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六十七個皇後

林瑟瑟愣住了,她幹澀的唇瓣輕顫兩下,眸中滿是不可置信:“他,他要我當衆殺了太後?”

是太上皇瘋了,還是她耳朵出問題了?

他和太後平安無事相處這麽多年,雖然皇帝不是太上皇的親生子嗣,但太上皇也不知情這事。

不管出于什麽原因,是夫妻之情,還是養兒育女之恩,他留了太後二十多年,怎麽就突然要對太後下手了?

林瑟瑟呼吸微滞,她嗓音有些發顫:“是因為……昨天?”

她不清楚太後是什麽時候撞破的這些秘密,更不清楚太上皇到底知不知情,太後早已知曉景陽宮的事情。

從目前來看,難道是因為太上皇猜到了是太後讓她去的景陽宮偏殿,所以便認為太後成為了禍患,如今就想殺人滅口了?

司徒岚微擡下颌,骨骼分明的大掌叩在桌子上,肯定了她的想法:“是。”

林瑟瑟繃緊了後背,緩緩攥住掩在衣袖下的手掌,白皙的額間滲出一層薄薄的汗水。

她似乎是在思考,可擺在她面前的兩個選擇,根本就沒有留給她選擇的餘地。

不答應太上皇,歲山就必死無疑。

答應太上皇,便能為歲山争取到一絲生的希望。

但她若是敢當衆殺了太後,除非她提前籌謀好如何逃跑,并且此生再也不出現在晉國之內,不然她肯定要被皇帝淩遲處死。

而且不管她如何抉擇,都必然會有人因為她付出生命的代價。

林瑟瑟掌心松開又合攏,不知反複了多少次,她終于擡起了眼眸:“我知道了。”

司徒岚沒有勸慰什麽,只是輕描淡寫的提醒道:“你要想清楚,你答應下來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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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皇向來喜歡玩弄人心,他從不會給自己留下隐患,倘若她應下太上皇的要求,那麽她很有可能救不出暗衛,還要和太後一起去死。

若是她聰明些,便該懂得凡事皆要有舍有得。

她舍去暗衛和太後的性命,趁着去普陀寺的機會逃出晉國,就能保住她自己的性命。

林瑟瑟微微颔首:“我想勞煩王爺幫個忙。”

見她這麽快便冷靜下來,司徒岚不由得瞥了她一眼,語氣淡淡道:“你憑什麽覺得我會幫你?”

她沒有多說什麽,只是挽起衣袖,将腕間的那只金鈴露了出來:“這個理由,夠嗎?”

司徒岚望着那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金鈴,面上的肌肉微不可見的跳動兩下。

他眸色微滞,瞳孔中映出那只金鈴的模樣,記憶仿佛定格在了四年前的那個夜晚。

那金鈴代表着無條件的信任,上面還壓着司徒聲以及司徒家幾百暗衛的性命。

沒人明白他收到那金鈴時的心情,便仿佛他手中握住了整個世界,又激動又惶恐,唯恐自己辜負了這份手足之情。

也沒人清楚他親手将金鈴歸還給司徒聲時,那五味雜陳,摧心剖肝的心情。

可最後,他還是辜負了司徒聲對他的信任。

不知過了多久,司徒岚才回過神來,他斂住眸光,緩緩垂下眼眸:“好,我幫你。”

林瑟瑟是在一個時辰後,離開的頤園。

臨走前,司徒岚忍不住問她:“你不問我為什麽不和他相認?”

