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脫掉馬甲

臨近聖誕,小鎮龍達的街邊和櫥窗內,可以看到許多天然冷杉或人工冷杉的聖誕樹,以及耶稣誕生的場景。

小雨初歇,不冷不熱的空氣清甜濕潤,他們在惬意中漫步過空寂的街道。鵝卵石鋪就的石階,古拙精致的風燈,似乎還有摩爾人的古老歌謠在耳畔萦繞。

走到新橋時,太陽從稀薄的雲層後探出頭來,陽光灑向遠處連綿起伏的山巒。廣袤的土地上,有大片暗影在緩緩游動,是天上的雲。

一幢幢白色小屋矗立在怪石林立的懸崖之巅,房屋外緣幾乎與刀劈斧砍一般的懸崖齊平,仿佛從高山峻嶺間自然生長出來。

人們為這座誕生于羅馬帝國時代的小鎮,冠以無數令人心動的稱呼:白色的天空之城,懸崖上的小鎮,世界上最适合私奔的地方……

小鎮分為新舊兩個城區,中間橫亘一條寬達90米的峽谷,舊城建于萬仞峭壁之上。從連接兩區的新橋望下去,有一種驚心動魄的壯美。

他們在懸崖旁的古堡酒店辦理入住,稍作休息後,散步去鬥牛場——龍達是西班牙國技鬥牛的發源地,此地的鬥牛場建于1785年。黃色看臺與金黃色的沙場相互輝映,不知有多少兇猛的公牛,背上插着短刀發足狂奔,血濺黃沙。

岳小川坐在看臺上,幾乎就快要想起來了,自己是從哪裏知道龍達的。

“寶貝兒,你是因為讀了海明威,才想來這裏嗎?”楚天長放下相機,坐在他身旁随意地問。

“海明威?沒怎麽讀過,只在課文裏學過。”

“他很喜歡這,說龍達是最适合私奔的地方,于是這裏成了文藝青年的聖地。”

在他嘴角含着笑意,将鏡頭對準自己時,岳小川猛然想起,是小全子。日記達人小全子,曾寫到過這個地方。

最起碼是一年以前……他低頭在手機上翻找,找到了。

小全子的第n個秘密(時間一年前):

“如果你想要去西班牙度蜜月或者跟人私奔的話,龍達最合适……如果在龍達沒有成功的話,那麽再去巴黎,分道揚镳、另覓新歡好了。海明威在《死在午後》這樣寫,可見此地十分浪漫。當然了,如果你是個光棍,當我沒說……

我們在法國出差,忙裏抽閑自駕來西班牙。龍達,鬥牛就是發源于此地,随着人類的道德水平不斷提升,這類殘忍喋血的表演已經越來越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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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鬥牛場轉了一圈,他提到大boss非常喜歡鬥牛,還多次特意到鄉下去看鬥狗。每次去美國,也必看拳擊比賽。若其生在幾千年前,必定是角鬥場的客戶。

龍達最出名的,是懸崖上的天空之城。山風很強但很舒服,掠過空谷時幽鳴陣陣。夜幕漸垂,天空就像墜入一滴暗紅的墨水,玫瑰色晚霞點染天際,一群飛鳥在新月下盤旋……

我們站在新橋上觀賞暮色,忽然,他攏了攏被山風吹亂的發絲,彎起眼睛對我說:教我句西班牙語,随便哪句。

我不假思索地說:tea

他跟着重複了一遍,我說,這是我愛你的意思,很肉麻,一般都說teiero

他說想學有難度的,我便教了他這句:sinososeldoloresdulce如果我們互相啃噬,那麽連疼痛都是甜的,語出一位阿根廷作家。

他笑了,顯然很中意。

我說:大學選修西語時,老師教的,用來提醒我們,別陷入這麽極端的愛情。

他說起讀大學時,有一個寒假,中産哥想去比利牛斯山滑雪,可他不感興趣,只想留在溫暖的屋子裏玩《植物大戰僵屍》。不久後,年輕氣盛的中産哥獨自飛走了。

對方回來時,雖然他的游戲還沒通關(因為他實在不擅長玩游戲),但他覺得收獲到的快樂,絲毫不比去歐洲旅行少。

我說:你們完全可以帶着電腦一起去,你在酒店玩游戲,他在山上滑雪。

他垂下眼,随即笑了:你說得對,只是我們當時誰都沒有為對方想過。

第二天,我們白天去橄榄莊園摘水果,晚上就喝着咖啡在新區閑逛。經過一處僻靜的地方,大概是私人幼兒園的外牆吧,畫滿了童稚的塗鴉,牆角有幾個粉筆頭。我在這留念,他笑我幼稚。

走到比較繁華的地段,看到有街頭藝術家在唱歌。我拿了10歐,請對方唱首《besaucho》給我們。他聽了一會,說他知道,這是首很經典的老歌,不過不記得名字。

他問:叫什麽來着?

