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五十二個皇後

阿蠻緊蹙眉頭,眸中滿是驚詫之色。

難道司徒聲喜歡的人,竟然是皇後嗎?

是了,他素來不愛多管閑事。

但方才皇後不慎将墨點子濺到皇帝身上,皇帝只是抱怨了一句,他看到皇後低埋着腦袋的模樣,便主動開口為皇後撐了腰。

還有皇後上前為皇帝更衣時,她清楚的看到他低垂的手掌緩緩握拳,仿佛是在極力隐忍着什麽似的。

阿蠻本以為那些都是她的錯覺,直到她看到了這幅畫,才明白過來,剛剛他做過的那些舉動,不是失常,而是失态。

因為他見不得皇後受委屈,所以他頂撞皇帝,為皇後出口撐腰。

因為他忍不了皇後為另一個男人更衣,所以他裝作着急走的樣子,一把推開皇後,親自上前為他最嫌惡的皇帝更衣。

因為他喜歡的女子皇帝坐在一同入畫,所以他頻頻走神,甚至下意識的在畫紙上勾勒出他皇後的模樣。

難怪那日在溫室之中,他毫不猶豫的推開了她。

他早已心有所屬,情有獨鐘。

就在阿蠻怔愣的時候,神游太空的司徒聲終于堪堪回過了神。

他正要抖一抖畫紙,撂下毛筆走人,一低頭卻在畫紙上看到了自己熟悉的面容。

他撚住畫紙的指腹微微用力,銅虎面具下的面色泛起一抹煞白。

這是什麽東西?

這是他畫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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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麽會将皇帝的臉畫成了自己的?

皇帝動了動僵硬的脖子,起身站了起來:“畫好了?”

說着,他便邁步朝着書桌前走去。

皇帝的聲音将司徒聲驀地驚醒,他斂住了眸中的神色,骨節分明的指尖用了兩分力氣,把手裏的畫紙攥成了皺巴巴的紙團。

他攥緊掌心裏的紙團,邁着大步走到燃着的炭盆旁,嗓音有些發顫:“沒有。”

司徒聲覺得自己定然是招了什麽魇魔,若不然又怎麽會畫出這樣的鬼東西出來。

他得把這張畫紙燒掉,只要燒掉這畫像,那魇魔必然也會一起消失。

是了,他母親也曾受魇魔所困,日夜掙紮于那魇魔之中,神志不清的渾噩度日。

後來父親請來了薩滿巫師,那巫師讓他母親親手繪出她與魇魔同處的畫面,而後将那畫紙投擲于火盆之中,他母親便清醒了過來,再也沒有見到過那魇魔。

這樣想着,他便将攥住紙團的手掌置在火盆之上,掌心向下,緩緩松開了緊握的五指。

紙團從他指尖的縫隙悄然滑落,在紙團墜入火盆的那一剎那,他的眼前卻驀地浮現出她明媚的笑顏。

——哥哥,你耳朵好紅。

——哥哥,你別怕。

——哥哥,我在這裏。

他鬼迷心竅似的将手伸進火盆裏,從那燃燒正旺的炭火中,搶回了冒起煙灰的紙團。

炭火将他的指尖燙的通紅,他卻像是沒有感覺到疼痛一般,擡手掐滅了紙團上燃起的火星。

皇帝被他這動作,驚得下巴都合不上了:“你,你這是幹什麽?”

林瑟瑟下意識往他的方向走去,想要向他伸出的手臂,卻在阿蠻神色緊張的撲上去後,驀地定格在了空氣中。

阿蠻嗓音中溢出滿滿的擔憂,她一臉心疼的看着他:“阿聲哥哥,你的手……”

哥哥,阿蠻喚他‘阿聲哥哥’。

是了,他早已經不是她一個人的哥哥了。

明明僅是多了‘阿聲’二字,可那便已是她畢生都無法跨越的溝壑。

不要再自作多情了,他需要的不是她,而是阿蠻。

而她對他的一腔真心,除了會給他制造麻煩徒增煩惱之外,什麽用處都沒有。

若真的是對他好,就不要再靠近他了。

她要離他遠一點,再遠一點……

林瑟瑟的指尖輕顫了兩下,面色僵硬的收回了繃直的手臂,她緩緩抿住唇,語氣平靜的問道:“九千歲可有妨礙?”

