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李探被拉出了獄,說他無罪釋放了,可是他這次卻不肯走了,手扒這鐵欄杆:“我不走!你放開我!你們這群王八蛋!你們!林景曜!你不得好死!你這輩子不得好死!……你們好歹讓我幫他收屍啊!我求求你們讓我幫他收屍吧!反正他已經于你們沒用了,你讓我替他收屍吧!”大概是挨了打,他開始求饒,可是求饒聲太凄慘了,整個牢房裏都聽得見,這哭喊聲讓燕靖的腳步都踉跄了。

當他看着地上卷成一團的人時,他終于停住了,耳邊有一瞬間的轟鳴,是李探的話讓他先入為主,他幾乎不敢去摸他的臉,而顧清風也卷着一動不動的讓他誤會,燕靖嗓子疼得厲害,他含着血腥氣叫了他一聲:“清風?小風?”顧清風一動不動,這把他吓住了,他緩慢的蹲了下來,單膝跪地。

林景曜沒有想過他會半夜來,還是這個樣子,他有些急切的說:“我已經審出陳季陵在什麽地方了,皇上,他在肅和呢!”

燕靖一動也沒動,手指在顧清風的上方遲遲落不下去。

趕來的林知秋也被他吓壞了,他顧不上問顧清風是他什麽人,顧清風的樣子也讓他吓了一跳,他看着林景曜:“顧清風他怎麽了?我不是讓你好好看着嗎?”林景曜朝他急切的說:“我已經問出陳季陵在哪了!他招供了!他承認他放走陳季陵了!”林知秋使勁打了他一巴掌,林景曜捂着臉難以置信的看他:“父親?你打我?我問出陳季陵在哪了,你卻打我?”

林知秋抖着手看他:“他是你……是你……”林知秋這一刻心裏後悔萬分,都怪他,都怪他這些年把他的仇恨灌輸給他,讓他一心要處死陳季陵,都怪他沒有告訴他顧清風是他表弟,這麽些年,他妹妹嫁給的是朝廷欽犯顧臣,所以這麽些年他不敢跟他們提起,以至于他不知道他還有個姑姑……

林知秋再也站不住,他踉跄的跪到了燕靖的對面,小心翼翼的看着顧清風,想要摸摸他被燕靖一下子打開了。

林景曜看着他這個樣子咬了咬牙:“皇上,你心疼了,微臣這是秉公處理!”一字一句,清晰無比,秉公處理四個字如同針一樣牢牢的紮進了燕靖的心裏,他從沒有那一刻這麽的疼過。

他那麽相信林景曜,相信他的正直,相信他的善良,相信他秉公執法,所以他把顧清風放在大理寺裏,想着等他處理完所有反對的人,再給他一個全新的身份,想着……

燕靖心裏越來越痛,比那一年馬背上看見他的眼淚是還要疼。

林景曜看着他的背影咬着牙說:“皇上,你說過要做一國之君,你說過要給臣一個清明的萬裏江山,你說過要這萬裏江山,清明公正,無一絲茍且。”而你如今卻要袒護一個奸佞之人,而你如今卻愛上一個奸佞之人。

燕靖沒有回頭,他只是癡癡的看着顧清風,手卻怎麽也不敢落下去,林景曜還在後面說什麽,他卻聽不清了,他也不想再跟他說話,他應該有很多話要跟他說,想跟他說,我是說過要做明君,是說過要創一個清平盛世,可是林景曜,我也是個人啊,我也想要一份感情,我也想要一份平凡人的感情,也想着有個人跟我一同生活,哪怕只是說說笑笑;不管我多晚回家他都還在等着我,哪怕只是點一盞油燈,那樣我無論走多遠都想着回家。

即便他是佞幸,即便他做盡了壞事,即便他惡名昭著,即便我娶了他會毀了我的一世英名,我也想要他,我也想要這樣一份愛情。更何況他不壞啊,他在我心裏不壞啊,那麽可愛,為了讓我吃頓好吃的去跟人家搶一只羊,卻挨了我一頓打……

