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人生轉折
收到網購的無痕釘那天,岳小川接到了也許是人生中最重要的電話。
聽聲音,是個極有涵養的中年女性。她開門見山講清來路:“我是從你和《雪落孤城》劇組簽訂的勞務合同上,獲得了你的聯系方式。”
原來,對方是業內傳媒巨頭的經紀人,楚天長的那位老學長,是這家公司的股東之一。經紀人說,希望簽下岳小川成為公司旗下的藝人。
岳小川恍然:怪不得導演給我加了那麽多鏡頭,原來是看上我了!
“要簽多久?”他輕聲問。
“合同都是十年起。沒關系,你可以仔細考慮,年後決定就好,有問題随時與我聯系。”女人慢條斯理地說。
“冒昧問一下,您與我聯系前,一定已經詳細了解過我了是嗎?”
對方笑了,“當然。”
“那您認為,我适合往哪個方向發展?或者說,您會給我接一些什麽樣的戲?”
她先是講了些諸如“公司會根據發展需求并結合你的個人特點”等官話,經不住岳小川百般磨叽,才說:“像你這樣的新生代武打明星,在市場上是很稀缺的。”
“我明白了,謝謝。”
即使不問,岳小川也能猜到,公司會把他包裝成打星。因為在各類商業類型片中,能演能打又顏值過硬的武行很搶手,在各類綜藝、真人秀上也吃香。
如果有機會參與大熱的真人秀,也許翻幾個跟頭就能徹底火了,迷倒萬千少女和基佬……然後,公司會安排他跟女星來點無傷大雅的小緋聞,跟男星搞c弄點小暧昧……
這也符合岳小川18歲離家,滿懷熱忱南下打拼時,給自己規劃的人生軌跡。
習武十年,又漂泊十年,他幾乎還能嘗到那些吃過的苦頭,聽見豆大的汗珠砸在地上的脆響。
可是,楚天長要拍文藝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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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拍了很多風格迥異的廣告、微電影、恐怖片,可當他全心全意籌拍自己的電影時,他是個文藝片導演。
“收工後給我打電話,有件大事。”岳小川發消息給楚天長。
“寶貝兒,這回要往牆上釘什麽?我也有件大事跟你說。”晚上,楚天長打來電話,語氣十分歡快。
“我……我接到了一個經紀人的電話。”岳小川将事情一五一十告訴楚天長。
後者沉默片刻,輕輕喟嘆一聲,才說:“那是個很理想的平臺,你該去。”
“至少要簽十年,楚老師。”他特意用語氣劃了重點,強調時間,“一旦簽約,除了吃喝拉撒睡,我的一切活動,都要聽從公司安排。”
“我知道。”
“我得按照公司規劃的戲路走下去,恐怕在我大紅大紫前都沒有自主選擇權。”
“我知道。”
“可你拍的是文藝片,他們給我的人設是武打明星。”
電話那端,靜默了很久,才傳來發澀的低沉聲音,“小川,你都快三十了,勉強能搭個小鮮肉的末班車。這也許是你這輩子最重要的機會,你說過,不該把夢想和愛情栓在一起。”
“可我的夢想裏有你!”岳小川情緒激動地吼道。
“那就暫時把我剔出去,又不是老死都沒合作機會。”
“也許真的就沒有呢!也許我這輩子,都當不了你的男主角呢!”
“那就下輩子。”
“楚天長,你——”
岳小川憤憤地挂斷,才想起電話那邊的人還沒說他的大事是什麽。
片刻後,信息提示音響起:年前能殺青,等我回去再談吧,早點休息。
他扔開手機,又悻悻地撿回來,回道:剛才想跟我說什麽?
楚天長回:先不說了,等我回去再告訴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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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叉了,分叉了。不是尿分叉,而是我來到人生的分叉口。理智告訴我,不能再放棄機會,我想讓他說服我,留下我,誰知他卻對我說下輩子,呸!”
