曲子的人。”
“我很慶幸能夠遇上這麽一個人,牽動着我的喜怒哀樂,讓我懂得責任與擔當。”
“你的每一次哭每一次笑,每一次的意外和驚喜,都珍藏在我的記憶裏。”
“遇上你的那天,陰雨連綿,不是個好天氣。但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對我來說,都是燦爛的好日子。”
他擡起頭,深情款款地凝望着不遠處的喬安暮,“未來很長,我不知道我還将經歷或失去什麽,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想陪伴在你身邊,直到你我慢慢老去……”
沈闊不知何時站到了她面前,用他那最獨特的嗓音,說着醞釀了千百回的話,“安暮,我愛你,嫁給我好嗎?”
他摸出早已準備好的戒指,單膝跪在她面前:“讓我做你的眼睛,陪你看世間繁華,潮起潮落。”
場中傳來尖叫,店員們圍成個心形,邊揮舞着手裏的熒光棒,邊喊着“答應他,答應他。”
臨行前,他說要給她驚喜,她沒想到會是這樣的驚喜。
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像在做夢一樣。
有了他的陪伴,所有午夜夢回時的彷徨無助和傷心,都變成了溫馨甜蜜的回憶。
上帝跟她開了四五年的玩笑,終于在今天,三月初三,軒轅黃帝誕生的日子裏,還了她一個圓滿的結局。
淚眼模糊了視線,她終于伸出手,輕輕地說了句,“我願意。”
全場歡呼,耳邊又響起了音樂,一段她親手錄下的錄音,被播了出來。
“今天是我跟某人的第一次約會,雖然無法親眼看到他在雪地上飛舞的英姿,但我很慶幸,我還能用這種方式記錄下我們這美好的時刻。”
随着她聲音的落下,沈闊取下了她中指上的戒指,用新的那枚,套在了她無名指上,“安暮,以後我們的每一天,都會跟那天一樣,浪漫美好幸福。”
她點頭,望向天空,有人點燃了煙花。
在璀璨的夜空中,他吻上了她。
未來還很長,但有了他相伴,她不再彷徨。
【完】
作者有話要說: 寫完了~
可能有很多不足的地方,我争取下本改進~~
下本預收也挂出來了,《星辰不及你耀眼》,感興趣可以去收藏一下,大概元宵左右開坑。
作者君微博:@沈庭梧
感謝小天使們的一路陪伴~我愛你們~很愛很愛。
有番,明天更,正文沒寫清楚的會寫在番外~
嗯,愛你們,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