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樂樂,出來吃點飯好不好?”

羅徵音再次敲了敲影音室的門,裏面只傳來很輕的電影聲音,楊多樂依舊默不作聲,而門被他反鎖了,從下午到晚上,他已經在裏面呆了六個多小時沒有出來。

羅徵音嘆了口氣,在門口靜靜站了一會,然後給林欽禾又發了條微信。

前幾天楊多樂一直住在外公外婆家,今天下午一點多的時候突然過來了,羅徵音當時看楊多樂臉色煞白,走路也搖搖晃晃,以為他身體又出了問題,急得差點打急救電話,但楊多樂卻阻止了她。

羅徵音焦急地詢問了半天,楊多樂只沉默地不說話,整張臉毫無血色,過了一會後突然問她:

“羅媽媽,當時我……我媽媽具體是在哪裏生下我的?”

羅徵音沒想到楊多樂會問這個問題,十六多年前楊多樂的出生,對于她和方家二老都是不願提及的記憶,而她當時因為自己也生産完沒多久,陷入了産後抑郁症,沒能與方家二老和楊争鳴一道去方穗最後生活的地方。

羅徵音以為楊多樂在想媽媽,而她這些年來又何嘗不想,紅着眼睛說道:“當時是你外公外婆接到電話後,去清水縣把你們接回來,我也是後來聽方叔講,才知道阿穗一直住在那裏,具體哪裏方叔從來沒告訴我,只知道是清水縣一家心善的農戶收留了她。”

方祖清性格古板保守,女兒的事對于他來說既是悲痛,也是不能對人言的隐秘,這麽多年也沒透露過那戶人家,而她也不敢去那片傷心地。

“清水縣……”楊多樂眼神空洞地喃喃道。

“樂樂,你到底怎麽了?”羅徵音擔憂地看着楊多樂,她從來沒看到過這個她最疼愛的孩子如此神色絕望。

楊多樂沒有回答她,将自己鎖進了房間,她在門外勸了好幾次無果,只好給林欽禾打電話,過去楊多樂鬧脾氣時,也是林欽禾出面最有用。

羅徵音下了樓梯,看到林欽禾正好從門口進來,忙走過去說道:“欽禾,你快去看看樂樂吧,他今天不知道怎麽了,不說話也不吃飯,怎麽勸都沒用。”

林欽禾皺着眉,沉默地朝樓上走去。

他站在門外直接擡手敲門,提高聲音道:“樂樂。”

林欽禾以為他還得催一陣,沒想到楊多樂很快就打開了門,房間沒開燈,只有電影微弱的亮光,楊多樂直勾勾地看着他不說話,瞳孔沒一點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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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欽禾徑直朝裏面走去,掃了眼投影屏幕上的電影,是一部一看就知道很壓抑的片子,并不是楊多樂以前喜歡看的類型。

他看着楊多樂回到沙發上蜷縮着坐下,直接問道:“怎麽回事?”

他素來不像羅徵音那樣耐心哄人。

楊多樂抱着腿,盯着電影上的畫面,依舊不說話。

林欽禾又看了眼那部電影,畫面裏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躺在一張深綠色的床上睡覺,他似乎正在做噩夢,眉頭緊皺抓着被子低聲夢呓,和着配樂讓人生出些不安感。

林欽禾将燈打開,用遙控器将電影暫停了,走到沙發旁坐下,撕開一袋楊多樂平常最愛吃的薯片放在他面前,語氣柔和了點:

“如果心裏有什麽不舒服,可以對我說,以前你不都這樣嗎?”

楊多樂不适應明亮的光線,擡手擋着眼睛,過了會,他啞着嗓子問道:

“欽禾哥,你對我好,和我媽媽沒有關系吧,不是因為我是媽媽的兒子。”

林欽禾聞言擰起眉頭,沉默了一會說道:“沒有關系。”頓了頓,又問,“為什麽問這個問題?”

楊多樂放下擋眼睛的手,用遙控器再次點開電影,他沒回答林欽禾的問題,像是自言自語一樣低聲說道:

“如果有一天,有個人要處心積慮地搶走你的東西,你會怎麽做呢?”