岳小川心如亂麻,在“秘密森林”裏發洩一番。看見網友“小全子”和老板雙宿雙飛,硬是将出差升華成蜜月,這團亂麻裏頓時塞進一顆檸檬。
小全子的第n個秘密(時間一周前):
“我陪他出差,忙完後去山裏玩。不太好看,全是石頭。再加上是冬天,差不多萬徑人蹤滅,偶爾能聽見什麽鳥在叫。
但這裏天高雲淡,分外的藍。我們并肩坐在石頭上,仰望着天。時間久了,竟有種俯瞰海洋的錯覺。
他說,假如世界上只有我們兩個人就好了。我們可以裸奔……我們的行為,就是秩序;我們的準則,就是道德。
又說,将來裝修客棧時,要加入些藍色調。
關于這點,我想在這裏吐槽他幾句,反正他不會知道。他審美真的很一般,盡管他不是一般的美。
舉個例子,他自己在《模拟人生》裏建的房子,配色像個瘋人院,竟能集齊一套順口溜:紅配黃,賽流氓;紅配紫,賽狗屎;紅配藍,讨人嫌。
他曾向我抱怨,中産哥裝修房子時不肯采納他的想法。當時我覺得中産哥很煩人,現在忽然能設身處地理解了。
回去前,我們還吃了一大圈。他胖了兩斤,我胖了五斤。
關于吃東西這點,我也想在這裏吐槽他幾句,反正他不會知道。
他每樣都想嘗,又每樣都吃不多,結果就是全剩給我。愛情啊,真是甜蜜的負擔。”
跨年之夜,岳小川沒有和任何人參加任何聚會,只是靜靜地靠在床頭,點亮那個酒瓶做成的抽象燈飾,看牆角籠罩在淡黃色光芒中。
和楚天長視頻時,那邊一片喧騰,在聚餐。他在噪音中說:“我現在是旁觀者清了,人喝大了真是醜态畢露……你沒出去玩?”
“沒有,我在思考人生。”
楚天長深沉地微笑着,露出幾顆潔白的牙齒。岳小川盯着手機屏幕,忽然覺得,他也挺上鏡的。
他們聊了很多,提到那件決定岳小川前途的大事,楚天長只是淡然提醒:“老王在影視圈做執行和策劃這麽多年,見多識廣,有什麽想不明白的,就問問他。”
岳小川含糊地應着,沒想到新年剛過,王三一就要請客吃飯。席間,他先是玩笑道:“老楚讓我看着你。”
随後又正色:“我聽他說了,有經紀人聯系你。小川,那是個靠譜的大平臺,多少剛畢業的表演系俊男靓女,擠破頭都進不去。”
“哦。”岳小川用筷子緩慢地攪弄着米飯,卻不想吃。
“作為老楚的鐵瓷,我或許不該說這些。”幾杯酒下肚,王三一的舌頭開始打結,言辭卻暢快起來,“但是,假如啊,假如,老楚某一天不愛搞藝術了,不在娛樂圈混了,他可以回家繼承家業,你繼承啥呢?你父母的單位是國家的,也不能繼承啊對吧。”
岳小川先是扯動嘴角,嘿嘿地笑,轉瞬間表情黯然,“道理我都懂。”
就像當初參加高考時,教科書上的理論全都懂,可還是沒考上大學;雞湯書裏的名人故事手到擒來,可還是會偶爾覺得迷茫。
“他總覺得我市儈,我他媽不市儈不行啊!我也想陽春白雪,得有那條件啊。當然了,我也确實缺少點才華。”王三一忽然說起階級間難以逾越的鴻溝,“你能想象嗎,他是那種,上學時一個念頭就飛到布達佩斯拍街景的主兒,一個純粹的、脫離了低級趣味的……高富帥。”
可是,在徹底迷失于二鍋頭中後,他卻雙眼發直地說:“是,是老楚讓我勸小川簽約的,他不讓我說出來。你,你得幫我保密啊。”
“好好,我不說。”岳小川沒喝酒也沒被下藥,卻覺得有一種熱度,在由內而外蔓延。很快,這熱流漫上眼圈,具化為鹹澀的液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