聽到這聲‘九千歲’,司徒聲卻是怔愣了一瞬。

往日還知道喚他一聲哥哥,如今被皇帝寵幸後,連對他的稱呼都變了嗎?

司徒聲驀地攥緊了掌心中的紙團,他用衣袖遮掩住燙紅的手掌,微微擡起漆黑的眼眸:“無妨。”

他看着林瑟瑟道:“只是手被燙傷,怕是不能繼續畫了。”

他像是想從她的眼眸中尋找什麽東西,哪怕只是一點點對他的擔心或惦念。

但是,什麽都沒有。

她的眼底平靜的像是一潭死水,眸光淡漠又疏遠,仿佛就算他死在這裏,也不足以在她眸中泛起一絲波瀾。

無力感油然而生,他的心髒傳來一陣陣的鈍痛,像是有一只手掌攥住了他的心髒,令他感到胸悶氣短,無法呼吸。

她從始至終都未曾在意過他嗎?

那她之前對他表現出來的所有緊張在乎,難道也都是她裝出來的?

林瑟瑟對他微微颔首:“九千歲右手受傷,即便不能為本宮與皇上入畫,想必父皇也不會責怪你的。”

許是怕他不能放心離去,她又添了一句:“屆時本宮會重新安排蘭汀苑的畫師來入畫。”

她以為自己足夠體貼,為了讓他能安心去約會,連後續入畫之事,都已經安排妥當,免得他再因此而挂念。

可這話到了司徒聲的耳朵裏,卻變了個味道,成了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将她皇帝的畫像挂入贏家祠堂。

他垂下的手臂微微繃緊,攥起的拳頭止不住的發顫。

好一個過河拆橋,卸磨殺驢。

她現在是覺得自己用不到他了嗎?

所以便将往日僞善的面具卸了下來,連敷衍都不願再敷衍,只一心想着如何與他劃清界限?

真是個好樣的。

司徒聲揮袖離去,甚至沒有皇帝打一聲招呼,他的步伐急促,仿佛恨不得立刻離開這令人窒息的地方。

阿蠻快步追了上去,低聲喊道:“阿聲哥哥,等等阿蠻……”

随着他漸漸遠去的背影,林瑟瑟的眸光黯淡下來,像是被沉澱在黑暗中的玻璃珠子,看不到一絲的光明。

自打司徒聲一進來坤寧宮,皇帝心裏就憋着一股氣,方才好不容易尋到司徒聲的錯處,正想借機發揮一番,又被林瑟瑟幾句話搶先給圓了過去。

他陰沉着一張臉,踱步走到書桌前,彎腰撿起了地上被揉成紙團的那張廢紙。

被舒展開的畫紙上布滿了褶皺,但躍然于畫紙之上的女子,卻被勾勒的惟妙惟肖。

她的眉眼安靜,唇畔梨渦似酒沉醉,青絲挽成随雲髻,鬓間插着一支珠玉步搖,神态透着一絲慵懶的嬌美,宛若點點杏花。

司徒聲将她的身姿容貌拿捏的分毫不差,多一分嫌過甚,少一分嫌無味。

若不是将她的容顏時刻銘記于心,又怎能為她作出這樣分毫不差的畫像?

再反觀坐在她身旁的那處,那裏本該是他的畫像,如今卻是一片空白,又被司徒聲用一滴濃墨毀了個幹淨。

觊觎他的女人,又折騰了他半天,最後畫像也沒畫完,扔下爛攤子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司徒聲眼裏可還有他這個皇帝?

最可氣的是,司徒聲這閹人在他面前如此放肆,他的父皇女人還都偏向着這閹人說話。

皇帝越想臉色越難看,他怒氣沖沖的将那畫紙怼到她眼前:“瞧你這好哥哥,将你畫的多美?”

