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鋪子 (1)
唐敬的确是出門了,只不過下人們猜錯了,唐敬并非是去忙着娶親的事兒。
因着這些日子老太太高興,氣色也好了,唐宅上下的人都知道老太太是因着老爺要續弦所以歡心的,老爺這會子出去,還能是別的事兒麽?
可就說着了,唐敬出門是為了別館那件事兒。
那天夜裏唐敬就讓誠恕去查了,別館的事雖然和慕容缜無關,但也不能說十分無關,元弼為了讨好聖上,胡亂揣摩了聖意,偷偷的叫小太監往別館去了,在慕容盛房間的香爐裏加了些料。
別館是什麽地方,這些小小不言的動作自然有人看到,誠恕并沒費太多的力氣就查清楚了,随即回禀給了唐敬。
元弼在京城裏已經算是響當當的人物,買官賣官他都有插手,一些不算很大的事兒,趙黎懶得去管,就由着元弼去弄,趙黎并非不知道元弼驕縱,只不過元弼辦事兒還算利索,沒有太大的過失,趙黎也不想去動他。
只可惜元弼沒看清楚形勢,得罪了他不該去碰的人。
今兒個唐敬約了人,在豐昇樓擺了宴席,中午就往豐昇樓去了。
在京城裏并不像在江寧,說包下一個酒館兒就能包下一個酒館兒,豐昇樓算是京城裏達官貴人常來的地兒,并不給別人包場子,不然先不說收入多少銀錢,就說得罪人,那也是得罪不起的,讓誰進不讓誰進都不好說話。
如今唐敬要在豐昇樓請客,那老板二話也沒說,包了個二樓讓給他。
唐敬一貫不喜歡這些請客吃飯的事,所以當兩位大人聽說唐敬要請自己的時候,那可真是受寵若驚,覺得今後的道路算是發達了。
唐敬下了車,有豐昇樓的夥計迎出來,引着唐敬往樓上去,道:“兩位大人已經到了,四爺要的菜也準備齊妥了,這就端上來。”
唐敬點點頭,剛到二樓的天井,就聽見雅間兒裏傳來隐隐的笑聲兒,似乎有人在撫琴,還有人在唱曲兒。
夥計為唐敬推開門,只見裏面坐着四個人,一個打扮明豔的女子正在撫琴,另外兩個人坐在桌邊兒上,懷裏摟着一個年紀不大的兔兒,那兔兒生的陰柔,穿的也像女子一般,靠在一個人懷裏,嘴裏唱着曲兒,就任由兩人把玩着。
唐敬一進去,琴聲立時就斷了,那兩人瞧見唐敬,趕忙站起來,笑道:“來了來了,唐四爺。”
那兔兒被人從懷裏推出來,退到一旁去,偷眼兒朝唐敬瞥,似乎是想見識見識衆人口中說的唐四爺是什麽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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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敬只是皺了一下眉,随即恢複了平常,道:“兩位大人也不必客氣,都坐罷。”
他說着,率先走到桌邊,坐下來,夥計退出去端菜,那女子又開始撫琴,兔兒從一旁款款而來為三人倒酒。
兩位大人瞧見唐敬坐了,也趕忙坐下來,笑道:“唐四爺還能想着我們二人,真是受寵若驚,受寵若驚。”
唐敬也說了一兩句客套話,那兔兒挨個斟酒,也給唐敬的杯子裏倒滿,他身上一股香氣味兒,身子骨柔弱的幾乎能和郁瑞比,只不過郁瑞那是病的,而這兔兒就是要這樣,才能賣得出去。
那兔兒倒了酒,直往唐敬身上蹭,只不過唐敬沒理他,他也是識趣兒的人,也聽說了唐四爺不好招惹,還沒什麽人能讓他留戀,而且據說這位爺又馬上要續弦了,他蹭了幾下沒什麽效果,也就自己走開了。
