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炸醬面 那你看大當家的,他又怎麽樣呢……

“哎, 婉娘婉娘……”

“婉娘,婉娘!”

“婉,娘——”

謝小婉終于怒吸一口長氣兒, 只将手上那只菜籃往池子裏一撂, 擡手抹了把汗。她憤憤不耐道:“致遠, 你到底要幹嘛啦!”

只見婉娘腦袋上頂了圈白底藍花的發箍子, 現時正雙頰微紅, 眉頭輕蹙。再往下看, 原是件暗青色裋褐小衫, 在尋常不過, 卻将腰帶刻意向上提了一提,高腰系着,愈發顯得她纖細靈巧。

點點珠汗伴随着謝小婉上下揮動的手臂, 與洗菜沾上的冰冷井水一道,流落四方。落到致遠裸露在外的半截腕子上, 像數月前伴着春雷的小雨,絲絲地涼。

這小雨落在手上是涼, 卻平白撩得他心神一驚。

他安了安神,方才笑道:“不是都跟你說過了嘛……”

“歷經昨日那麽一遭, 我算是被提到殺來那叫辛夷的給吓懵了, 卻見你似乎在土匪頭子面前說得上話,特此前來尋求婉娘庇護的呀!”

謝小婉将菜籃子往邊兒上推了推,複又抄起一根黃到發紅的胡蘿蔔, 邊洗邊道:“致遠兄,我們二人同為人質,我何嘗不是身不由己。你又何必為難我這個人微言輕的小廚娘呢?昨日多虧大當家的和三爺兩人心慈手軟,臨了也忍不下心害人性命, 這才讓你幸免于難,與我實在無關。”

——恩公吶恩公,真不是我不願庇護你!

她越是向着致遠,致遠就死得越快,這中間緣故再明顯也不過。只是白瞎了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人,腦子卻不大轉得過彎兒來的……

謝小婉說着便仰起臉,抿嘴一笑道:“與其到我這裏尋求毫無意義的庇護,倒不如趕快送信叫你家人送上贖金,好胳膊好腿兒地下山去。”

“下山做什麽,”

忽地,致遠湊近了些,言語間竟聽幾分委屈:“哼,山下又沒有婉娘!”

“喂喂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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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話一出,吓得謝小婉甚至顧不得手裏尚幹着活兒,只把蘿蔔青菜匆匆往水池中一抛,連連後退幾步,“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少年人,我看你這想法有點危險啊……”

慌亂中,指縫間的“雨點兒”們便又各處揚灑。其中幾顆好巧不巧地,敲落在致遠仿佛還未幹透的手腕上。

“不若這樣,我且問你一句,”

致遠于是不再上前,方才那或多或少,或隐或現的無賴與孩子氣也如數收斂了去。謝小婉覺得他很正經地道:“若我出錢贖你下山,你跟我走是不走?”

……

靜夜,細碎的星星鋪了滿天。

橫豎是睡不着,幹脆不再為難自己。

由打床上坐起,随手将白日裏那件裋褐披在肩上,也不系帶,只将左右兩只鞋子趿着。謝小婉就這樣拖拖蹭蹭地行到院子裏,來賞這一夜星光。

院西邊的秋千架上,兩塊木板給四根麻繩吊着,一高一低,簡易卻結實。這還是小翠在的時候,謝小婉畫了圖紙,拜托朱大風幫忙,三個人一塊兒動手做的。

東邊的大石磨,院子中間兒千辛萬苦墾出來的兩塊田地,房檐子底下挂着上次下山帶回來晾的幹辣椒,編成辮子挂上去的白皮蒜。

謝小婉一閉眼睛,昔日裏來往進出的道道人影便立時浮現腦海。

她嘆了口氣,喃喃道:“如今這樣,叫我怎麽舍得離開呢?”

“……你想去哪兒?”

冷不丁地,一道男聲劃破靜夜,由打屋頂上方墜來。這寥寥五個字,宛如一口森然冷氣從天靈蓋吹到腳後跟,聽得謝小婉一個激靈,險些跌落秋千。

“誰!”

屋頂那人遂翻身下來,一張再熟悉不過的刀疤臉躍入雙眼。謝小婉只覺氣血上湧,不由得雙拳緊握,咬牙切齒道:“你,來,我,這,裏,做,什,麽?”

“我來看看你是不是在跟你那油頭粉面的恩公欲行茍且。”辛夷說得自然,好似半分不以深夜潛入院中,偷窺花季少女為恥。他又道:“好在你還有那麽一點兒良心。”

“流氓!”

辛夷壓根兒不理謝小婉的控訴,緊接着問道:“所以謝小婉你打算去哪兒?”

若說之前她無意離開山寨,是因為在那龍翔縣內無親無故,倒不如留在這個還有自己一席之地的寨子裏來得舒坦……如今卻不一樣了,這女人跟那恩公致遠親近得緊,後者又顯然不是個缺錢的主兒,兩人湊到一起,不知在密謀些個什麽事呢?

現在辛夷總結道:“你那恩公當真要好人做到底,出錢贖你下山,還答應娶你做妾,讓你下半輩子吃穿不愁,享盡榮華富貴,對不對?”

謝小婉驚呆了。

“胡說八道什麽呢!”