林瑟瑟離去的腳步頓了頓:“我哥哥去了瘟疫重災區。”

她抿住唇瓣,繼續道:“他會一直等到你願意與他相認的那日,我也希望他能等到。”

沒有責怪,沒有質問,她語氣平靜的像是在闡述一件平平無奇的小事。

司徒岚抿住薄唇,怔愣的望着她離去的背影,久久不得回神。

翌日一早,林瑟瑟便到神武門,坐上了前去普陀寺的馬車。

嬴非非與她同乘一車,許是這兩日沒睡好,嬴非非一上車就打起了瞌睡。

普陀寺在京城外的遠郊,為避免災民沖撞到太後,皇帝派了衆多全副武裝的禦林軍護送她們出城。

車夫雖然已經刻意避開京城內的瘟疫區,但一路上還是出現不少身染天花的流民。

許是怕被傳染上天花,各個馬車的窗戶都拿木板封上,只留指甲蓋那麽大的縫隙用來通風。

從出了神武門,林瑟瑟便趴在那縫隙上,朝着馬車外不停望去。

京城內的街道上,到處堆積着腐爛的屍體,那味道難以言說,活像是爛了半年多的臭帶魚。

孩童在啼哭,女人們穿着破破爛爛,随着髒污不堪的男人們坐在關門閉戶的飯館門口,臉色蠟黃又枯槁。

許是因為瞧見了皇家的馬車,男人們的眼睛裏重燃起一絲希望之火,他們聚衆成團,不管不顧的朝着馬車的方向擁擠而來。

身穿黃馬甲的禦林軍們,對這些可能感染上天花的流民們避之不及。

他們手持長劍,外圍又有鐵盾相互,仍是屏住呼吸,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皇帝為挽回自己越來越糟的名聲,嚴令禦林軍出手傷民,因此他們不敢直接拔劍殺戮這些流民,只能膽戰心驚的出聲恐吓流民,讓流民們遠離馬車。

起初遭受到禦林軍的恐吓,流民們還有些畏首畏尾,但也不知是誰在人群中怒吼了一句:“我們只能坐等被餓死病死,她們卻在皇宮裏吃香喝辣,一頓飯就上百道菜式,吃不完的便全都倒進了泔水桶裏!皇室不仁,此時不反抗,你們要等到何時去?!”

話音落下,那些流民們像是打了雞血似的,個個怒火沖天,拎起街道上能尋摸到的一切武器,朝着禦林軍的鐵盾上砸去。

林瑟瑟望着那些不斷突破重圍的流民,眸中隐隐浮現出一絲不解。

除卻她和太後的份例,是每餐三十道菜式以外,其他的這些嫔妃,每餐只有三道至七道菜式。

雖然份例是這麽多,但她的腸胃不太好,為了避免浪費,她每頓膳食也就讓人傳兩三道菜。

方才那流民所說的上百道菜,那是皇帝才有的待遇,而近來皇帝因為京城裏鬧天花的事情,早已開始縮減夥食。

為嬴非非比武招親的那日,中午在大殿裏用膳,每桌六個人,桌子上一共才擺了七道菜,其中還有三道是素菜,說出去都讓人覺得皇室吝啬磕碜。

也就是昨日在慈寧宮裏,皇帝看在有太上皇在的份上,才按照份例傳了一百多道菜式。

可那方才在人群中叫喊的流民,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因為疫情的事情,皇城嚴陣以待、大門緊閉,連皇宮裏運送泔水的人都不讓進了,這事又是如何傳出去的?

她沒有做過什麽,作為皇帝生母的太後就更不會了,而皇帝自己肯定不會将此事宣揚出去。

若是如此看來,擁有最大嫌疑的人,似乎便是太上皇了。

倘若真的是太上皇宣揚出去的,那他的目的又是什麽?

毀了皇帝積攢起來的好名聲?

林瑟瑟正失神着,卻聽見馬車外響起杏芽的喊叫聲:“快!快護住馬車——”