唐敬來了,那兩位大人不敢再抱着兔兒。
三人客套了一陣子,其中一人笑道:“我還記得唐四爺當年做将軍的樣子,如今雖然下了海,還照樣如此,是咱們旁人永遠比不着的啊。”說着一面恭維唐敬,一面勸酒。
唐敬也不怎麽繞彎子,聽了幾句話,就道:“旁的人雖然覺着我唐敬還如往常那樣兒的風光,不過可大不如從前了,所以還需要兩位大人幫個小忙。”
兩人聽了偷偷的對視一眼,一人殷勤的表态道:“四爺您說話太客氣了,幫什麽忙您盡管說,就算咱不吃您這頓飯,也一定幫您幫到底,只要是咱力所能及的,一定辦得妥妥的。”
唐敬這才不緊不慢的道:“我如今不在朝廷了,屈居着生意場上,雖然自在,但遠比不上二位大人,二位大人也是皇上身邊兒的人,說起話來那可是有分量的。”
唐敬雖然平日裏總是冷着一張臉,但是無論在官場上還是生意場上,會說話那都是必不可少的,不會說話怎麽談得攏生意?唐敬只是素日不喜歡這麽虛假的話,必不可少的時候自然用的上。
那二人聽着唐敬的恭維,心裏是美開了花兒,謙虛了好一陣子。
唐敬話鋒一轉,又道:“旁人總覺着我唐家厲害的跟什麽似的,小妹又在宮裏做妃子,只不過前幾日裏偶然聽得有人跟我說,小妹在宮裏過得并不如意。若說聖上不喜歡小妹,亦或者小妹做了些什麽事兒惹得聖上不歡喜,那唐敬也就不怎麽言語了。”
他說着頓了頓,二位大人忙給唐敬親自倒酒,一面認真的聽着唐敬的下文。
唐敬繼續說道:“只不過,小妹托人和我訴苦,說并非聖上不歡喜她,而是宮裏有些歹人專弄私權,就為了小妹之前沒孝敬他幾個銀錢,一直撺掇着聖上針對小妹,好在聖上英明,沒有聽信謠言,只不過這個人又開始想着法兒的,就仗着自己離聖上近。”
“這……”一人道:“這還了得了!先不說唐四爺的妹妹是娘娘,那可是金枝玉葉,誰不知道皇上只寵着琦妃娘娘,就單單說咱四爺,誰這麽大膽子,敢和四爺叫這個勁,須得給他顏色瞧瞧!”
唐敬聽了笑着點頭,道:“如今小妹在宮裏頭,我這個做兄長心疼她還來不及,如何能讓她受了欺負去?因着這件事兒,唐某是幾天沒睡好覺,迫不得已才請兩位大人幫幫忙。”
那兩人聽着忙不疊的應聲。
唐敬這才道:“其實那人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兩位大人在朝中舉足輕重,如果聯名上書,還不是手到擒來事兒。”
一人被奉承的笑了幾聲,道:“那是那是,只是不知這人姓甚名誰,咱回去好寫在本奏上,參他一本,叫他嘗嘗鮮了!”
唐敬道:“不是誰,閹黨而已,名叫元弼的就是。”
他這話說完,對面兩人頓時沒聲兒了,這會子也不是偷偷對視,而是對着瞪眼,不知如何是好。
元弼雖然是個太監,但是個大太監,在趙黎身邊兒不是一天兩天了,因着這些日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誰也沒想着去動他,如今唐敬卻突然說了出來,兩人一下子醒悟了,怎麽可能因為琦妃娘娘的事兒,也不知道元弼得罪了唐四爺什麽,瞧起來唐四爺是鐵了心的要跟他說道說道兒。
唐敬見兩人踟蹰,身子向後靠在椅背上,拿起酒杯來捏在手裏把玩着,微睨了二人一眼,笑了一聲,道:“兩位大人也不必擔憂什麽,唐某從來不做挨不着邊際的事兒,沒有十成也得有個八成的把握,才敢勞動別人不是。”
“唐四爺是有什麽好法子?真不瞞您說了,這元弼在宮裏仗着自己資歷老,就無法無天了去,上面媚主,下面壓榨咱們,他一個內官兒,咱還待是朝廷命官,見着他還要點頭哈腰的,成何體統,是不。”