我說:吻我。

他看看四周,紅着臉飛速在我唇上碰了一下。我笑着告訴他,這首歌就叫這個,《深深吻我》。”

晚上,他們在新區的餐館吃了炖牛尾、蒜蓉兔和兔肉炖蘑菇——岳小川吃了很多蘑菇,楚天長則在他怨憤的注視下将肉類一掃而空,還吐槽他是采蘑菇的小夥子。

随後不知聯想到什麽,唇邊湧現一絲邪惡笑意,在岳小川的逼問下,才說:“你有沒有聽過一個很老的笑話,故事的主角是采蘑菇的小熊。”

然後就不再接着講,說有違自己高冷的氣質,讓他用手機查。

老板非常熱情,聽說他們是千裏迢迢來參加電影節,特意送上一罐由新鮮番茄搗碎制成的番茄醬,說配合西班牙産的橄榄油,塗在面包上非常好吃。

他們開心收下,正讨論等下去買橄榄油,只見老板笑眯眯地取出兩瓶,開始推銷。

“這附近還有橄榄莊園,藍精靈村……你的初戀除了黑貓警長,有沒有藍精靈啊?”買下橄榄油後,楚天長調侃道。

“沒有,因為它們顏色太奇怪了,勾不起我的興趣。”

結賬時,老板向楚天長熱情推薦本地其他餐館,岳小川則向服務生出示手機,那上面有他翻譯好的一句話:附近有幼兒園嗎?雖然面露不解,服務生還是叽裏呱啦回答了。

在街巷閑逛,晚間的龍達熱鬧了一些,很多商店都是下午歇業,然後開到很晚。生活節奏還是慢吞吞的,柔黃街燈灑在石路上,的确是個适合私奔的地方。

每次路過賣葡萄酒的小店,楚天長都像沙漠裏饑渴的旅人望見綠洲,兩眼發光。

“西班牙的葡萄酒也非常好喝,口感上不比法國的差,你喝過丹魄嗎?”

岳小川搖頭,由這個詞莫名想到某些武功,“你知道嗎楚老師,小時候我還以為葡萄牙是向全世界供應葡萄的國家。”

“別賣萌,我會忍不住把你就地正法。”

“黃暴導演。”

“19世紀時,有一年法國葡萄種植園遭受根瘤蚜蟲病害,幾乎顆粒無收。然後,園主和釀酒師就從西班牙買葡萄酒,再貼牌出售,這裏的酒漸漸聲名鵲起……”

楚天長別有所圖地介紹起西班牙葡萄酒的歷史,岳小川邊聽着,邊按照從服務生的語音翻譯而來的指引,找到了那處畫滿塗鴉的幼兒園外牆。

“寶貝兒,我已經重新做人了,完全能控制飲酒量,”楚天長停下腳步,猛地靠過來,在幼兒園外來了個壁咚,“我覺得,我可以喝一點葡萄酒。能預防心腦血管疾病,美容養顏,你不希望自己的老公更帥點嗎?”

“你都快步入中年了,美個頭啊。”岳小川被籠罩在陰影中,笑着反駁,“今天喝一杯,明天就會想喝兩杯,後天就變成一瓶,然後又開始了噸噸噸的生活。”

“絕對不會,我發誓。”

“我想想吧,”靈動雙眸微微一轉,落在遠處的飲品店,“去買杯咖啡給我,我在這等你。”

楚天長走遠後,他立即面朝圍牆,在昏黃街燈的籠罩中,探秘般尋找起來,周身翻湧着一種奇妙的興奮。

很快,他找到了小全子的留念。粉筆痕跡已然淺淡斑駁,但仍能勉強分辨出,小全子的真名叫顧荃。

有一點耳熟,在哪聽過呢……

他沿着牆邊踱步,欣賞質樸可愛的塗鴉。忽然,在幾步開外的牆上,他瞥見一個熟悉的名字,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

辛池。

旁邊,還畫着一個小小的火箭,朝“顧荃”的方向發射了一枚愛心。

他猛然挺直後背,警惕地環顧四周,像率先發現寶藏的海盜。他剛剛窺到了,或許是本世紀最重磅的八卦。再過兩場雨,這些痕跡将徹底無法辨認,融入小鎮的歷史中。

再次湊近,他注意到辛池把名字寫得很小。盡管有被人發現的風險,盡管嘲笑“小全子”幼稚,可還是留下了痕跡。

腳步聲漸行漸近,是故事裏的中産哥舉着兩杯咖啡回來了。

“研究壁畫呢?”楚天長随意瞥了眼滿牆的塗鴉。

岳小川接過一杯,放在唇邊啜飲,猶豫着要不要分享這個驚天秘密。還是不了,就讓它永遠埋葬在秘密森林裏吧。

“哎,你知道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嗎,”岳小川把一串字母複制到翻譯軟件中,聽了幾遍語音,随後重複,“逮啊摸。”

“不知道。”楚天長笑着搖頭。這麽簡單的西班牙語他當然懂,就像每個老外都能嚷嚷兩句“你好,謝謝”。

“嘿嘿,我不告訴你。”岳小川屁颠屁颠地快走幾步,回眸得意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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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這回能不能得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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