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邁出的下一步像是踩在了棉花上,指尖的棒棒糖停止旋轉,陸辰風腦際有一瞬的空白。回神後不難猜測林潮生是怎麽知道自己生日的,畢竟入住客棧是需要登記身份證的。
只是這句祝福來得猝不及防,避無可避,實實在在地撞在了心上。
去年的生日是在病房裏過的,守在父親病榻前,陸辰風嚼着醫院的飯,聽見醫生的惋惜,感覺自己的處境如同汪洋大海中的一塊浮木,即将失去人生中最重要的依靠。
林潮生道:“壽星,晚飯想吃點什麽?”
浮木好似靠了岸,虛淺的腳步總算踩實,偏頭對上一雙壞笑的眼睛,陸辰風覺得林潮生是不是有意想看他感動又局促的樣子:“都可以。”
林潮生:“一點要求沒有嗎?”
陸辰風坦誠地答:“有,你來做。”
稀寥樹葉從頭頂飄落,餘晖的金紅籠在兩人肩膀,林潮生望着海天相接的地方,音量低得像在自言自語:“雖然這句話可能說得有些晚了。”
再輕的呢喃,陸辰風也能輕而易舉地捕捉,畢竟他的心思根本沒在賞景上。林潮生抿唇道:“你能留下來,我真的很高興。”
還是書架旁邊的那張木桌,等生日餐的時候,陸辰風滑開屏幕點進去微信,才看到幾條未讀的生日祝福。
卡着零點發來信息的,是方毅。陸辰風依次回複完,收起手機打算選一本書讀,不料注意力還不如白天呢,心情因林潮生的存在變得萬般複雜,一時讓他的興趣短暫抽離書籍,更想多看幾眼林潮生的客棧。
目光流連廚房的方向,實在難掩內心的焦急,陸辰風唇角延展出無奈的笑,扶額的手指來回摩挲着鬓角。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嗷嗷待哺”的感覺了,陸辰風望向端着餐盤朝他走來的林潮生,本該放回原位的書籍卻忘在了桌子上。
“菠蘿飯等下再吃。”不大的方桌擺滿了碗碟,推到陸辰風眼前的是碗清湯面,林潮生把筷子遞給他,“畢竟是生日,儀式感很重要。”
陸辰風詫異地問:“什麽儀式?”
“挑高壽啊。”林潮生坐在他對面,雙臂交疊,眉眼帶笑,“第一筷,盡可能往高了挑,挑得越高,活得越老。”
北方人的習俗,陸辰風雖沒這麽做過,但略有耳聞。筷尖兒杵進面碗裏,轉動手腕用力一攪,緩慢向上拉提,兩個三十左右的大男人,緊張地盯着面條的高度,從外人的角度來看,實在有些難以言說的滑稽。
簡伊迷茫地眯縫起眼睛,這倆是在幹啥呢?
不高不低的位置,從俯視桌面到平視,面條滑下筷子,陸辰風笑着聳了聳肩:“勞煩林老板給算一算,我能活到多少歲?”
林潮生一本正經地摸摸下巴,拖長一聲“嗯”,假裝思索,而後将眼角彎成了月牙兒:“長命百歲。”
在陸辰風的印象裏,這還是林潮生第一次全程陪着自己吃飯,倒是沒認認真真地守着,時而擡臂把參差不齊的書脊推成一線,時而整理收納盒中收到的明信片,只是偶爾會詢問一句:“味道怎麽樣?”
夜幕降臨,陸辰風回到自己房間,推門邁去露臺,坐下身時取出兜裏那根橙子味兒的棒棒糖,剝開包裝含進嘴裏。
愣神了一整顆糖的時間,陸辰風叼着塑料棍,權當過煙瘾。低頭打開手機,找到林潮生的名字,對方頭像是只展翅飛翔的海鷗,未啓用朋友圈。
屏幕亮起又熄暗,指尖輕點數次,身後響起的敲門聲将陸辰風游離的神思拉扯回來。他把手機放上矮桌,扔掉塑料棍,從陽臺到玄關不過幾步路的距離,他卻感覺走了很久。
每一步的心率都不相同。活了三十二年,參加過的展會數不勝數,遇見的人形形色色,面臨的場合嚴峻殘酷,陸辰風從沒如此兵荒馬亂過,這還是他頭一次嘗到焦灼的滋味。
右手握住門把,當陸辰風開始擔憂門外的人不是林潮生時,他忽然徹底明晰了自己的心意。
他對林潮生的感情恐怕比自己察覺到的還要深。
尤其是在拉開門、長久忐忑的呼吸因見到林潮生而平穩落勻的這一瞬間,陸辰風才終于清楚,生日的夜晚,他渴望林潮生的陪伴。
面色如常,不改往日的沉穩,陸辰風問:“沒休息嗎?”
“還早。”林潮生應道,“打擾你了嗎?”
陸辰風側身讓開門口,朝屋內歪了下頭:“喝點什麽?”
“白水就好。”剛回答完,林潮生頓覺哪裏不對勁,明明陸辰風是客。他淺笑一聲,“咱倆身份是不是弄反了?”
陸辰風摁下燒水壺開關,将溫水加熱:“你為壽星忙一晚上了,休息會兒吧。”
“那哪兒算忙啊。”林潮生見陽臺門開着,會意地坐到屋外的藤圈椅裏,“根本沒覺得累。”
接過陸辰風端來的水杯,林潮生用它捂暖掌心,坐姿筆直端正。倒不是刻意,從小養成的習慣,陸辰風餘光中是林潮生板正的肩背,對方的一舉一動都體現出良好的家教。
林潮生飲下一口水,抿潤嘴唇:“陸先生有什麽心願嗎?聽說生日可以許三個願望。”
陸辰風搖了搖頭:“小學二年級的生日願望都沒實現呢,沒心思再想新的。”
溫文爾雅的人一旦開起玩笑,不符外表的違和感會顯得更加幽默,害得林潮生忍俊不禁:“我能問問你許的是什麽嗎?”
陸辰風淡定地說:“成為北京市首富。”
林潮生決定不再矜持,敞開了大笑兩聲,捂着肚子道:“你沒騙我吧,真的?”
“其實我不怎麽記得二年級的事情,太久遠了。”陸辰風低沉的嗓音很有磁性,“奈何我小時候喜歡寫日記,淨瞎貧,我爸還都一直留着。”
提及父親,陸辰風用手背碰碰穿在身上陸父送的襯衫,轉頭去看林潮生時,發現對方不知何時變出一個巴掌大小的牛皮紙盒,輕放在自己面前。
陸辰風挑眉:“該不會是禮物吧?”
林潮生:“一點心意,別嫌棄就好。”
貴重的,自己不會收,夠不上檔次的,林潮生不會送,陸辰風篤信他們之間有這樣的默契,因此更加好奇這個禮物究竟是什麽。
盒蓋都已拔高一半,陸辰風驀然停下動作,伸手敲敲桌面。他問林潮生:“盡管這麽講确實有點孩子氣,但為了公平起見,我是不是也能問一句林老板的生日是哪天?”
林潮生臉上依舊帶着笑意,他放下水杯将視線投遠,遙望着鋪陳在海面的星光,賣了個關子:“真想知道?”
陸辰風咬字清晰:“想。”
林潮生說:“你住進佳夕客棧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