她微微一愣,趴在木板的縫隙朝外看去,只見那些面黃肌瘦的流民們,像是瘋了似的攻擊着禦林軍。

而禦林軍顧忌皇帝的旨意,對流民們畏手畏腳、只守不攻。

不過眨眼之間,他們已經攻破了禦林軍的鐵盾,朝着她們所乘坐的馬車襲來。

車夫被流民們撕扯下馬車,有沾滿髒污的泥手伸進馬車簾子裏,一把攥住了嬴非非的腳腕。

嬴非非被這陣仗驚醒,她看到自己腳上的那只手掌時,吓得身子一激靈,擡起另一只腳便往那手掌上踹。

眼看着她就要被拖出去,林瑟瑟從嬴非非随身攜帶的八棱竹節鞭裏抽出尖錐子,幹脆利索的刺中那手掌。

流民因疼痛而下意識的松開了手,正當兩人要松口氣時,車簾底下便伸進來了更多的手,甚至還有人試圖沖進車廂。

嬴非非雖然會些武功防身,卻也架不住這些流民們的瘋狂攻擊,而林瑟瑟不慎被人攥住裙角,不過霎時間便被那雙手硬生生向外拽去。

待她反應過來,想要用尖錐子去紮那只手的時候,她的半個身子已經被拖出了車廂。

馬車外充斥着刺耳的尖叫聲,其中不乏混雜着些流民們的嘶吼聲,她隐約聽到有人在笑:“臨死之前能摸一把皇帝的女人,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那只攥住她裙角的手,繼續向上摸索而去,林瑟瑟咬住牙龈,握緊尖錐子的手臂用力揮舞着。

不等她紮傷那只手,耳邊就已經傳來那人痛苦的哀嚎聲:“手……我的手!”

她微微一怔,望着那驟然落地的殘肢斷掌,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人便已經被擁進一個冰冷的懷抱中。

熟悉的檀香氣息,令她面容微僵,她擡起呆滞的眸光,望向那張駭人的銅虎面具。

他眸中是化不開的寒冰,猶如雪埋深山,染上一抹陰鸷之色:“近馬車者,殺無赦——”

話音落下,白面黑衣暗衛已提劍攻上,不過眨眼間的功夫,便将馬車周圍的流民全部斬殺。

在遍地的哀嚎聲中,司徒聲擡手覆住她的眼眸上,在她耳畔低聲道:“閉眼,深呼吸。”

林瑟瑟腦子像是卡了殼,她乖順的按照他的話去做,止不住哆嗦的身子,卻是在深呼吸中漸漸平靜了下來。

他斜倚在車廂外,一手攥住缰繩,一手擁住她的身子,駕着馬車飛馳在布滿流民的街道上。

有暗衛開道,又有被鎮殺的流民在前,他們不敢再放肆猖狂,只能四處逃竄,躲避着奔來的馬車。

司徒聲在一路殺出的血道上,駕車離開了亂成一窩的京城。

在出了城門後,他便緩下馬車的速度,抽空瞥了一眼身側的女子。

她今日穿了一身墨綠色水裙短襖,外披雪色狐裘,三千青絲绾成随雲髻,鬓間斜插着一支步搖,随着馬車的搖晃而左右搖曳。

許是因為司徒岚長得太好看,而他爹娘也都貌美無雙,他從小便審美疲勞,沒有了美醜的概念。

可現在他看着林瑟瑟,卻覺得連司徒岚也比不上她好看。

呼嘯的風灌進她的衣領中,吹的她額間的碎發在空中肆意飛揚,他擡手将碎發別到她耳後:“外面冷,進去吧。”

林瑟瑟自然不會進去,就算是凍成狗,她也不想進去。

她往他身旁靠了靠,似乎是想說些什麽,可還未張口,車廂內便傳來嬴非非的叫喊聲:“皇嫂,我八棱竹節鞭裏的錐子在你手裏嗎?”

林瑟瑟愣了一下,這才想起嬴非非還在車廂裏。

她将攥緊在手心裏的錐子遞了進去,轉過頭來再看着司徒聲,方才想說的話,卻是堵在喉間說不出來了。

司徒聲摘下銅虎面具,側過頭望着她蒼白的小臉:“你說等到天亮之後,要對我說的話是什麽?”