唐敬道:“正是如此,所以今日勞請兩位大人,就是為了這事兒,也不需兩位大人如何勞累,只是寫個奏本而已,将唐某手裏的這些一樣樣列舉出來,就行了。”
他說着,拿出一個小冊子扔在桌上,對面兩個人搶着拿起來,展開來看。
這不看還好,一看頓時臉上樂開了花兒,直道:“這真真兒是好物,還是唐四爺能耐大,若沒有這玩意兒,想要鬥倒了元弼還難得很,現在這東西在手上,不怕元弼捅翻了天,他就算有本事,也再嚣張不得了。”
唐敬的臉上只是挂着笑,沒再說話,笑容也沒有達到眼底。
其實那小冊子并不是什麽稀罕物,而是元弼賣官的賬簿而已,上次連赫說的,因着戶部尚書賣官的事兒做的周密,收受銀錢的時候又小心謹慎,所以旁的人抓不到他把柄。
其實并不是這麽回事兒,那戶部尚書并沒有那麽大能耐來賣官,只不過他後背有靠山,正是元弼了。一個小官兒十二萬兩,戶部尚書最後也就留下四萬兩,其餘的全都拿給元弼孝敬了。
元弼是趙黎身邊兒的人,趙黎有個風吹草動,他肯定是第一個知道的,自然早做準備,因着戶部尚書已經嚣張到臨街的茶館子裏賣官,都沒人敢言語一句。
如今不幸的是元弼得罪了唐敬,好日子也算是到了頭兒。
那兩個官員早就不滿元弼的為人,只不過低人一等不得不受着,如今有了賬簿,怎麽還需要忍氣吞聲?一桌子美味佳肴吃也吃不下了,就一心想回去寫了奏本,第二日好交上去,鬥倒這個閹黨。
唐敬瞧見他們的樣子,也沒多留,叫夥計來,豐昇樓裏有名兒的都一樣包了幾樣,給大人們送到府上去。
送走了兩位大人,唐敬也算做完了事兒,又讓夥計包了兩樣兒容易吃的,不傷胃的帶回去。
豐昇樓的老板雖不知道唐四爺為何要包走吃食,想必是家裏有不得了的病人,需要養着胃的,這樣一來,就笑道:“不瞞四爺,咱這兒昨天剛弄了些果子酒來,這樣兒的酒不似旁的那麽辛烈,溫和着呢,尤其每日裏溫了喝一鐘,對身體并無壞處還有益處,還有些個蜜汁兒的金絲小棗,益氣補血可妙着呢。”
唐敬臉上雖沒什麽特別的表情,只不過心裏一下就想到了郁瑞,郁瑞身子這麽弱,吃些補的也對,尤其豐昇樓做的吃食味道都是一等一的,不是比藥要強得多麽。
唐敬當下讓老板一樣包了些,下人拿着大包小包的東西,跟着唐敬回去了。
唐敬雖去豐昇樓吃了頓飯,只不過喝酒多,菜沒吃兩口,回了宅邸,問峤襄少爺跟哪呢。
峤襄回道:“太夫人今兒個傳飯,少爺在飯堂呢。”
唐敬聽了頓了一下,老太太傳飯一般都不去郁兮園通傳,只是頭幾次見着郁瑞的時候覺着他長的規矩又可人疼,漸漸的相處的久了,太夫人就覺着郁瑞始終是個瘸子,并不配做唐家的嫡子。
太夫人不歡喜見到郁瑞,所以往郁兮園傳飯的次數也就少了,自從唐敬告訴老太太,要娶陳家的大小姐陳姝以來,太夫人再沒讓郁瑞跟着一桌兒吃飯。
有的時候心情好了,找來唐敬的兩個女兒吃飯,都不會去叫郁瑞。
這些郁瑞都是知道的,只不過在這個家裏,太夫人雖然舉足輕重,但還有比她說話更有分量的,那就是唐敬,郁瑞想要站穩腳,除了巴結的好之外,自然還要取舍,所以郁瑞打定了決心就可着唐敬了,老太太惹不起,也就不去招惹。
今日太夫人卻忽然讓丫頭到郁兮園來,讓少爺去前面兒一道兒吃飯。
郁瑞方聽那些丫頭說,唐敬的婚事馬上就要辦了,連日子都訂好了,而且是越快越好,立馬就聽到太夫人傳飯,心想着,估摸着是下馬威。
時钺推着郁瑞往飯堂去,一進堂屋,根本沒人兒,連一個嬷嬷都沒有。