“朕以為蘭汀苑的畫師,可沒有這等好畫技,不如等你那好哥哥将傷勢養好,再提這入畫之事!”

說罷,他便将手中皺巴巴的畫紙撕成了碎片,一把從她頭頂揚了出去。

明明他撒的是畫紙,落在林瑟瑟眼裏,卻撒出了揚他爹骨灰的氣勢。

她眸色微滞的望着空中飛揚的紙片,連皇帝憤然離去都沒有注意。

不知過了多久,杏芽小心翼翼的上前,望着猶如雕塑的林瑟瑟,神色擔憂道:“娘娘……”

她的睫毛輕顫兩下,打斷了杏芽的話:“去給本宮準備些漿糊來。”

杏芽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紙片,嘴唇蠕動幾下,卻是将勸慰的話咽了回去,快步走出寝殿,到小廚房裏熬漿糊去了。

待杏芽回來的時候,林瑟瑟已經把灑了一地的碎紙都拾了起來,她将那些碎紙片都堆在書桌上,神色專注的一片片拼湊着畫紙。

這一夜,林瑟瑟整宿未眠,而杏芽則陪伴左右,在漿糊凝固之時,再去加熱融開。

翌日清晨,嬴非非跑進坤寧宮裏時,她剛剛将畫紙拼湊完成,用漿糊刷在碎紙片的背面,一點點粘在嶄新的畫紙上。

嬴非非好奇的趴在書桌上:“皇嫂,你粘這個做什麽?碎都碎了,再去蘭汀苑畫一幅不就好了。”

林瑟瑟眨了眨幹澀的眼睛,将粘好的畫紙放在通風口處風幹,她望着畫像上的女子,緩緩揚起唇角:“不一樣。”

嬴非非疑惑道:“有什麽不一樣?”

她只是笑了笑,卻沒有解釋什麽:“今日是你及笄的日子,本宮給你準備及笄禮。”

一聽有禮物,嬴非非直接便将自己的問題抛在了腦後,雙眼放光的看着她:“皇嫂要送我什麽及笄禮?”

林瑟瑟将一米多長的木匣子從梳妝櫃底下抱了出來,她打開匣子,從中取出一條八棱竹節鞭,遞到了嬴非非的手上:“試試順不順手。”

這條八棱竹節鞭,鞭體乃是用銅鐵鑄成,形狀似是七竹節,棱角分明尖銳,揮舞起來帶起凜凜寒風,比那軟鞭要好用許多。

嬴非非越看越喜歡,對這八棱竹節鞭簡直愛不釋手。

她嘴角上揚,都快咧到天上去了:“還是皇嫂最懂我了,不像是皇兄,只會送些光能看不頂用的玩意兒。”

林瑟瑟擡了擡手,按在八棱竹節鞭的把手上:“這把手處有個小機關,你用手摁一下,便能将這鞭內藏着的尖錐子取出。”

這是她專門為嬴非非設計的機關,外形看起來是硬鞭的模樣,但實則內藏玄機,緊要關頭可以從把手處取出一把十寸長的尖錐子保命。

她不能在這裏一直陪着嬴非非,等她完成任務離開這裏,嬴非非便只能靠自己了。

有那樣一個暴力狂的父親,又有一個冷血自私的哥哥,她不确定陸想能不能保護好嬴非非,但她希望能盡自己所能,讓嬴非非在這個書中的世界有個好的結局。

嬴非非抱住了她的胳膊,将圓圓的杏仁臉放在她身上蹭了蹭:“皇嫂,你對我真好。”

林瑟瑟拍了兩下她的腦袋:“好了,今日不是要在校場內比武招親,咱們趁早去,沒準還能在校場碰見比龍骧将軍更好的驸馬人選。”

這話帶着幾分調侃的意味,令嬴非非臉色一紅,忍不住小聲嘟囔道:“便是再好,也比不上我師父。”

是了,其實她求陸想幫忙,也不全是因為不願意嫁給高暢那個纨绔子弟。

她雖然天真,卻也不是傻子。

從她出生的那日起,她公主的身份便注定下來,她不可能為自己的姻緣做主。

即便高暢沒有贏得擂臺,也有其他的官家子弟會贏,她嫁給誰都是嫁,又為何不去争取一下自己更心儀的人選呢?