林瑟瑟抿住唇瓣,忍不住沉默了起來。

她想等到天亮,是怕他後悔,也想給自己留些餘地。

而現在,她已經醒悟了。

即使他知道真相,但只要他還想為爹娘報仇,他就會被太上皇捏住軟肋,那軟肋或許是司徒岚,又或者是阿蠻。

心有羁絆者,必定會輸掉這場戰争,也輸掉自己的性命。

命運之筆握在司命神君手中,這并不是她想掙紮就能躲得過的。

可即便如此,她還是想再為自己努力一次。

林瑟瑟張開雙臂,環住他的腰身,她将臉頰貼在他的胸口上,傾聽着他漸漸加速的心跳聲:“哥哥,你也喜歡我對不對?”

這一次,輪到他沉默了。

他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她,他只知道,他不敢、也不能喜歡上她。

他不能給她想要的一切,他甚至貧瘠到,連一腔熱情都給不了她。

他能給她帶來的,只有險境和傷害。

林瑟瑟沒有放棄,她繼續詢問道:“待我從普陀寺歸來,哥哥可願放下仇恨,和我一起私奔離開這裏?”

風兒吹散了她的聲音,也将她的勇氣和熱情漸漸冷卻,就在她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她終于等到了他的答複。

他說:“風太大了,我聽不清。”

林瑟瑟怔愣着,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緩緩松開了環住他腰身的手臂。

她到底在期盼些什麽?

難不成她真的以為他會放下一切,和她一起離開這裏嗎?

倘若在他不知道真相時,都從未對她動過心。

那在她将所有真相都告訴他後,在他知道他如今這副模樣,都是被她所害後,他還會喜歡上她嗎?

她低埋下腦袋,唇邊泛着一抹苦笑,連鬓間的步搖墜下都未發現,掀開車簾便進了車廂之中。

待那車簾放下,隔絕掉了車廂外的冷空氣,也隔絕開了他孤坐在馬車外的寂寥身影。

即便只有這一簾之隔,卻像是在兩人之間,架起了一道畢生都跨越不過的溝壑。

司徒聲将馬車駕馭的很慢,縱使如此,馬車還是到了他該停下的終點。

明明第一個沖出京城的是這輛馬車,可最後一個到普陀寺的,卻也是這輛馬車。

待馬車停穩後,林瑟瑟剛一下馬車,便在迎接她們的和尚隊伍裏,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那是在打擂當日,差點被司徒聲割掉舌頭的陸凱。

陸凱腦瓜子光溜溜的,眼角的青腫還未消散,他身上穿着僧服,看起來似乎已經在普陀寺出家了。

就在她失神時,耳邊響起司徒聲淡淡的嗓音:“陸想送他過來出家修行三年。”

陸凱在陸想的茶水裏下了藥,陸想沒有扒掉陸凱的皮,而是将陸凱送到普陀寺出家三年,已經足夠手下留情。

不過看陸凱那個憤憤不平的模樣,似乎并沒有在此好好反省錯誤。

倒也是,陸凱那個備受家族冷落的哥哥陸濤,已經跟着陸想去邊關打仗立功去了,而陸凱卻被扔進寺廟裏剃發修行,他自然不會好受到哪裏去。

林瑟瑟不太想搭理司徒聲,她像是沒有聽見他說的話似的,帶着嬴非非便向前走去。

司徒聲大步上前,攔住了她的去路,将她不慎墜落的步搖遞到她眼前:“你的步搖。”

林瑟瑟頭也不擡:“不要了。”

說罷,她像是被獵豹追趕一般,疾步走進了普陀寺內。

他失神的望着她的背影,下意識的将掌心中的步搖緩緩攥緊,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有個矮小的和尚走到他身旁詢問,他才怔怔的回過神來。

矮和尚似乎并不害怕他,神色關切的問道:“貧僧可以将此物,代為轉交給那位女施主。”

司徒聲搖了搖頭:“不必了。”

矮和尚又問:“施主今晚可宿在普陀寺內?”

他擡眼看了一眼矮和尚,抿住微涼的薄唇:“我還要趕回京城,不住了。”

矮和尚雙手合掌,對他鞠下一躬:“聽聞京城瘟疫嚴重,望施主保重身體。”

司徒聲遲疑片刻,緩緩道:“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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