跟着我的日子裏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吃糠咽菜,洗衣做飯,端茶倒水,還要上場殺敵,差點連命都沒了……

有多少錯不能彌補啊,他曾錯過的早已可以彌補了……就連他護着的陳相也像是一個笑話,那是他的仇人啊!燕靖心裏痛的受不了了,顧清風的這一生……他還沒有跟他好好過日子啊,他還沒有封他做将軍,沒有娶他啊,他跟着他一天好日子都沒有過啊……

燕靖手抖的厲害,他想抱着他走,可是他卻不知道抱哪裏好,他全身的傷口讓他無處下手,他從臉上移到身上,怎麽抱都不對,怎麽抱他都會疼,他想抱着他找一個沒人的地方好好過,不再是個皇帝就好了,是一個平凡的人就好了,那樣就好了,那樣他就可以抱着他隐居山外,不用打仗,不用在意黎民百姓,不用爾虞我詐,想對他好就對他好,不用在意世人如何說。

他在這一刻突然的疲倦了,他曾經為之奮鬥的江山在他眼裏成了一個笑話,他自己怎麽也想不明白他為什麽要打這個江山了,為什麽要當皇帝呢?當皇帝有什麽好的呢,連一個他喜歡的人都保不住啊。

林景曜看着他手腳無措滿臉恍惚的樣子心裏很難受,他像是支持不住的說了句:“皇上,你明知道他不是個好人,你明知道他做了那麽多錯事,你為什麽還要喜歡他?你以前明明不喜歡這樣的。”

燕靖怔了一下才聽清了他的話,他慘淡的笑了下:“以前啊,人都是會變的啊,以前的時候我喜歡你,可是我現在喜歡他了,如果以前的他做錯了很多,如果受罰的話,我作為他的丈夫應該替他。”

林景曜看着他眼圈通紅:“他是個男人啊!”

燕靖終于看了看他,林景曜的臉他明明看過很多次,可是這一次有一些看不清了,離他太遠,跟他不是一樣的人,燕靖想了想:“景曜,我喜歡男人,現在不怕告訴你了。你不喜歡我我沒有怪你,你我道不同,我不能強求,可是這一次我喜歡的是他啊,你明知道我喜歡他啊,你明知道他對我有多重要,你為什麽還這麽對他,不管他做錯了什麽,他是我的人,就算要罰也應該我自己…… ”

當着那麽多人的面,所有的獄卒,所有的犯人,那麽多的大臣,那麽多等着抓他把柄,恨不能一口氣罵死他的大臣,他就這麽說出來了,毫無顧忌,萬念俱灰。

這個形如锆枯的樣子跟他平日裏中氣十足的嗓音不一樣,林景曜卻被他堵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燕靖卻沒有看他,他緩緩俯下了身:“別怕,我來了,我來了。從今以後都不會疼了。”

從今以後,我都陪着你。有我活一日,你便活一日。你如今死了,我陪着你。我說過的那些話都算話,我生,你生,你死,我死。你不用害怕死,有我陪着呢,我會陪着你下地獄,進18層輪回,如果要下油鍋入刀山,我抱着你,不能替你擋的我跟你一起。

燕靖抱起了顧清風,可是卻怎麽也站不起來了,全身都沒力氣了,他自己身上滾燙便覺不出顧清風身上的溫度,他抵在他頭上好大一會擡不起頭來,方文淵看着他跟個木偶似的,動作不自然的咳了一聲,燕靖擡起頭來看了他一眼:“方文淵,我知道你是個才子,可是我把你關在這裏不是因為你反對我即位,而是你罪不至死,你所謂的忠義我一直給你留着。”

方文淵有些不解他的話,愣愣的看着他,燕靖臉色灰白,話更像是遺言:“太子燕敏在清河,沒有死,他仁義善良,是你心中百姓的明君,我知道,只是他的性格優柔寡斷,他即位後你好好輔佐,我已經替他把江山打下,西夏已收,外戚專權已廢,外憂內患我一一除掉,再加上你們的輔佐,他也做得太平天子。記着,大梁朝要好好守着。”

方文淵嘴角終于抖了:“皇上,太子他……還活着?”

