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從美術館出來已經接近傍晚,喬以棠要去和姐妹逛街就先走了,唐南小朋友已經徹底睡死過去,被林欽禾塞進了副駕駛座用安全帶綁着,陶溪揣着一口袋沒吃完的糖果和林欽禾一起坐進了車後座。

因為擔心吵醒唐南,車內沒有一個人說話,只有小朋友睡着後淺淺的呼吸聲。

這種安靜的氣氛對于陶溪來說有些折磨人,因為一旦安靜下來,旁邊那個人的存在就會陡然鮮明到無法忽略。

他想和林欽禾說話,說自己有了第一幅真正意義上被賣出去的畫,說自己在畫展上認識了很多前輩和朋友,說自己想好了以後要繼續畫下去,還想說自己打算送他一幅絕無僅有的畫……

陶溪再次悄悄往旁邊看了一眼,看到林欽禾低頭在看手機。

他收回目光,扭頭望向窗外,打算讓自己的注意力被窗外的景色轉移走,但拿在手裏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下,連着心髒也倏然震動。

陶溪趕緊低下頭看手機,發現是林欽禾發了一條消息過來。

Moon:想說什麽?

陶溪心頭一跳,忍不住往旁邊望了眼,林欽禾只低頭看着手機屏幕,沒有看他。

他也低下頭,開始在屏幕上打字,把自己剛才想說的話都慢慢打上去,可最後他将所有字都删除的一幹二淨。

然後他在那些如雲朵翻湧的話裏,挑了最想說的那句。

陶溪:林欽禾,我想送你一幅畫。

在美術館裏,在林欽禾答應未來會看他人生第一個屬于自己的畫展時,他就在心裏做了一個決定。

一個他搖擺許久,卻在今天突然充滿勇氣的決定。

他放輕呼吸,牢牢盯着屏幕,不讓目光往旁邊游弋一分,可按在屏幕上的指尖卻在發燙,餘光依舊在不自覺地追随身旁人的動作。

Moon:什麽時候送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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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問什麽畫,也沒有問為什麽,只是問什麽時候送給他。

陶溪深吸一口氣,他莫名覺得林欽禾好像明白自己這句話的意思,這個猜測讓他除了指尖,整張臉都燙起來。

他在四處升騰浮動的熱意裏,用發燙的指尖在屏幕上再次緩緩輸入。

陶溪:等我畫好就給你。

Moon:好,我等你。

我等你。

陶溪按在屏幕上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下,他聽到自己的心跳陡然變得又輕又快,像盛夏時節的午後陣雨,密集雨腳蒸騰起滿地的潮熱白汽,熏得大腦清醒又迷離。

近在咫尺的微信對話結束後,車內再次陷入沉默,偶或有小朋友的夢呓聲,陶溪卻覺得比之前更難熬了。

這種難熬感一直延續到學校的每一個課間。

陶溪努力讓自己像平常一樣面對林欽禾,但自從做出了那個決定,他就覺得自己像被一只氫氣球吊在了半空中。

林欽禾的一句話,一道目光,甚至一個微微揚眉的表情,都讓他為那個即将走到臨界點的自己感到驚惶不安。

只有回到寝室後,他才能徹底安心地為自己的決定做準備工作。

“哇,溪大,你畫這麽多畫是要送人還是參賽?”

潘彥好奇很多天了,以往陶溪每天回到寝室都是寫作業或聽聽力,但這一個多星期以來,陶溪每晚都在畫架前畫畫,已經畫了很多幅,每一幅都不一樣。

但畫的都是一樣事物,月亮。

初一無法得見的新月,初三四的娥眉月,初七八的上弦月,十五六的豐盈滿月,廿二三的下弦月……似乎要将一整個朔望月三十天的月相都畫下來。

而每一幅畫的月亮都在不同的地方,桃花滿溪的幽林山谷,浪湧潮升的黛藍汪洋,千排交錯的橫行群峰,煙火璀璨的霓虹城市……

陶溪正專心畫着畫,慢了半拍才随便說了個理由敷衍過去。

他要送給林欽禾的不是簡單的一幅畫,而是全世界的月亮,無論圓缺。

但畢竟有三十幅畫的工作量,陶溪每天加班加點地畫,一個多星期也才畫了不到一半。

好在喬以棠之前給了他秋實樓畫室的鑰匙,他才得以在中午午休時也能在畫室繼續畫畫。

一天中午他從畫室回到教室,看到林欽禾已經坐在了座位上,他腳步頓了下,不動聲色地回到座位,剛拿起筆就聽一旁的林欽禾問他:

“這幾天中午都去哪兒了?”

嗓音壓的很沉,似乎有些不悅。

陶溪心口一緊,有一種被抓包的心虛感,他望着林欽禾,猶豫了幾秒後還是坦誠地說了實話:“在畫室給你畫畫。”

林欽禾一怔,似乎沒料到這個答案,他很快收回目光垂下眸子,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

陶溪也垂下目光,悄悄伸出左手用力捏了下自己的耳垂。

又是這樣密不透風的氣氛,讓人心慌而不知所措。

安靜地寫了會卷子,陶溪聽到林欽禾突然對自己說:“後天我要去省裏集訓競賽。”

陶溪一愣,猛地扭頭看向林欽禾,難掩焦急地問道:“要集訓多久?”