“哦?”辛夷挑了挑眉,悠悠道:“怎麽,婉娘不願意做妾,那致遠答應叫你做正室夫人了啊,啧,還真是癡心……”

“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啊你,”謝小婉忽地躍下秋千,快步走上前去,擡臂給了辛夷肩頭一拳,“你給我閉嘴!”

——不若這樣,我且問你一句,若我出錢贖你下山,你跟我走是不走?

終是沒有答應。

盡管致遠許諾下了山後有許多條路可以幫着謝小婉走,無論是留在致遠家繼續當廚娘,還是致遠尋關系叫她進酒樓裏燒菜……在他人眼裏,想來都要比大半輩子厮混在土匪窩裏有前途得很吧?

可她終是沒有答應。

許是舍不得屁股底下任勞任怨的木板秋千,現今已越長越大的晚晚;放不下擡頭就能看到的幾串辣椒和大蒜,還有兩塊田裏剛長起來的土豆和向日葵;忘不了與小翠同在一個屋檐下生活,和郭大壯聊天,跟辛夷拌嘴的那些日子……

自然,她更不願離開梁杉。

不知不覺間,謝小婉發現自己好像已經和這無名山寨融成一體,成為了寨中的一員。山匪們習慣了強取豪奪,總歸不是長久。似乎就連梁杉自己都明白,總有一天,山寨會被清剿,他們都将不複存在。

而她,不希望在這種事情發生的時候,自己已經和他們相忘于江湖。

“你說的,當真可信?”

“呵呵,你愛信不信。”

……

“婉娘婉娘,今天做什麽好吃的呀?”

“炸醬面。”

“哦哦哦,我家的京菜廚娘也能做炸醬面,還是專門上京學來的呢!”致遠俯身眨眼,十分崇拜地看着謝小婉:“東西做得那麽精致可口,我還以為婉娘是個江南姑娘。”

沒了小翠在身邊,謝小婉好為人師的欲望很久都無處宣洩。致遠來煩她的次數多了,漸漸地也就跟溫水煮青蛙一般,不痛不癢。有些時候,致遠又好像代替了小翠曾經的角色一般,抛出些個問題來叫她解答。

她淡淡道:“我雖然長得矮,卻是個土生土長的北方人。”

作為一名合格的重口味少女,謝小婉連吃個面都要用蒜蓉辣椒來炸醬,這是她遠赴外地上學之前,從母親那裏學來的做法。

——自制甜面醬,混着細碎的辣子和蒜蓉一道熬了。鹽要多多地擱,這樣一來,辣醬盛在罐子裏,才能在保鮮措施不夠達标的情況下多貯存幾個月。現世家中的蒜蓉辣醬,都用番茄醬做底子來熬,只自謝小婉來到這裏,就從未見過西紅柿這樣東西,番茄醬則更不必提了。

于是她換成食材常見些的甜面醬,做出成品來,竟也別有一道風味。

“婉娘不說自己是肉食動物麽,”致遠笑嘻嘻地指了指竈臺不遠處蓋着蓋子的大木盆,因道:“那最後一塊豬肉,你怎麽不切幾丁兒來炸醬,反倒改用鴨蛋?”

他這一屆闊少,家中光掌勺的廚娘就分兩三個菜系,天南海北地學成歸來,盡飽了他們全家人的口服。縱然如此,像謝小婉這般另辟蹊徑,用辣椒和鴨蛋炸醬的,致遠仍是第一次見。

手上略停了停,謝小婉微微偏頭,大概是在琢磨些什麽。

許許一時,卻又麻利地動作起來,盛醬、打蛋,算好時候将早擀好的面條下進鍋裏。還不忘道:“我小時候比現在挑食,稍微肥膩些的東西就不肯吃,為此沒少跟家裏人甩臉色。不肯吃肉丁,又喜歡炸醬面,我……我娘便想了這麽一個方法出來,次次都能誘得我多吃上一兩碗面條。”

雞蛋和尖椒,炸蒜蓉辣醬。

後來謝小婉長大成人,食物的好惡上改變許多,對這碗與衆不同的炸醬,喜愛卻從來不減半分。

“不料婉娘幼時還有這樣一面,”

致遠只管嗤嗤地笑着,又道:“當真有趣極了。”

更有趣的你還不知道呢……謝小婉心中想着,卻再無意多說。她畢竟是身在異鄉為異客,甚至是身處異時空為異客,偶爾就算不逢佳節也會思念親人,懷戀長養自己的那個時代和那片土地。

片時,二人都緘口不言。

奈何致遠是個閑不住的,見謝小婉關閉了這一只話匣子,就開始想方設法地讓她打開另一個——

他俯下身,手指着自己的鼻尖兒,勾唇眯眼,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對謝小婉道:“婉娘,你看我,你覺得我怎麽樣?”

謝小婉見他這樣,便也嘿嘿一笑,半是玩笑半是認真道:“我看你可實在不怎麽樣……”

他太像個放浪不羁的花花公子了,顯然不是能引得謝小婉極大好感的類型。必須是梁杉那樣,平日裏不愛吭聲,時不時卻能給人帶來驚喜的男性生物,能叫她日漸傾心,總忍不住惦記着他。

“那你看大當家的,他又怎麽樣呢?”

“他嘛……”

謝小婉驀地一怔,正奇怪致遠怎麽竟在這時候提及梁杉。與之同時,她又鬼使神差地回頭看去——

“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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