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恬不知恥
洗漱完畢,岳小川鑽進被窩,舒服地側躺着,看小全子和老板的故事。
後背先是一涼,繼而一熱。有人掀開被子,恬不知恥地鑽進來,還把胸膛緊貼着他的背。
“睡覺了,”楚天長想當然地把被子往自己這邊拽了拽,還占了一半枕頭,不大滿意于現狀,“給我找個枕頭,乳膠枕有嗎?”
岳小川猛地翻過身瞪着他,感覺這t是地主家少爺纡尊降貴來長工家裏體驗生活了。
“楚少爺,您還是回香格裏拉吧,我這只有荞麥枕。”
“也行。”
岳小川“騰”地起身,打開床頭燈,從衣櫃頂層拽下一個枕頭,同時還有一條棉被,卷了卷砸在楚天長身上。
“我那個沙發,也是多功能的。放平是張小床,去吧。”
随後,岳小川嘴裏“嘞嘞嘞”地發出趕豬的聲音,手腳并用将楚天長趕下床去。
抱着鋪蓋,楚少爺的自尊心遭遇重大挫折。不久前還哭着說愛他的人,竟然不想跟他同床共眠、歡度春宵?所謂借坡下驢,他都把坡壘好了,岳小川這頭驢怎麽還不下來?
“為了你,我都去翻垃圾了,這才知道你住哪。”楚天長不忿地沉聲道。
岳小川大笑一聲,想起不久前在商場裏,目睹一個想要玩具的男孩,哭着對爸爸說:“為了它,我都刷碗了!”
他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中間,歪頭眨眼,“可是,這跟我有什麽關系?”
他忽然覺得,認識了一個全新的楚天長。三十多歲的人,還如此自我,十年前該是什麽樣?上一段感情的失敗,恐怕跟自身也脫不開幹系。
楚天長想回酒店住,卻又心有不甘。索性在床下卧倒,被子鋪一半蓋一半。好在是地暖,并不冷。
“反正,我就是要跟你睡在一起。雖然不處在同一海拔,但俯拍的話,還是同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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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小川心裏像是灌入一杯檸檬氣泡水,先是爽快,随後酸楚起來。
“明晚去看電影吧。”床下傳來邀請。
“我有事。”
“不,明天是周二,你沒事。”
“我要去相親,家裏介紹的。”
“女的?”音量猛地提高。
“家裏會給我介紹男的嗎?”
“這不是坑人嗎?”
“你見多識廣,大概也見過有些直男被女人傷透了,變彎的吧。”岳小川輕笑,“我被男人傷透了,怎麽就不能直回來?”
笑着笑着,他忽而哽咽,急忙掩住唇。想起自己卑賤地祈求哪怕一瞬間的愛意,卻還是落空。
“你不就是,想讓我當你男朋友,跟你談戀愛嗎?我仔細想了想,也……行吧!”楚天長經過艱苦卓絕的思想鬥争,終于把此番行動的終極目的說出,幾乎咬牙切齒。
那句從牙縫裏擠出來的“行吧”,仿佛是刑訊逼供而來。
岳小川的心狠狠一緊,卻淡然道:“我不想了。”
他真該把楚天長這句話錄下來,打發叫花子似的。那飽滿的不情願啊,教科書般口是心非。
“你秋天還在說愛我,到了冬天就不愛了?”
“楚天長,你是來刻意羞辱我的嗎?!”岳小川猛地滾至床沿,探出頭怒喊。随即恢複常态,“你讀過很多書,去過很多地方,難道不明白,質變都是在一瞬間發生的?很多改變世界的決定,都是一夜之間做出的。”
“你不愛我了?”楚天長聲音很輕,像是怕攪碎一個美夢。
“不愛了。”
“那你,現在對我有什麽感覺?”
“就是,朋友吧。”
楚天長那虛拟的自信漸漸坍縮,随即又抓住重點:“既然是朋友,為什麽不讓我睡床?”