因着郁瑞只好讓時钺把自己再往裏推,直接去裏屋。
裏屋倒站着好些人,丫頭們捧着碗筷正在布膳,老太太就一個人坐在桌邊上,有丫頭捧了盆來,給老太太淨手。
她洗過手,又有人托着布巾請太夫人擦手,擦了手,太夫人又開始拿了新的布巾擦拭筷子。
筷子本身就被淨洗的泛着光,太夫人也沒想着再擦多幹淨,或許只是下意識的擦擦。
她看到郁瑞進來,只是撩了一眼眼皮,郁瑞給太夫人請安問好。
老太太“嗯”了一聲兒,道:“來坐,飯都涼了。”
時钺推着郁瑞往桌邊兒坐了,丫頭捧上碗來,郁瑞淨了手,等太夫人拿起筷子開動,方拿起筷子來。
一頓飯太夫人總是擡頭往他那瞧,因着食不言寝不語,郁瑞吃的覺着米粒子都膈應着胃,卻也不能發出一聲兒響動。
等吃過了飯,丫頭搬上來一張方桌,将剩菜剩飯一樣樣挪到方桌上,撤下桌子去,這才端上來香茶和一些點心瓜果。
老太太就斜卧在大椅上,招手讓丫頭拿過她的香盒來,掀開蓋子,拿着小金湯匙開始撥楞着,郁瑞就坐在一邊兒,等着太夫人發話。
太夫人撥弄了一會子,将小金湯匙扔在香盒裏,放在一邊的榻桌上,扣了蓋子,随即道:“瑞兒啊。”
郁瑞往前欠了欠身子,不管在太夫人眼裏自己是什麽德行,這規矩總要做好了,免得又被扣帽子。
“孫兒在。”
太夫人慢條斯理兒的道:“你聽說了麽,你爹要續弦的事兒。”
郁瑞頓了一下,覺得這些不是他能置喙的,只是道:“孫兒聽說了一些個。”
太夫人道:“也是呢,這宅子裏上下也就忙道些這事兒,畢竟陳家的閨女,那可是金枝玉葉,雖比不得公主郡主,但也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能趕的上的。”
郁瑞聽他這樣說,自覺着無趣,果然讓自己給說準了,太夫人無非就是要敲打敲打自己,讓自己識點趣兒,若是識趣兒,估摸着唐家不缺養着一口人的錢,若是不識趣,恐怕太夫人就要發威了。
郁瑞自然是識趣的,他活了兩輩子,自然看得懂世事,但是正因為他死過一次了,最怕的就是本是自己的從自己手心兒裏溜走,既然他活過來的那一刻是唐家的嫡子,唐家的大少爺,那這就是他的,就算郁瑞再識趣,也不願做個杵窩子,再像上一輩似的,被人踩踏着算計,最後落得慘死的下場。
他沒說話,只是聽着太夫人似乎唠嗑一樣的絮叨着,絮叨着陳家的閨女如何金枝玉葉,絮叨着陳家的當家如何識大體懂規矩,絮叨着下個月陳姝就要進唐家的門,讓郁瑞可別莽撞着,沖撞了新奶奶。
唐敬進來的時候,太夫人絮叨有一會兒了,只是還沒說到重點上,丫頭過來輕聲道:“太夫人,老爺回來了,聽說太夫人和少爺正在用午飯,特意來給您加兩道點心呢。”
太夫人聽了,因着續弦的事兒是唐敬提出來的,所以以為唐敬會幫着自己教訓教訓郁瑞,就高高興興的讓丫頭去請老爺進來。
唐敬身後跟着峤襄,峤襄已經将下人帶回來的吃食解開了紙包,一樣樣碼在精致的盤碟裏面,又把碟子盤子擺放在捧盒裏,看起來真的像那麽回事兒。
唐敬進來第一眼就看見,欠着身兒後脊梁都繃緊了,正在聽訓的郁瑞。
唐敬瞧着郁瑞的小身板兒,也不知為何,腦子裏第一反應就是細細的腰,因着趕緊挪開了目光,覺着自己的想法并不太妙。
他覺着自己和郁瑞這兩次接觸都是有緣由的,既是有緣由的,唐敬也就覺着沒什麽不對勁兒,而現在,自己瞧着郁瑞,竟往那方面想,總覺着不應該。
太夫人見他進來,笑道:“怎麽今兒個這麽早就回來了?在外面吃了麽,外面的飯菜哪有家裏頭可心,要不要再吃一些?”