電影裏的少年突然大喘着氣從噩夢中驚醒過來,在沉重的音效中睜開血紅的眼睛。

林欽禾皺眉看着楊多樂毫無神采的眼睛,這個問題被楊多樂問出來有幾分荒謬,他語氣淡漠地回答道:

“如果該是你的東西,別人搶不走,不該是你的,遲早會還回去。”

楊多樂倏地看向林欽禾,黑沉沉的眼底浮現幾分惱怒和恨意,張嘴想說什麽,最後又憋了回去。

他在沙發上向林欽禾湊過去,拽着他的胳膊,像是在尋求什麽依靠,沒頭沒腦地問道:

“欽禾哥,你會一直站在我這邊嗎?無論我做什麽,無論我是誰。”

林欽禾将那袋薯片扔回桌子上,他壓下心裏的煩躁,只覺得這個問題幼稚的像這個永遠都會任性的人,用所剩不多的耐心說道:

“樂樂,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世界上很多事情有是非對錯,讓其他人站隊并沒有意義。”

林欽禾說完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了下,他很快地拿出來看,是蘇芸的微信消息。

他還沒來得及點開微信框,一旁的楊多樂突然站起來大聲道:

“是陶溪跟你發的嗎?!”

語氣裏滿是濃烈敵意,楊多樂眼底發紅,握緊拳頭微弓着背,像一只驚弓之鳥,是防備又害怕的姿态。

林欽禾按滅手機屏幕,緩緩站起身,他眉頭擰得很深,臉色沉下來,盯着眼前這個明顯精神狀态不太正常的人,一言不發。

楊多樂下意識對這樣的林欽禾感到害怕,他往後退了一步,擡手抹了下眼淚,喉嚨裏發出一聲含混的哽咽,企圖像小時候那樣用哭泣換取林欽禾的退讓:

“欽禾哥,我明明跟你說過,我不喜歡他,你為什麽還是要和他走那麽近呢?我們從小一起長大,難道這麽多年的感情比不上你跟他認識的幾個月?”

他早就發現林欽禾與陶溪的關系越來越密切,密切的有些不正常,以前只是心裏不舒服,今天才知道。

那個人處心積慮地來到文華一中,接近他和林欽禾,就是為了一步步奪走他的一切!

他不願意去相信那個自稱是他父親的粗鄙男人,可事實好像容不得他不信,這個從小伴随他的噩夢正在醒來。

來自清水鎮,與方穗極為相似的長相,一樣的畫畫天賦,更重要的是。

在第一次見到他時,就對他表露出的強烈敵意!

他一定是要來報複自己,搶走他的一切,一定是。

一直在門外的羅徵音聽到楊多樂歇斯底裏的聲音就忍不住走了進來,看到楊多樂滿臉是淚地胸口劇烈起伏,急忙走過去輕輕拍他的背,輕柔安撫了幾句,一邊給林欽禾遞眼色。

可林欽禾無視了,他好像被觸及了什麽逆鱗,眉頭緊蹙,向來淡漠的眼底壓抑着怒火,忍了許久後,對楊多樂沉聲道:

“楊多樂,不是所有人都要圍着你轉,你讨厭誰,跟我有什麽關系?”

語氣幾乎是冷酷的。

“欽禾!”羅徵音看向林欽禾,目光含着不滿,“不要這樣對樂樂說話,你明知道他心情不好。”

楊多樂埋到羅徵音肩上痛哭,羅徵音忙回過頭去安慰。

林欽禾看着眼前這兩人,深吸一口氣,直接轉身朝門外走去,像是要逃離什麽令他窒息的密閉空間。

羅徵音一邊給楊多樂順氣,一邊給他擦臉上的眼淚,輕聲道:“好了不哭了,這幾天就住在羅媽媽這裏,明天要不要出去玩?”

楊多樂只哭不說話,羅徵音聽到楊多樂的手機在響,便哄道:“看看是誰在給你打電話?是不是你外公外婆在問了?他們一定不希望你又在哭鼻子吧。”

“我不想接。”楊多樂哽咽道。

“好好好,不接不接,我幫你挂了。”羅徵音将手機拿過來一看,并不是方家二老的電話,而是關凡韻,那個楊争鳴的情人。

她蹙起眉,直接将電話挂了,對楊多樂叮囑道:“以後那個姓關的女人再找你,直接不理就是了。”

楊争鳴這些年來情人無數,近兩年就這個關凡韻比較穩定,上次就是因為她直接到學校給楊多樂送禮物,楊多樂氣得請假回家飯也不吃。

羅徵音以為又是這個女人讓楊多樂今天情緒反常,心裏想着要找機會和楊争鳴說一說,讓關凡韻不要再騷擾楊多樂。

林欽禾走回自己的房間,沒開燈,在露天陽臺的躺椅上坐下,沉默了一會後,拿出手機看,發現陶溪在半小時前給他發了幾條微信:

“剛才喬學姐和我說,我又有一幅畫在畫展上被賣出去了,賣了兩萬!”