最開始見到陸想的時候,他還曾毒舌的将她氣哭過,可通過在将軍府那幾日的接觸,她才發現他其實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教她射箭的時候,他一邊嫌棄她的箭術差勁,一邊耐着性子将拉弓的技巧,一點點掰開揉碎的教給她。

她肚子餓的時候,他面上一副‘你怎麽這麽能吃’的表情,卻還是會放下手裏的兵書,去廚房給她煮一碗加了荷包蛋的陽春面。

他每天傍晚,還會坐在将軍府的後門外,投喂那些無家可歸的流浪貓狗。

原本在她眼裏,陸想是個鐵骨铮铮的漢子,可後來她才發現,原來鐵血将軍也有柔情時的那一面。

她不太懂什麽叫喜歡,只是她總會在不經意間想起他,夜裏做夢的時候也時常會夢到他。

若是說原先只是希望他能幫忙打敗高暢,那經過溫室的那一日後,她便徹底認準了陸想這個人。

她又紅着臉添了一句:“我就只想嫁給他。”

林瑟瑟見嬴非非那羞澀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算是瞧出來了,嬴非非這個傻姑娘或許早就喜歡上了陸想。

難怪那日,嬴非非僅是考慮了一瞬間,便動作幹脆的拖着陸想走進了屏風後。

原來是早已經心有所屬。

也不知怎地,看着嬴非非露出這樣小女兒的姿态,她卻是突然間生出了些羨慕之情。

能正大光明的喜歡一個人。

這感覺可真好。

什麽時候,她若是也能磊磊落落的說出這句‘我就只想嫁給他’便好了。

林瑟瑟笑着笑着,眼睛就紅了。

她吸了吸鼻子,在杏芽的伺候下,盥洗梳妝,簡單的用過早膳後,便坐上步辇,與嬴非非一同去了校場。

雖然比武招親的時間定在上午巳時開始,但現在剛剛辰時三刻,校場內便已經是人山人海了。

林瑟瑟一下步辇,還未走進校場,身後便傳來了燕王淡淡的嗓音:“皇後娘娘。”

她腳步一頓,緩緩側過身去,在看清楚燕王的臉後,客套的說了一句:“好巧,燕王殿下也在這裏。”

燕王唇角微揚:“不巧,本王在等你。”

他說‘等你’二字的時候,齒間加重了些力度,像是在提醒她什麽似的。

林瑟瑟怔了片刻,不知多久才回憶起,他在洗塵宴的那日,曾挖過牆角,說讓她考慮撇棄司徒聲,轉而投奔他。

還說他會在禦花園的萬春亭中等她。

她原本是想叫人傳口信回絕他,但那日發生的事情太多,又是司徒聲陸想被鎖溫室,又是要回坤寧宮應付純嫔皇帝。

她早就将這件事給忘的幹淨了,第二天在慈寧宮裏看見燕王,她也沒想起來這事。

若不是燕王出口提醒,她大概會徹底将這事給遺忘幹淨。

林瑟瑟看了一眼嬴非非:“你先過去,本宮燕王殿下說兩句話便去找你。”

嬴非非倒也沒多說什麽,今日參加比武招親的貴族子弟實在太多,她得先去找到陸想,讓他做好迎戰的心理準備。

待嬴非非走後,燕王笑意吟吟道:“考慮好了嗎?九千歲能給你的,本王也可以。”

這話說的很是旖旎,便仿佛她司徒聲之間有什麽不清不楚的關系似的。

林瑟瑟擡起眼眸,對視上燕王漆黑的雙眸:“殿下可能是誤會了什麽,九千歲只是本宮的義兄而已。”

燕王望着立在她身後不遠處的司徒聲,嘴角的弧度緩緩上揚:“也就是說,你不曾對九千歲有過男女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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