唐敬給太夫人請了安,道:“不必了,兒子吃好了才回來的,因着聽說母親正在傳飯,正好兒子帶了些小食兒回來,讓您嘗嘗味道。”
說着,峤襄便捧着捧盒恭敬的往前去,到了太夫人面前,跪下來,擎着盒子讓太夫人挑選。
太夫人方才不像郁瑞那般小心翼翼,自然是吃飽了,如今見着這些吃的,都有些甜膩,他年歲大了,吃不得這麽甜膩的東西,所以就撿了一塊點心吃了一口,便放在一邊兒。
本身這些也是給郁瑞帶回來的,老板給唐敬包吃食的時候,聽下人說了一句,是給少爺準備的,老板自然選的就是少年人愛吃的,又不傷胃的,再者聽說唐家少爺身子弱,就選了大補的多一些。
太夫人叫唐敬坐下來,笑着問道:“婚事兒準備的怎麽樣了?你又不叫我操心,可交給你們這些大老爺們兒,我真真兒的不放心呢,人家可是陳家的大小姐,也是見過世面開過臉的人,萬萬別怠慢了去,叫別人嘲笑了咱們。”
唐敬道:“母親放心,兒子叫誠恕在準備了。”
“還在準備呢?”
太夫人道:“哎呦呦,下個月初就要接新娘子喽,還沒有準備妥當麽?要加緊了,時間可不等人,可要辦得風風光光的,這門親事兒不錯,門當戶對,家世也幹淨,體面着沒錯兒!”
唐敬也不反對,只是道:“兒子記下了。”
太夫人一提起親事兒就高興,所以也沒注意唐敬的表情,而且唐敬一向這樣,對什麽都很冷淡,所以太夫人也沒覺得不對勁兒。
唐敬一進來,太夫人就忘了郁瑞還跟邊上坐着呢,一直和唐敬說道着要把婚事辦得如何體面,如何盛大,要請多少達官貴人。
下個月初,雖然緊了些,不過陳家願意嫁,唐家願意娶,有銀錢也不怕短時間弄不玩這些零碎事。
太夫人又說道了一會子,就覺得累了,讓唐敬和郁瑞各自回去。
二人出來,唐敬卻不回正房去,而是跟着郁瑞去了郁兮園。
到了郁兮園,唐敬讓峤襄把那些沒放在捧盒裏的吃食拿過來,芷熙将紙包展開,把吃食放進盤子裏,因着東西太多了,只一樣拿出一些來,其他的收起來放在小廚房,慢慢的吃。
唐敬道:“這些都是補氣補虛的,總比藥的滋味好些。”
郁瑞點點頭,謝過了唐敬,他真沒想到,唐敬竟然關心自己,也不知道這能不能說明,自己在唐敬心裏的地位有些提高,越高就代表着自己嫡子的身份越穩當。
其實郁瑞不知道,自己在唐敬心裏的地位确實越來越高,唐敬越來越放不下他,時時刻刻都會不由自主的想到他,想去關心他,只不過不是出于父親對兒子的關心。
而唐敬認為這種想法不對頭,一直在克制着這種想法的滋生。
他們還沒說幾句話,一個丫頭進來道:“老爺,裁喜服的裁縫來了,請您去量身呢。”
唐敬下意識的就看了一眼郁瑞,郁瑞聽見喜服二字,心裏又開始不是滋味,他一直覺着是因為自己嫡子的地位要不保,所以并不希望唐敬續弦,旁的也沒有多想,也不敢去多想。
郁瑞心裏雖不是滋味,但面上僞裝的很淡然,那股雲淡風輕的勁兒看在唐敬眼裏,唐敬心裏也開始不是滋味兒。