“周末請你吃好吃的,再貴也沒事,我現在可是有錢人。”

後面是一連串的動物表情包,歡天喜地活蹦亂跳的貓狗雞鴨鵝,看起來很嘚瑟。

林欽禾看着那些動圖,揚起嘴角笑了笑,他看了眼時間,正好是第二節晚自習下課後,于是直接打了電話過去。

“等我下,我馬上出教室。”電話對面接通後傳來陶溪急促的聲音,以及腳步聲和漸漸遠去的教室嘈雜。

“好了,可以說話了。你家裏的事解決了嗎?”

林欽禾看着陽臺外的幢幢樹影,如巨大迷霧鎖着這棟別墅,他說:“解決了,你什麽時候又參加了畫展,怎麽不告訴我?”

“我就是把一幅畫給了老師,他幫我上的畫展,我也不知道居然能賣出去,還能賣這麽多錢!”

陶溪語氣裏掩不住雀躍興奮,繼續說道:“我在想以後要賣更多畫,賺很多很多錢,我要買一個很大的房子,最好是帶院子的那種,我們可以在院子裏種些花花草草,哦不對,你花粉過敏,那就養一只貓一只狗……等等,你不會也貓毛狗毛過敏吧?”

林欽禾帶着些笑意地說道:“不過敏。”

陶溪似乎松了口氣,繼續暢所欲言道:“那就好,然後每年都要去一個地方旅游,你攝影,我就在旁邊畫畫,回來我就可以辦畫展,還可以給你辦攝影展……”

林欽禾在躺椅上閑适地向後躺去,看着天上暈着毛茸茸邊兒的月亮,聽陶溪規劃他們的未來。

他發現陶溪幾乎從不提及他的家庭和過去,除了那個患病的妹妹,在陶溪心裏,好像只有明亮的未來,和他。

“你覺得我這個計劃怎麽樣?”陶溪頓了頓,有些緊張地問道。

林欽禾問道:“一年就去一個地方嗎?”

“如果有時間的話,當然可以去更多地方啊,不過我覺得到時候你的工作可能會很忙。”陶溪說道。

兩個人就着未來漫無目的地扯了幾分鐘,直到陶溪催促道:“要上課了,我要挂了。”

林欽禾趕在挂電話前說道:“今天的漫畫你還沒給我。”

陶溪說:“你今天走的太突然了,我明天一定補給你!”他一邊說着一邊往教室走,小聲嘀咕道,

“我不會要給你畫一輩子的小漫畫吧!”

林欽禾聽到了,笑了一聲,篤定道:“當然。”

挂了電話後,林欽禾再打開微信,才想起來之前蘇芸給他發了消息,是蘇芸補發的關于申請學校的資料。

他把資料全部轉發給陶溪,然後又點開蘇芸的對話框,本來想讓蘇芸幫自己買回陶溪剛賣出去的畫,但想了想又作罷了。

未來還會有很多人和他一樣,買下陶溪的畫珍藏。

林欽禾從躺椅上起身,回到房間裏打開燈,将書櫃裏被鎖上的匣子打開,取出裏面的一個冊子。

這是陶溪目前為止給他畫的所有漫畫,都被他按照日期精心裝訂起來。

他翻開漫畫集,就像翻開了一本只屬于他的《一千零一夜》。

其實他從小就對故事和漫畫沒有興趣,但記得很小的時候,他也曾期待過羅徵音給他講睡前故事,就像她每晚在楊多樂的房間裏給他講故事一樣。

林欽禾低頭看着漫畫集的第一頁,陶溪給他畫的第一張漫畫。

月亮:“你是星星嗎?”

小隕石:“我現在只是一顆小隕石,但我總有一天會變成一顆會發光的小恒星。”

月亮:“為什麽要變成恒星?”

小隕石:“因為那樣我就可以像太陽一樣,在宇宙裏照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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