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七十五個皇後

林瑟瑟完全不能理解,明明司徒岚昨日還在幫她詐死,利用那陸凱的屍體試探司徒聲的真心,怎麽今日就要翻臉殺了她。

他不是說希望有人能将司徒聲拯救出深淵嗎?

他不是說希望司徒聲遠離這是是非非,好好過完後半生嗎?

難道這些話都是欺騙她的?

她的眸光緊緊盯住司徒岚,仿佛是想從他臉上尋到一絲端倪。

她能感覺到,司徒岚并不是窮兇極惡之人,他待司徒聲乃是真心所至,若不然他就不會不顧性命,為了救她而沖進火海。

說到底,他與她非親非故,救她還不是因為司徒聲。

他在短短一日之內,對她的态度突然發生這樣翻天覆地的變化,若是追根溯源,怕還是因為太上皇。

司徒岚根本不用多看她一眼,便已經猜到她心中所想。

他輕笑一聲,毫不留情的戳破她的想象:“我入火海為的是他的金鈴,而并不是為了救你。至于你的生死,那又與我何關?”

“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為什麽不和他相認嗎?我現在就告訴你原因……”

“你那日猜得不錯,我是太上皇的血脈,他如今要幫我推翻舊政,送我登上那九五至尊之位。你知道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嗎?”

他的語氣冰冷,不帶一絲情感,令林瑟瑟忍不住怔愣起來:“你想做皇帝?”

司徒岚笑的冷淡:“又有誰不喜歡權勢呢?”

見她沉默不語,他便繼續說了下去:“我娘視我為□□之物,滿心只有司徒聲一人,當年若不是她在懷孕之時吞服藏紅花,我也不至于一生病弱,與湯藥為伴。”

“我雖恨她,卻不得不保她性命,唯有她活着,才能牽制住太上皇。所以我讓司徒聲在将軍府失火之前,将她藏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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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瑟瑟緊蹙眉頭:“你讓司徒聲藏起寶樂公主,僅僅是為此而已?”

這個理由太過粗糙,根本禁不住細細推敲。

倘若司徒岚就是為了皇位,那即使寶樂公主不被藏起來,他作為太上皇的親生血脈,也一樣可以登位。

聽到她的話,司徒岚卻是嗤笑起來:“我并不是繼承他皇位的最佳人選,如果他找到我娘,完全可以舍棄掉我,再與她生出一個健康的子嗣。”

是了,他面上帶疤,又是個病秧子,連陣風吹過都能将他刮到,以他孱弱的身體,根本不配為君王。

司徒岚掀起唇角,輕笑一聲:“念在我與他十幾年的兄弟情分上,我本想放你和他離開。”

“可你太過聰慧了,只不過聽聞太上皇以我的名義送去赈災的糧食,便猜到他要扳倒皇帝,為我登基鋪路。”

“所以我改變主意了。”

呼嘯的冷風從面頰吹過,聽見他用無所謂的語氣,說出這樣輕描淡寫的解釋,林瑟瑟抿住唇瓣,只覺得胸口一陣窒息。

她本以為他讓司徒聲藏起寶樂公主,是擔心寶樂公主再次落入太上皇那個死變态的手裏,誰知他卻是為了那皇位和權勢。

正當她想說些什麽時,卻聽見司徒岚繼續笑道:“對了,還有一件事忘記告訴你了。”

“司徒聲入宮淨身,是為了尋我留給魚娘的一封信,我告訴魚娘,那封信裏藏着司徒家被滅門的真相……但實際上,根本就沒有什麽信件,我交給魚娘的,是一封空白的信紙。”

林瑟瑟并不知道魚娘是誰,但昨夜司徒聲曾與她說過,他入宮是為了尋一封書信。

她面色蒼白,嗓音輕顫着:“為什麽?”

司徒聲如此敬重他,将他看的比自己的性命都重要,對他所說的話深信不疑,甚至甘願為了那一封不辨真假的書信入宮淨身。

為什麽……他為什麽要這樣對待司徒聲?

