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剛剛,好像又看到你了……

天上灰蒙又厚重的雲連續疊在一起擠了好幾天,早該來的第一場春雨被拽住了腳,遲遲未下,看起來還要等幾天。

林知樂在方氏辦公樓裏已經連續工作了兩個星期,沒日沒夜。

秘書趙媛已經不知道倒了第幾杯咖啡到總裁辦公室的時候,實在看不下去了,“林總,您要不要休息幾天,您已經把接下來兩周的工作都做完了,再這樣下去,您的身體會吃不消的。”

趙媛看來,林知樂并不算工作狂,平時永遠一副冷清模樣,好像什麽事都不能引起他的情緒波動,也從來沒有見過他發脾氣,唯獨這段時間,能看出他的煩躁。

林知樂眼睛沒離開手裏的文件,“這是最後一份文件,明早對“森林家園”項目召開一次董事會,接下來的兩周時間,我會休息,如果公司有急事,直接去找方總。”

方總就是方華,雖說林知樂已經是方氏的董事,但大股東依舊是方華,公司重要的決策,還是由方華決定。

而林知樂并不在意這些。

趙媛了然,點點頭,“好的林總,您是該好好休息了。”

趙媛是半年前新調來的秘書,如果她以前一直跟着林知樂就會知道,每隔幾個月,林知樂都會要求休息幾周的時間。

周五,安定醫院。

林知樂以前每隔一段時間都會來這裏一次,上一次來是回敏那河之前。

診療室裏的音響正放着舒緩的鋼琴曲,聲音不大,更顯輕柔,安神熏香清新怡人,連室內的溫度也是剛好。

林知樂躺在治療椅上,阖着眼皮,但神态絕不是放松,兩個手交叉着緊護在胸前,“梁醫生,我最近失眠的狀況越來越嚴重了。”

梁傑已經做了他兩年的主治醫生,他當然注意到了林知樂這次的變化。

林知樂的狀态仿佛回到了第一次來時的樣子,帶着滿身灰寂的絕望。

“失眠的頻率呢?”梁傑穿着白大褂,坐在林知樂身側,手中拿着紙筆,記錄着林知樂說的每句話。

“每天,每晚,”林知樂又重複了一遍,“每天,每晚。”

他接着說:“我現在又出現了一次短暫的記憶空白,持續的時間不長,但也有五分鐘左右。”

林知樂在家中各個角落都給自己安裝了監控,以便實時觀察自己的變化,公司裏除了方華,知道他狀況的人就只有助理老張。

老張是方華派給他的人,白天時候基本都是在他身邊,也是為了他可能會出現的突發狀況。

梁傑知道他裝監控的事,“介意把你監控裏錄的視頻給我嗎?”

梁傑問得直接,并不是他的專業能力有多薄弱,而是林知樂是他所有病人中最為配合的一個。

他之前遇到的病人,不是認為自己沒病,就是用盡全力在他面前表現正常,跟他鬥智鬥勇,周旋不斷。

唯獨林知樂不一樣,梁傑還記得林知樂第一次來做咨詢的時候,是兩年前,其他的病人身邊都有家人陪同,只有他自己,是一個人來的。

他說他之前的三年間換了好幾個醫生,最後到了梁傑這裏。

兩人的第一次交談,林知樂就不做絲毫隐瞞,把自己所有的問題都攤開在明面上,就像是進行一場談判,他把自己的問題列出了一條又一條說與梁傑,同樣的也帶來了他以前所有的診療記錄。

