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院子裏并排停放着兩輛車,一輛霧霾藍色的電動小摩托,另一輛陸辰風眼熟,是林潮生的自行車。

林潮生讓陸辰風先選,陸辰風額角不由得一蹦,這兩種代步工具都極少出現在他的生活中,于是硬着頭皮指指對方的自行車:“這個吧。”

騎出客棧,沿馬路筆直向前,不到林潮生帶路的時候,兩人始終并行前進。每每遇到花草茂盛的地方,餘光中的那抹藍色便降下速來,陸辰風偶爾回頭望一眼,總有種重回學生時代的錯覺。

太陽追逐着嬉笑打鬧的少男少女們,青春張揚熱烈,那段時光早已離得遙遠,由于沒有特別可供回憶和懷念的事情,一門心思只顧着學習和創立工作室的陸辰風似乎也沒能深刻地感受到所謂青春該有的樣子。

腳底撐地,陸辰風注視着雙手握把的林潮生偏頭賞花的模樣,好像産生了一些不該是在這個年紀應有的感觸。也可能是因為剛才提到了校服,讓他不由得幻想一幕林潮生學生時代的樣貌。

慢慢緩行到花叢盡處,林潮生重新擺正視線,疑惑地左右轉動腦袋,停下車回身在找陸辰風。他蕩着雙腿朝他滑過來:“怎麽了?”

陸辰風問:“你是不是很喜歡花?”

“也沒有。”林潮生腼腆地笑笑,調适着下巴上的頭盔摁扣,回答,“只是覺得世間的景色這麽美,你要多看一看。”

兩人再次并排前行,陸辰風機械地踏着腳蹬,長腿費勁地來回倒騰,自然而然想起件事:“我似乎沒怎麽在客棧裏見到你養的花,倒是盆栽了不少綠植。”

林潮生收腳踩住踏板:“那些也都是簡伊在打理,實不相瞞,我是個能把仙人球養死的人。”

陸辰風驚訝:“澆太多水了?”

“是忘記把它挪到陽光下,一直存放在陰冷潮濕的地方,沒去留意。”林潮生坦言,“以前的工作太忙了,時間和精力總是不夠用,生活上一些瑣碎的事情壓根記不起來。”

張開的嘴唇繼而又閉合,陸辰風及時止住想要繼續聊下去的念頭,他和林潮生的關系還不到能夠無所顧忌涉獵對方過去的地步,這樣會顯得自己非常冒失。

“況且,如果我在屋子裏種滿了花。”林潮生的聲音變得很小,像在喃喃自語,但足以讓陸辰風聽清,“我或許就不願意往外走了,那樣會錯過很多東西的。”

面前的景色換成了排排站的低矮平房,間或塞着幾棟古舊的瓦頂建築,是雙廊有名的一處旅游景點。

将車子停靠在規定區域,換成步行,視野開闊的地方游客們熙熙攘攘,還沒離近,古鎮入口處便傳來嘈雜的人聲,陸辰風正要朝那邊走,林潮生卻調轉方向:“這邊。”

沿着一條斜坡往最隐秘的巷道間走去,這裏的道路更窄,房屋更密集,但也最安靜。景點旁邊的漁村仍保持着原始的模樣,尚未因旅游業的興起而被開發和改造,陸辰風在岸邊尋見了幾只破舊的烏篷船。

經過一段不算長的石子路,遇到常年背光的一處臺階,表面結着厚厚的青苔,陸辰風踩上去時險些摔倒,他站在石階下方把右臂橫到林潮生身前:“這兒比較滑,你當心。”

林潮生先是一愣,然後軟下目光,隔着衣服輕輕抓住陸辰風的手臂,平穩地邁到地上:“謝謝。”

“請你喝飲料吧。”林潮生索性提議道。

陸辰風假裝問:“這是VIP待遇還是要額外記賬在房費裏?”

林潮生笑了笑,看不出這人其實也是有幽默細胞的,倒是比初見時稍微能夠放開一些了。幾分鐘後,他們一人拿着一杯果茶在村道上閑庭信步,陸辰風幾乎沒體驗過這種刻意将時光放慢的感覺。

平日的生活節奏很快,工作行程安排得很滿,陸辰風經常要跑東南亞國家談生意,忙碌是常态,所以他很享受此刻的安逸。

但他也害怕習慣了安逸。

店鋪外圍設有很多長椅和石凳,陸辰風發現林潮生走不快路,始終保持着相同的步速,呼吸沉緩,好像還在盡量控制着胸口的起伏。

“休息一會兒吧。”盡管陸辰風不覺得累,他還是這樣建議道。

林潮生在石凳上坐下來:“抱歉,耽誤你時間了。”

“哪兒的話。”陸辰風往上扽扽褲腿,西裝褲穿慣了,是個習慣性動作。

待對方彎腰坐穩凳子,林潮生不着痕跡地移過去一眼,陸辰風鞋帶系得規規矩矩,勁瘦的腳踝骨節突棱。一不留神定格了視線,近距離将他打量一番,下巴上沒留青渣,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茍,林潮生想,陸辰風是個比較注重外在細節的人。

“你有沒有想去,卻還沒有去過的地方?”林潮生問。

陸辰風答得不假思索:“沒有。”

林潮生:“那你為什麽來大理?”

陸辰風:“因為離北京很遠。”

林潮生笑了:“這也算理由?”

陸辰風聞言端正态度,認真回道:“之前經常去瑞麗出差,會所的合夥人總推薦我有時間來大理周邊玩玩。”

林潮生:“所以現在是空出時間了嗎?”

陸辰風收回望遠的目光,挪向近處垂下眼睫:“嗯。”

“瑞麗啊……”林潮生若有所思地支着額角,還是猜不出陸辰風到底是做什麽的。

話音中斷片刻,陸辰風深吸口氣,轉而問:“那你呢?”

林潮生凝視着遠方的山海,緩緩啓唇:“蒼山深處有一個地方,風景特別美,常被我們這裏的導游稱作‘大理的秘密花園’。”

靜待幾秒,陸辰風見林潮生沒再言語,便繼續問:“你離得這麽近,沒去過嗎?”

“那裏車開不進去,要徒步走很遠的路。”林潮生舒展眉眼說,“我這個人真的挺怕累的。”

陸辰風眉梢輕挑,回給他同樣的反應:“這也算理由?”

銜着陸辰風落下的尾音,不遠處響起幾種器樂的合奏,林潮生用眼神在說“去瞧瞧”,兩人一同起身,循着窄巷中的旋律緩步走去。

巷角的一蓬屋檐下,幾名身穿少數民族服飾的男人坐在臺階上,手中分別持着葫蘆絲、月琴和巴烏三種樂器。他們熱情滿漲,眼裏映着各自心愛的姑娘,愉快地在為翩翩起舞的她們伴奏。

陸辰風不認識巴烏,心下盲猜是簫或者是笛,正欲向林潮生求證,誰知這一眼望過去,竟再也沒能移開。

明晃晃的光線攀上林潮生的發梢,撫亮他一雙半彎的眼,此時眉間透出的溫柔與平和,更顯得他整個人純粹、幹淨、陽光。

耳邊是異鄉的音樂,歡快鮮活,婉轉動聽,陸辰風鮮少和陌生人相處是不帶戒心的,但他不可否認,林潮生是個意外。

圍觀的人群興致高漲,自發地拍手跟唱起旋律,林潮生忽然勾了下唇角:“陸先生,看表演。”

陸辰風一愣,才反應過來自己正直勾勾地盯着林潮生看,被發現後倒也沒表現得太局促,只是在轉過腦袋時擡手抓了抓發癢的鼻尖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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