岳小川無言以對,片刻後道:“那你上來吧。”
成功轉移陣地,楚天長想,搞不好要開始追求岳小川了。真是頭痛,因為他不會追求別人。
學生時代如何和辛池走在一起的?簡直不費吹灰之力。辛池很驕傲,卻從不懂得拒絕,對“愛”這種東西的抵抗力為零。
可身邊這位,像個疑難雜症。楚天長翻個身,輕嘆一聲,心想,先從阻止岳小川變直開始吧。
他們是不在同一頻道的兩支歌,一邊已經進入尾聲,一邊卻剛播完前奏。
像一對繞着圈追逐嬉戲的孩子,跑着跑着,被追的成了追人的。
“你這有酒嗎?”楚天長的酒瘾又在作祟,每一根神經都開始躁動。
“料酒,你去喝吧。”
岳小川淡淡回應,繼續讀睡前故事。
小全子的第n個秘密(時間很久以前):
“自從知道了他們的情人關系,我的工作生活變得多姿多彩起來,觀察他們之間那些暧昧的互動非常有趣。
我不了解同性之間的交往模式,但是,我的老板顯然并不喜歡大boss。除非萬不得已,他絕不主動說話,盡管他們是業內有名的黃金搭檔、明面上的好朋友。
每當大boss出差,他都快樂得像是被放生的小鳥。我猜他是直男,但又不見他與哪位女孩過從甚密。
而大boss呢,簡直把他當祖宗,活脫脫一個中年舔狗。
老板是個為了前途而勾引有家室的好男人,卻又愛答不理的渣男。直到幾小時前,我都是這樣定義他的。
天黑前,我去給他送東西,他正在跑步機上慢跑。看見我,他立刻停止運動,做出一個極為浮誇的動作——用運動毛巾裹住自己的肩膀。
好像我是個地痞流氓似的。
他反應很快,但我還是看見了,他肩膀和上臂有青紫的淤痕。他很白,那些傷痕便更加觸目驚心。
我是他生活和工作的360°全方位全天候助理,下意識覺得,他要是受傷了,我也得擔責任。
我問:你胳膊怎麽啦?
他說:昨天摔了一跤,跟你沒關系。
他緊緊裹着運動毛巾,要去沖澡。我大概是腦神經短路,一個箭步沖過去,把那條毛巾給拽下來了,動作輕浮得像登徒子。
那些淤痕印在雪色的肌膚上,一道道。
我說:你該不會摔在盲道上了,怎麽一條一條的?
他抿着唇沒說話。趁他沖澡,我下樓買來紅花油。我們叫了外賣,吃過後他開始攆我,我不肯走,一定要給他塗藥。
他開始罵人,沾親帶故的,讓我滾蛋。我也來了氣,把他壓在沙發上,扒了他的上衣。
他打了我一耳光,啜泣起來,然後便任由我用沾滿紅花油的掌心揉搓那些淤痕。
我問:是不是碰見搶劫的了?
他不肯說,直到兩臂都被我搓得發燙,才咕哝:是衣架抽的。
我很弱智地問了句:誰啊?
下一瞬間,我反應過來,除了大boss,還能有誰。
“家暴”這兩個字隐隐浮出腦海,但那是指夫妻或男女朋友之間的暴力行為,他這大概不算,算輕微的肢體摩擦。
誰能想到,平日裏溫和而有涵養的人,會有暴力傾向。也許是他太任性,或者太無理取鬧了。
我不覺得這有多嚴重,因為我上學時,也和我哥們打過架。比這狠多了,頭上縫了好幾針。
我說:你真是夠熊的了。下回你也拿個衣架,跟他對打。
他死死盯着我,睫毛一撲閃,簌簌落下淚。我又沾了些紅花油,搓着他的兩條細胳膊,想起大boss虎背熊腰,他肯定是打不過的。
于是,我換了種說法:有事說事,講道理,不要動手。
他垂下頭,看起來慫極了,片刻後喃喃說:我也想講道理,但我現在還不知道,這次為什麽挨打。
他的手機振個不停,我瞥了眼,是大boss。他示意我不要出聲,終于接起電話。
大boss很溫柔地問他晚飯吃了什麽,有沒有挑食,随後不住道歉,說真的愛他。等出差回來,送他一件全球限量的風衣。
他似乎對愛很缺乏抵抗力,口吻逐漸軟化下來。待我走時,他們已經和好了。
我他媽真是多嘴,居然讓他跟大boss對打。”
小全子的第n個秘密(時間很久以前):
“老板又挨欺負了,大腿被掐得皮下出血。
他手機裏有個備忘錄,記着很多類似這樣的內容:不要在淩晨2點後起夜;不要給他吃帶有木瓜碎的麥片;不要洗澡超過15分鐘……
起初,我還以為這是什麽養生秘訣。
他告訴我,這些是會惹大boss生氣的事,只要不觸及到就好了。
可是他的備忘錄上,不可觸碰的紅線越來越多。
他是個守法公民,但大boss是個暴君。這時候,我才意識到問題沒那麽簡單。
總有一天,他連呼吸都會是錯的。
每次動手後,大boss都會道歉,找到合理的解釋,然後溫柔一段時間。包括但不限于給他送親手做的早餐,送禮物,帶他出國度假。
這段溫柔,短則幾日,長則半月,卻在花言巧語的包裝下,給人以永恒的錯覺。”
小全子大概在編故事吧,岳小川想。以楚天長為例,假如他敢打自己,那他将廢于絕世武功之下——撩陰腿。
岳小川翻過身,手機屏幕的光線映出楚天長那死不瞑目般的深邃雙眼。想到他這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後腦勺,還挺恐怖的。
“早點睡吧,楚先生。”
“我不會讓你變直的。”說完,楚天長狠狠合上雙目,好像和眼皮有仇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