之後的兩年間,林知樂還會把自己每天出現的情況記錄下來,來他這裏的時候也一并帶來。

林知樂的記錄本裏記錄了他的夢,他的作息時間,他失眠的次數,他分不清是真是幻的一切。

像林知樂這麽配合的病人,是梁傑遇到的第一個,在他看來,林知樂極其渴望被救治。但也正是這種極度的渴望,讓他自己陷入怪圈,越想被救治,陷得就越深。

“當然不介意,你是我的醫生,你知道我有多渴望被治愈。視頻在我帶來的文件袋裏,跟往常一樣,還有我自己的記錄本。”林知樂說,絕望的語氣裏帶着星點期待。

梁傑從文件袋中拿出一個記錄本,還有一個黑色u盤,他先打開了記錄本。

跟上一次一樣,只不過失眠的記錄頻率高了很多。

1月7號,遇見尋哥,晚,失眠。

1月8號,晚,失眠。

1月9號,晚,失眠。

之後的日期,基本如此,直到記錄到3月5號。

3月5號,晚,記憶空白,時長,五分鐘左右,出現幻覺。看到尋哥。

梁傑看完記錄本,又把u盤連接在電腦上,打開文件,按了播放鍵。

畫面是在卧室裏,林知樂應該是剛洗過澡,身上還穿着浴袍,一只手拿着毛巾正在擦頭發。

鏡頭正對着林知樂,梁傑按了暫停鍵,把畫面放大。

那是梁傑從未見過的林知樂的一面,他臉上的笑都是跳躍的,還帶着些活潑跟俏皮。

拒他這麽長時間對林知樂的判斷,林知樂自身對于外在環境的情感共鳴是遲鈍的,即使是對他自己,也不會産生過多的情緒波動,其實這樣的人從醫學上的概率判斷,即使是有家族遺傳性的精神心理疾病,發病幾率依舊是非常低的。

但若是這個情感源點只來自于某一點或者人,那麽他發病的幾率就直接跟那一點相關聯。

而能讓林知樂感受到陰晴喜悲的人,能讓他出現這麽生動的笑容的人,梁傑知道,是那個記錄本裏滿滿出現的名字——

周尋。

梁傑接着播放,畫面繼續。

林知樂很快擦好了頭發,房間裏只有他自己,但他的眼睛一直沒離開過床。

目光跟笑容鎖在床中間的位置,臉上的笑意更深,“尋哥,別玩兒了,快去洗澡了,明早還要早起上班。”

林知樂等了幾秒,走到床尾,一條腿立在床邊,另一條腿曲着跪在床頭,手抓着被角晃了晃,“尋哥,這個周末我們去吃涮羊肉吧,好長時間沒吃了。”

林知樂過了一會兒又晃了晃被子,“尋哥,你跟我說說話呀,別不理我...”

林知樂說完又跑到床的一側,上半身趴着,側耳貼着床。

“尋哥,我錯了,奶奶家老房子裏,你跟我要的分手理由,那不是我的心裏話。”

“我怎麽會膩呢?對你,我永遠都覺得不夠。”

“尋哥,除了你...誰都不行,我怎麽會有別人呢?”

“尋哥,章奇已經被我送進了監獄,下個雨天,我會準時接你回家……”

林知樂說完又直起了身子,兩只胳膊撐在床上。

“尋哥,說出那些話,已經要了我半條命,我連看都不敢看你一眼,我只能貪婪的像條狗,趴在你的脖子上,我怕看着你的眼睛我就一句話也說不出口。我曾經每天都幻想我已經好了,我可以重回你身邊,我會在你耳邊說一萬次我想你,我愛你。”

“尋哥,你知道我趴在你脖子上的時候再想什麽嗎?我在想...我終于可以再抱抱你了,一開始我甚至覺得自己是在做夢,當我發現是真實的時候,我差一點就要把你拆了吃進肚子裏。”

“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知道你一直在找我,我在想,我說了那麽多難聽的話,就能推開你,你可以離我遠遠的,因為我自己做不到遠離你,可卻又沒辦法去找你。”

“但是尋哥,當你跟我說,我們在南城的時候說過的話,那一刻我不想放過你。我害怕……我怕你下一秒就後悔了,我怕你逃跑,然後再也沒辦法抱抱你了。”

“尋哥,分開的這五年,我想你,想得快死了...”

林知樂說完這句話之後,眼神空洞了瞬間,身體僵硬呆滞了半分鐘左右,之後原本挺直的腰整個彎了下去,沒了開始的滿身喜悅,只留一身荒蕪寂寂,那麽高大的人,像是下一秒就會身首異處,曝屍荒野。

“尋哥,我剛剛...好像又看到你了...”

林知樂再擡頭,已是滿臉淚痕,這也是梁傑第一次看見他哭。

屏幕最後一秒中,他眼尾的黑痣還流動在淚痕之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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