“因為我恨他。”

司徒岚嘴角的笑意倏地消失,他面部肌肉抽搐兩下,惡狠狠的咬着牙:“同為一母所生,他卻擁有健康的身體,他就可以上戰殺敵,被百姓民衆譽為戰神。”

他步步逼近,猩紅着雙眼,一字一頓道:“而我呢?我只能躺在将軍府中,每日按時喝着令人作嘔的苦澀湯藥,日複一日的卧在榻上,在陰暗的房間裏發爛發臭。”

“我要他和我一樣,成為一個身體殘缺的怪物,痛苦煎熬、生不如死的茍且于世……”

林瑟瑟不斷的搖着頭,她眸色滞洩,仿佛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氣:“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她不想知道,一點都不想知道。

這四年之間,司徒聲活的像是行屍走肉,他無時無刻不在想着為父親翻案正名,為将軍府那些枉死的冤魂讨一個公道。

他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司徒岚留給他的那封信上,他是這樣毫無保留的信任着司徒岚。

可到了最後,這一切卻都是他最信任之人,為他親手布下的一場死局。

她要如何抉擇,是讓他繼續沉浸在所謂的親情之中,還是殘忍的揭開真相,讓他知道他所敬重的兄長是一個怎樣歹毒心惡的人?

司徒岚像是已經将她看透,他的腳步停在她面前,挑唇笑道:“不要糾結那些沒用的事情了,我不會讓你活着離開這裏。”

說罷,他便攥住她的手腕,不顧她的掙紮,使出全身的力氣,将她朝着斷崖處拖去。

天色驟變,烏雲翻滾聚集,顯出黑壓壓一片,似是狂奔的黑色野馬。

刺骨陰風吹過他的鬓發,透着凜冽寒氣的刀刃,用力抵在他的後頸上。

“放開她。”

聽到這熟悉的嗓音,林瑟瑟的身子一僵,卻是連呼吸都忘記了。

他的聲線中隐隐壓抑着憤怒,可更多的則是說不盡的失望和悲恸。

司徒岚死死抿住唇瓣,垂下的眼眸掩住眸底化不開的陰郁。

他攥住林瑟瑟的手掌一動不動,像是沒有感覺到抵在後頸上的刀刃,只是微微側過臉龐:“你……都聽見了?”

鋒利的刀刃劃破他蒼白的皮膚,細密的血珠從頸間緩緩滲出,在刀面上映出殷紅的血色。

那攥住刀柄的手指抖如篩糠,司徒聲額間凸起道道青筋,他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氣,才控制住自己沒有挪開刀刃。

他随父從軍六載有餘,身上布滿大大小小的疤痕,最嚴重的時候,腹部被敵軍剜下巴掌大的血肉,疼到活活暈厥過去。

他因此而高燒三日,險些喪命,醒來後為鼓舞士氣,他依舊能面色不改站到點将臺上。

但從小到大,司徒岚哪怕割破手指,他都要慌慌張張的喚來府中大夫,小心翼翼的包紮止血,生怕傷口感染。

望着那抹鮮血,司徒聲眼眸通紅,一字一頓道:“對,我都聽見了。”

林瑟瑟方才險些被皇帝刺傷,他又怎麽可能放心她一個人留在山上與燕王獨處。

他解開了歲山身上的穴道,由歲山帶着他藏匿起來,但他原本沒準備偷聽什麽,只是擔心她的安危罷了。

誰料,他卻聽到了司徒岚剖白內心,将他引以為傲的兄弟之情,一點點踏入泥土,碾成齑粉。

原來司徒岚是太上皇的血脈,一心只有那王權富貴。

原來司徒岚恨他入骨,甚至為了布局引他入宮淨身,連魚娘的性命都可以舍棄。

虧他一次次為司徒岚找着借口,想着司徒岚不認他是因為有難言之隐,又或是被太上皇所脅迫,逼不得已才會如此。

現在想起來,他還真是可笑。

司徒岚望着他濕潤的眼眸,唇邊浮現出一抹苦澀的笑意:“是我對不起你。”

