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身邊刀劍争鳴,顧清風靠在他冰冷的盔甲上擡起了頭,燕靖的臉是剛毅的,每一根線條都像是刀刻的,眉毛跟利劍一般,看着就硬,鼻梁也是硬的,硬挺挺的跟山一樣,兩片薄薄的嘴唇因為戰況慘烈緊緊的抿成了一條直線,也是硬的,脾氣更硬,又硬又臭,什麽事都他說了算,一不如他的意他就要罵自己,做錯了什麽事一腳就踹過來了!跟他扭脾氣他從來看不到,什麽都以他為重心,什麽都是他說的對!他這個人煩死人了,他前天晚上還想捏着他鼻子不讓他睡覺的!可是……是這個人救了他,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了呢,他多麽害怕死啊。
顧清風就這麽瞪着他,燕靖低頭看了他一眼,他被吓壞了,微微張着口,驟然而紅的眼眶,眼淚在裏面打轉,要落不落,燕靖百忙之中安慰他:“沒事,有我呢。”有我在,就不會讓你有事,他還沒有說完,眉頭皺了起來,身下的漠北也晃動了下,顧清風只聽見一聲羽箭破空的聲音,燕靖擋在他的身前,他什麽都看不到,只是覺得燕靖使勁抱了他一下,把他身前的缰繩拉近了,喊了一聲漠北,漠北就亂了那麽一下繼續跑,仿佛剛才的那一亂是錯覺。
林景卓看着這支飛過來的箭眼眶都紅了:“殿下!”都怪他,他來晚了,他本來想着搶一些糧草的,可是那裏守軍太多,他耽誤了時間,讓燕靖身處危險之中,林景卓紅着眼睛沖了過來,燕靖已經帶着顧清風沖出了包圍圈,看着他來還能笑出來:“景卓,走!回城!”林景卓大喊了聲:“殿下先走,我斷後!”燕靖并無遲疑的往前跑,孫信跟韓武已經帶着幸存下來的将士沖出來了,燕靖看着這近在咫尺的五十裏地眼前有些花。
好在現在不用緊張了,有林景卓在身後沒事了。燕靖低頭看看顧清風,他有些害怕,剛才沒顧得上,現在終于可以好好看看他,這個小混蛋差一點就看不到了啊,差一點他就要死在別人刀下啊,燕靖心裏凝滞的厲害,那一幕他想他這一輩子都忘不了,忘不了他閉上眼睛等死的那一幕,忘不了他臉上的鮮血,忘不了他那一刻停止跳動的心,失重一樣的疼,萬箭鑽心般的痛,燕靖空出一只手想要給他擦擦臉,手卻抖的厲害,顧清風瞪着眼看他,燕靖終于摸了摸他臉上的血,顧清風終于明白他的意思:“王爺,我沒事,那不是頭上的血,我手上的,現在手也好了,不怎麽疼。”
燕靖咬着牙聲音聽着很平淡:“沒事就好。”顧清風想了想又說:“我剛才以為死了呢?”燕靖低斥了一聲:“放屁!”顧清風咬着嘴笑了,燕靖原來也會罵髒話,他還以為皇家的人都高貴的很呢,顧清風眼睛亮亮的看着他,燕靖這張臉雖然很臭可是還是能看的,風塵撲面但是很英俊,顧清風終于承認這張臉好看了,比他第一次見他時好看了。
燕靖一直看着他,手裏握緊了缰繩,漠北就聽話的帶着他們兩個跑,他就抽出了大部分時間看他,顧清風狡黠又得意的笑,劫後餘生的快樂讓這張臉燦爛無比,滿臉沙塵都沒給這個笑容打折,燕靖覺得自己的背部都不怎麽疼了,取代的是半個身體都麻了,燕靖咬了牙舌頭,摸了下漠北的脖子,漠北在一次的飛馳,他要加快速度,他的時間不多了。多謝漠北的那一下趔趄,箭射到了肩膀上,讓他能撐到現在。
顧清風伸手抱住了他的腰,燕靖還能朝他笑:“抱好了,很快就到了。”
顧清風靠他懷裏點頭,手撒嬌一樣的順着腰往上摸,終于摸到了那根箭,顧清風手有些哆嗦:“王爺……你沒事吧,你中箭了……”燕靖嗯了聲:“沒事,穿着盔甲呢。”穿着盔甲都能紮透,那這根箭到底是什麽箭,燕靖還在囑咐他:“先別拔出,我們回去後再拔。”顧清風不出聲,手卻一直抖,燕靖又想了想:“把它折斷,勿亂軍心。”