林欽禾說:“兩個星期。”

陶溪不知道自己是要松口氣還是提口氣,兩個星期他的畫應該也畫完了,但兩個星期見不到林欽禾……

明明人還沒走,他就已經開始想這個人了。

陶溪覺得自己很沒用,他對林欽禾說:“那我等你回來。”

林欽禾看着他,沉默了一會,低聲說道:“你這兩個星期……”

陶溪忙舉起兩根手指,點頭保證道:“我一定會好好學習!”

然後他聽到林欽禾很低的笑了一聲,對他說:“我是說,這兩個星期的漫畫呢,小陶漫畫社社長?”

陶溪一呆,他第一次聽林欽禾這麽叫他,臉上不禁有些熱,支吾道:“本,本社長會畫好兩個星期的份,明晚一起給你。”

林欽禾想說,每天畫好後用手機拍了傳過來就行,但他想了想,最後還是說道:“好。”

又是一陣難捱的沉默,兩人互相看了一眼,又各自低頭去做自己的事了。

陶溪心不在焉地盯着眼前的數學題,過了大概兩分鐘,突然扭頭對林欽禾沒頭沒腦地說道:

“你回來那天我就把畫給你。”

因為過于緊張,他語速很快,快得自己都覺得不太能聽清。

但林欽禾似乎聽清了,也似乎知道他說的什麽意思,頓了兩秒後對他說:

“好,我很期待。”

陶溪想,一定是此時的林欽禾太過柔和,讓他忍不住得寸進尺,他盯着林欽禾,眯了眯眼睛說:

“那你不準不喜歡我的畫。”

他從來沒說過“不準”“不許”這些透着任性的話,但此刻對着林欽禾他就忍不住想任性。

他甚至想更任性地說,也不準不喜歡我。

林欽禾看着他的眼睛,聲音低沉:

“我一定喜歡。”

認真而篤定。

陶溪呼吸一滞,他聽到自己腦內有一道極輕的炸裂聲,像綻放在遙遠海洋上的藍色煙花,恍惚而迷離。

他慌亂地垂下目光,低頭看自己的作業本,小聲說:“那就這麽說定了。”

這兩天陶溪又加班加點地趕出了十四張小漫畫,每一張都放進小信封裏,信封上寫着接下來兩個星期的日期。

第二天晚自習下課後,陶溪把十四個信封一起給林欽禾,再三叮囑道:“一定要到了這天才能打開!”

跟給病人開藥的醫生似的。

林欽禾将信封放進包裏,起身問他:“如果提前打開會怎樣?”

陶溪怔了怔,抓住林欽禾的書包,仰頭瞪着林欽禾說道:“不怎樣,但就是不可以。”

林欽禾低頭看着他,唇角微掀,說:“好了,知道了。”

陶溪覺得林欽禾的語氣有些像哄小孩,他放開了抓着書包的手。

他看到林欽禾轉身往門口走,陡然意識到從明天開始的接下來兩個星期都看不到這個人了。

怎麽辦。

他現在就好想他,好想好想。

陶溪在自己反應過來前喊道:“林欽禾。”

林欽禾很快就停下腳步轉過身,隔着兩步遠,垂眸看着他。

陶溪卻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他腦袋嗡嗡作響,絞盡腦汁地說道:

“你,祝你集訓一切……”

“順利”兩個字還沒說出口,就突然被林欽禾握住手腕拉到了他身邊。

“送我到校門口,好不好?”林欽禾在他耳邊低聲說道。

陡然靠近的距離,耳邊拂過的溫熱氣息,耳膜上鼓動的低沉嗓音,陶溪只覺得自己整張臉都在充血,心髒快要跳出胸口。

“好。”他好半天才找到聲音回答。

此時已近十一月,夜色涼意如水,陶溪走在林欽禾身邊,兩個人都走得不快,也都心照不宣地沒有說話。

陶溪擡頭看向夜空,今夜不晴,沒有月亮,他又扭頭望向身邊的人。

沒關系,這就是我的月亮,他想。

永遠都在的月亮。

林欽禾側過臉回望他,陶溪趕緊垂下了目光。

一路走到校門口,陶溪再不能往外走了,他看到陳亭已經在門外不遠處等待,再多的不舍也努力壓了下去,笑着對林欽禾說:

“集訓加油,之後的競賽你肯定能考出好成績。”

林欽禾低頭看着他,對他說:“在學校好好吃飯,好好學習,不要熬夜太久。”

陶溪彎起雙眼,點頭道:“我會的,你也是。”

林欽禾看着他沉默了一會,低聲道:“那我走了。”

陶溪臉上的笑意淡了些,他也沉默了一會,才又揚起笑容道:“兩個星期之後見!”

林欽禾嗯了一聲,他看着眼前的人,忍了許久,最終還是沒忍住擡手揉了揉他柔軟的頭發,然後很快轉身離開。

作者有話說:

祝大家端午安康

晚上晚一點可能還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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