司徒聲失控的掐住他的後頸,指甲深深陷入血肉:“你最對不起的人是父親和魚娘——”

是了,司徒将軍對司徒岚有養育之恩,這二十多年間,從未讓司徒岚受過半分委屈。

在司徒岚病危之時,司徒将軍屢次豁出臉皮去請隐歸山林的神醫,最後在瓢潑大雨中跪了整整一宿,才請動那神醫出山。

而魚娘雖身份低微,只是司徒岚的小妾,但在司徒岚成夜高燒嘔吐之時,是魚娘陪在他身邊日夜不眠的小心照料。

他幾度生命垂危時,魚娘一邊哭一邊給他熬藥擦身,他叫她再尋一門婚事,她便劃傷了自己的臉,以表不另嫁的決心。

司徒岚交給魚娘的那封信,是魚娘拿命換來的。

即便到今日,司徒聲仍記得衙門官差将魚娘從燒成廢墟的将軍府裏拖出來時,她那被火海吞噬到血肉模糊的面容。

她的腿腳被房梁砸斷,皮膚被火焰燒的凹凸不平,渾身都透着血淋淋的骨肉。

哪怕到了最後一刻,魚娘還在強撐着破敗之軀,用見骨的手指,在地上顫顫巍巍的寫下司徒岚要她代為轉達的叮囑。

司徒聲猩紅着雙眼,蒼白的大掌握緊攥拳,狠狠揣到了司徒岚的臉上:“司徒岚,你真的該死!”

他一拳拳落下,司徒岚卻絲毫沒有還手的意思,任由他發洩着滿腔怒火。

直到司徒岚唇邊滲出血跡,他才倏地的停住動作,握緊手中的匕首,手起刀落割斷了自己一縷黑發。

司徒聲咬着牙,一字字用力道:“這匕首是我十五歲那年,你送我的束發之禮。今日我便用這匕首與你割發斷義,再見之日,你我形同陌路,再無幹系。”

伴随着匕首落地的‘當啷’一聲,那縷墨色長發也從他指縫間滑落而下,轉眼間就被冷風吹散了。

司徒聲拉住林瑟瑟的手,頭也不回的離去了。

只留下司徒岚一人立在刺骨寒風之中,望着那兩人遠去的背影,久久無法回神。

回到普陀寺之後,司徒聲便将自己關在了房間裏,他從屋子裏挂住了門闩,連林瑟瑟也進不去。

林瑟瑟在門外左右徘徊,她敲了不知多少次門,也不知說了多少軟話,他都不理不睬。

最後她實在沒了辦法,只能讓歲山撬開窗戶,翻窗爬進了屋子裏。

寺廟內的房間陳設簡單,除了衣櫃和木桌,也只剩下一個床榻了。

林瑟瑟看着榻上沉默的背影,緩步走了過去,她半蹲在床榻旁,小心翼翼的問道:“哥哥,你在生我的氣嗎?”

司徒聲側卧在榻上,他一言不發的背對着外頭,就像是沒聽見她的聲音。

林瑟瑟神色愧疚,只能一遍遍的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隐瞞你。我也是剛知道他的身份沒幾日……”

他依舊不為所動,對她的話置若罔聞。

正當她不知所措之時,死寂的空氣中,倏地響起他微不可聞的吸鼻聲。

“阿眠,我沒有哥哥了。”

他的聲線沙啞,隐約帶着一絲難掩的哽噎。

這并不是她第一次聽見他喚她‘阿眠’,但沒有任何一次,他是用這樣破碎悲恸的嗓音。

在九霄雲亭之上,他掌間落着一朵杏花,笑吟吟的給她起下‘阿眠’這個名字。

在南山狩獵之時,她扮作宮女闖入他的營帳,他笑容戲谑的喚她過去給皇帝斟茶。

借住在陸南風隐居的小山村時,她說阿眠會永遠守護哥哥,他在睡夢中低聲呓語,問她阿眠是誰。

她回答他——阿眠是朵杏花,只要有杏花盛開的地方,便有阿眠在替我守護哥哥。

原來,他并沒有忘記她說過的話。

林瑟瑟低聲喃喃道:“但哥哥還有我,我永遠不會背棄哥哥。”

“永遠有多遠?”