他的聲音太平淡,顧清風使勁咬住了牙,那根箭在他手裏斷了,燕靖只是悶哼了聲,慢慢的挺直了背,顧清風看着自己手上的鮮血眼淚嘩的下來了,這一輩子他很少哭,在他有生以來的記憶裏幾乎沒有哭過,就跟這有生以來沒有人疼過他一樣,沒有人這麽救過他一樣,他替陳相當過箭,替別人挨過罰,可是從沒有想過會有人救他,會有人冒着生死救他。
顧清風抱着他的腰手一個勁的抖,胸膛起伏的厲害,燕靖把他抱緊了,身邊依舊是戰馬嘶鳴刀劍铿锵聲,這個人無聲而壓抑的痛苦卻深深的印在了他的心裏,這一刻他戰場上失敗了,卻得到了一份從沒有過的感情。
這一刻他心裏竟然沒有去想他的江山,不再去想他的未來,不再去想身後的戰場,不再想明天的生死;不用再去想他身後的家國大業,他身後的黎民百姓,他身後的妻子兒女,他想就算他這一刻死在了戰場上,他依舊對得起他身後的那些人,這一刻他唯一對不起的人是他,是他強行介入他的生活,是他毀了他的名聲,毀了他的官場事業,最終又将他帶進了這個殘酷的戰場上,差一點讓他命喪黃泉……
他的一己之私,他的剛愎自用,他的盲目自信,以為永遠能護着他,可是差一點啊……那一幕讓他怎麽都不能釋懷,手直抖,燕靖使勁抱了下他,毒箭讓他的整個身體都麻痹了,心髒卻疼的厲害,他在他身前使勁咬了咬舌尖:“如果這一次,我們大難不死,我一定不會再放開你。”風沙聲把他的話很快就掩蓋了,顧清風埋在他懷裏沒聽見,他只是使勁抱着他的背,雙臂護住了他的後心。
林景卓緊跟在他們倆身後,李延昭的大軍也緊追不舍,窮寇莫追不适合燕靖,燕靖是頭虎,不趁機追回這輩子都抓不到了,李延昭狠狠的拍了下他坐下的馬,他自己一人跑的飛快,而他身後的重騎軍卻沒有他這個速度,李延昭這一刻也意識到他的重騎軍的劣勢了,根本就跑不動,只适合平原沙漠作戰,別的時候根本就不管用,李延昭看着城門越來越近狠狠的磨了磨牙,不甘心,很不甘心,沿途三三兩兩潰敗的大軍更讓他心裏恨極,他知道他又一次中了燕靖的計。
城門就在眼前,林景卓大喊了聲:“殿下你們先進城,剩下的我來斷後!”燕靖看了他一眼點了下頭:“速戰速決。”城門厚重,開關都需要時間,林景卓一人橫劍當擋在了千軍萬馬前。
李延昭立在馬前冷冷的看着他,他知道他抓不到燕靖了,可是這個人他一定要抓到,怎麽也要捉一個回去,林景卓抱劍站住了,李延昭冷冷的看着他,倒是要看看城門關閉了他怎麽進去。
林景卓朝他笑了笑,劍光冷冷的閃耀了下,只要他家王爺跟顧清風順利的進了城,他就再無後顧之憂。林景卓開了他人生最精彩的一次戰役,于萬千敵軍前大戰敵軍首領。李延昭滿心的憤怒全都對向了他,兩個強勁的敵手開始了對決,城牆上的守軍拉開了弩箭,只要李延昭的軍隊一動,他們就萬箭射過去。一定要讓林将軍無後顧之憂,兩方人馬遙遙的站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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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城門緩緩的關上了,可是李延昭卻遲遲不松手,城牆上的将士看着下面奮戰的林景卓急的要命,郭儀都想下去時,卻看見林景卓使了一個虛招,在李延昭委身時拔地而起,十五米高的城牆,他就這麽踩着上來了,手中僅有一把劍。不僅僅是守城的人愣住了,就連下面攻城的人也楞住了。
郭儀只是愣了一瞬間,就招呼守軍:“保護将軍,莫要讓敵人射着他!”李延昭反應過來後,林景卓已經有驚無險的上了城牆,郭儀拉着他的手把他拉上來後才喘出口氣來:“林将軍乃神人也!”十五米光滑的牆壁,中間沒有一點踏步,這要一口氣上來,中途換氣一次都會掉下去,實在是太厲害了。
林景卓重重的喘了口氣往城下看:“郭将軍見笑了。”城下的李延昭跟他遙遙的對視了一眼,揮了下手:“撤!”攻城他是不屑于做的,他只會戰場上光明正大的打!