燕靖沒有在意他的稱呼:“他是我七弟,我怎麽可能殺他,先皇駕崩在我去之前,我沒有弑父。方文淵,我不是一個喜歡殺人的人。我是馬背上奪來的江山,可是我殺的是敵人,我登基後是想好好當一個皇帝的,不會跟先皇一樣暴虐無常,不會為了鞏固皇權而排除異己殘害忠良,不想讓你們滿門抄斬,不想讓你們成為顧臣,不想讓你們的孩子成顧清風這樣的孤兒。我想問問在坐的你們,這麽多天我關着你們,可曾委屈過你們?

你們說我狠毒暴虐,我可有淩遲處死你們?我可有處死你們的孩子?我可有讓你們的孩子想他這樣?他也是人家的兒子啊,他的父親是顧臣啊,即便他以前犯了錯,可是他改了,你們只看到他的壞,沒有看到他的好,他在戰場上殺敵的時候你們在哪?你們如今生活的這個地方是他保下來的,可是你們怎麽對他的?他身陷牢獄你們為什麽沒有一個人替他說情,為什麽他成這個樣子了你們都不提他說話啊?如今他死了,你們是不是放心了。”

他此刻一點都不像皇帝了,他抱着顧清風跟沿街乞讨上告的一樣,一點都不講理了,他逮着誰都想埋怨,埋怨他們為什麽不阻止一下,為什麽就那麽的冷漠,太子的舊臣沉默不語,他們是圍觀了,是沒有開口,燕靖看着他們慘笑了下:“我多麽想當一個好皇帝,上對得起百姓,下對得起文武百官,所以我連我喜歡的人都關進了牢裏,可是你們看不見我所做的努力……殺人的都是迫不得已,有誰願意做壞人。”

牢房裏的人因着他的話久久說不出話來,他說完了就低着頭看顧清風,臉色平靜,話更是淡漠:“大理寺所有職守之人當值期間玩忽職守,一律處斬;大梁先帝舊臣是效忠先帝,忠心耿耿,那就去追随先帝吧;大理寺少卿,林景曜,藐視皇命、濫用職權、徇私舞弊……”

林知秋聽着他的話心中驟然一痛,他知道他兒子該死,可是他不知道怎麽就出口了:“皇上,微臣……微臣該死,小兒他……”還沒等說完他羞愧的低下了頭,再也無法開口,他的兒子是他最疼的,可是那個也是他妹妹的兒子啊,他也理應捧在掌心,理智是到了,可是人情未到,他對顧清風的愧疚之情再深也深不過他最疼的兒子啊,林知秋這一刻心中劇痛。

燕靖看着跪在地上的林知秋笑了笑:“林老夫子起來吧,我不會怪罪令郎,因為是我錯了,是我錯信他人,是我太差勁保不住他。”

林景曜看着跪倒一地等死的人慘笑了聲:“你這是怪我了,好,我死,我給他陪葬。”

燕靖只是看了他一眼:“不用了。林景曜,我不想再見你了。黃泉路上,我只想跟他一個人走。”林景曜使勁看了他一眼,轉身就跑了。

燕靖積攢了一點力氣,使勁把顧清風抱了起來,顧清風因着他的動作哼了聲,疼了,林知秋跪在燕靖的對面,就看見他的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那漲紅的眼眶急速的抖了下,林知秋也覺得自己的聲音抖了:“顧清風,顧清風,他還活着,他還活着……”

燕靖聲音突的大了:“禦醫!禦醫!安總管!禦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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