“十萬年。”

他輕聲詢問:“那十萬年之後呢?”

她眸中含淚,笑着答道:“待來年春光燦爛時,漫山遍野的杏花都是我,它們會代我繼續愛你。”

司徒聲終于轉過了身子,他眼眸通紅,眼角似有淚痕:“不要騙我,我會殺了你。”

林瑟瑟颔首:“好。”

“我想要你。”

“……”

“就現在。”

“好。”

夜深了,房門被‘吱呀’一聲推開,司徒岚沒有任何反應,似是沒有聽到這突兀的聲響。

太上皇不緊不慢的步入房間,見他孤坐在榻上,便絲毫不見外的坐在了榻邊:“寡人有話想對你說。”

司徒岚不鹹不淡的應了一聲:“嗯。”

太上皇微微一怔:“你不問寡人,為何會在普陀寺出現?”

他沉默片刻:“我不想知道。”

太上皇并不在意他冷淡的态度,随手将一張信紙遞到了他手邊:“這是寡人昨日在普陀寺截獲的信紙,乃是純嫔托人給燕國帝後的傳信。”

見他興致缺缺,太上皇索性就将紙上的內容,直接總結了出來:“純嫔是燕國帝後失散在外的獨女。”

司徒岚輕嗤一聲,似有不屑:“你信她的話嗎?”

他将陸凱燒焦的屍體扔進了純嫔的房間裏,怕是純嫔吓瘋了,才會命人傳出這種書信。

“為何不信?”

太上皇笑吟吟道:“寡人已經命人快馬加鞭趕往燕國,約莫三五日之後,燕國帝後就會來晉國與之認親。”

司徒岚摸不透太上皇的心思,也不知道他又想利用純嫔幹什麽,只好繼續保持沉默。

太上皇拍了拍他的肩膀:“今日在山頂上的事情,寡人都聽說了。”

“你不必多想,待寡人找回你母親,不管再與她生下多少子嗣,那皇位都是你的。”

“寡人已命人趕制你登基所用的冕服,等燕國帝後來認親的那一日,便是你夙願得償之時。”

太上皇的語氣之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

他并不在意司徒岚為了得到皇位,有多麽心狠手辣,哪怕司徒岚讓司徒聲藏起寶樂公主,他也都不生氣。

豺狼虎豹的血脈,又怎能是性情溫順的家犬,他要的就是司徒岚當斷則斷,殺伐果決。

只是他想知道,司徒岚今日在山頂說的這些話,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

他的眼眸死死盯在司徒岚身上,司徒岚并沒有表現出多麽欣喜若狂的模樣,只是黯然的眼眸亮了亮:“你沒有騙我?”

一個人的情緒可以僞裝,但眼神卻不能。

他眼睛中快要溢出來的歡喜,這是絕對裝不出來的。

太上皇得到了滿意的答複,他欣慰的看着司徒岚:“當然沒有騙你,寡人說過,會将寡人的一切都交給你。”

司徒岚還未高興片刻,便像是想起了什麽,他猶豫着問道:“你會殺了司徒聲嗎?”

太上皇嘴角的笑容一頓,臉色驀地冷淡下來:“你不該有軟肋。”

司徒岚搖頭道:“不,我是想說,我想讓他活到我登基那一日,親眼看着我登基加冕。”

聽聞這話,太上皇卻是又笑了起來:“好,寡人答應你。”

兩人又在屋裏說了一會話,太上皇才從司徒岚的房間中離去。

他正準備回京城籌備認親宴的事情,一出門卻撞上一個身材矮小的瘦和尚。

矮和尚慌張的爬了起來,道歉之後便要離開,太上皇望着矮和尚的背影,倏地冷聲開口道:“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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