看到李延昭撤退,劉裕才松了口氣,看着林景卓滿臉都是笑:“好樣的,老夫從沒見過如此精彩的戰役,今日多虧了你跟王爺,我們才能這麽順利的殺敵。”林景卓聽他說戰役眉頭一皺,他差一點忘記了,燕靖受傷了,林景卓臉上的變化讓劉裕一驚:“林将軍,怎麽了,是不是那裏受傷了。”
林景卓扶了扶腰:“沒事,劉老将軍,這守城還要麻煩你了,李延昭最然已經退兵,可是我們還是要防守,今日李京祿吃了虧,一定還會攻來的。”劉裕點頭:“林将軍放心!”
林景卓下了城樓快馬加鞭的往指揮營趕,燕靖的傷勢不知道怎麽樣了,林景卓心急如焚,跑的格外的快,到了指揮營的時候,顧清風早已招軍醫來了。燕靖的傷處很多,大大小小的傷口不算,腰側間一刀最深,這一刀是李京祿砍的,穿透了盔甲,肉都翻成了白色的口子,跑了這一路,衣服早就染透了。這一刀是重傷,可是并不危及生命,危及他生命的是他肩上的一箭,箭上有毒,能夠麻痹人的神經,讓人瞬間喪失戰鬥力,燕靖能夠撐到軍營是因為他腰上的那一刀,把血放盡了。軍醫邊嘆氣邊幫他把所有傷口都處理了,箭也拔出了,他還沒有醒。
顧清風看着軍醫深深皺起的眉頭咬着牙問:“那軍醫他什麽時候能醒?有沒有危險啊?”屋裏所有的人都巴巴的看着軍醫,韓武眼睛還是紅得,抱着胳膊團團轉,孫信也急的咬着嘴,林景卓攥緊了手,他們不能沒有燕靖,燕靖不能有事!軍醫看着衆人咬了咬牙:“我這就去煎藥,先讓殿下吃進去藥,這樣才能解毒,要不高燒也能把人燒糊塗的。”顧清風霍的站起來:“軍醫,我去熬藥,我會煎藥,”
軍醫恩了聲:“好。”
顧清風蹲在爐子前扇着火,他那天劈的跟筷子一樣的柴終于用上了,藥小火悶着,苦澀的藥香一點一點的飄出來,讓他整個心裏都是苦的,他從沒有想過燕靖有一天也會死,那麽厲害的一個人竟然也會死。顧清風心裏念來念去都是他會死,他把軍醫說的話都記住了,而且只記住了最慘的部分。林景卓看他跟泥人一樣的坐着拍了拍他肩膀:“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你不要太擔心。”這句話他也是安慰他自己,顧清風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也去休息吧。”
這一仗已經算不上輸贏,李京祿損兵五萬,可是他們也很慘,燕靖昏迷不醒,打前鋒的一萬兵馬僅剩八百人,這剩下的每個人都有傷,包括幾位大将,孫信右臂,韓武左臂,兩個人倒是一邊一刀不偏不厚,林景卓看着沒事,可是身上的衣服沒有一塊是好的,大大小小的傷口不計其數,他自己也不在意,有燕靖那麽重的傷,他自己的反而不在意了。
顧清風看了看自己的手,他算是這裏面傷的最輕的,燕靖護了他一路,他也只是雙手抓李延昭的刀時受傷了,是皮肉傷不打緊,包紮起來還能活動。顧清風又往爐子裏添了塊木柴:“你去休息吧,王爺醒了我就叫你。”
林景卓确實累了,上城樓的那一陣他幾乎用盡了力氣,可是他還不能睡啊,還有太多的事要做,林景卓站起來去了前面軍營,留顧清風一人看着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