唐敬道:“叫他到郁兮園來,就在這兒量,順便給少爺量身做兩件新衣裳。”
郁瑞覺着自己不是女孩兒,不需要那麽多新衣裳,但是轉念一想,沒準是讓自己在唐敬婚事上穿的,也就并沒說什麽,只是道:“謝謝爹爹。”
裁縫很快就進來了,給唐敬量了身,又給郁瑞量量,後面跟着一個學徒記錄下來尺寸,又讓唐敬挑樣式。
唐敬對自己的喜服并不上心,因為他心裏壓根兒就沒對陳姝上了心。陳姝的存在就是使唐家和陳家聯姻,變成一個大家族,或許在陳仲恩眼裏,他都沒把自己的侄女兒當成一回事兒。
相反的,唐敬對郁瑞的衣裳有點兒上心,裁縫帶了好多成衣過來,讓唐敬挑樣式,郁瑞的身子板小,這些衣服雖然穿得,但是并不合适,自然要重新做。
唐敬選了好幾件兒,郁瑞膚色很白,穿什麽顏色都不會顯得髒,郁瑞平日裏總是穿杏色的,因為顏色比較清淡,不是太紮眼,夏天裏讓人看了就覺着涼快。
但是唐敬今天偏生沒挑顏色淡的,甚至還挑了一件大紅的,男子穿暗紅的或者紫色的衣裳都很常見,畢竟這些顏色深,也不覺着如何,但是大紅的好像喜服一樣,這讓郁瑞有些乍舌,雖說這件衣服他穿上了,峤襄和芷熙一直說好看,但郁瑞還是覺得,唐敬辦喜事兒,兒子穿的這麽豔是做什麽去的?
不過唐敬也點了頭,郁瑞就沒辦法了。
時钺是男子,不懂得這些衣服好不好看的,只是芷熙和峤襄一個勁兒誇,時钺也道了句:“挺好看,顯得白。”
惹得一屋子的丫頭“噗嗤”跟着笑。
唐敬量完衣裳也沒走,一直在郁兮園裏,因着郁瑞不去家塾了,所以唐敬要交給他一些鋪子的事兒。
唐家的産業主要在京城裏,其他地方都是連帶着,但縱使不是主要的,也是旁的人比不了的。
唐家讓誠恕拿了兩家布匹鋪子的賬簿給郁瑞,這些鋪子都是從江寧袁老板那裏進貨,因着衆人都知道布匹是江南的好,京裏的達官貴人都不吝惜錢多少,只怕貨不是好貨,所以專找着金貴的買。
這些布匹從江南運過來,也不急着要,船只價格低廉,自然是最好的運送方式,但萬一着了水,這些布匹也就廢了,所以運送是個麻煩的事兒。
唐敬就先拿着兩個小鋪子給郁瑞頑頑,也就算是練練手。別看這兩個鋪子在京城裏不算大,但都是有口碑的,一個月下來送到唐宅的例錢并不少。
唐敬将鋪子交給他,道:“旁的人如今只聽說過唐家嫡子的名頭兒,卻未曾見過你真正的手段,這兩個鋪子是給了你,往後它們就由着你來,虧了錢掙了錢我都不會過問,每月送了例錢來你也不需要交給誠恕,這就都是你的了。只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面,若是敗幹淨了,對于唐家來說九牛一毛并不值什麽,就當是我圖了你高興,只是在外人眼裏,這兩間鋪子什麽樣,你就是什麽樣子。”
“是,兒子知道了。”
郁瑞聽了唐敬的話,他說的雖然嚴肅,但是郁瑞心裏還是激動的,他從沒想過唐敬一上來就會将鋪子交給自己處理,他自己都不再過問。
上輩子郁瑞也管過鋪子,別說兩間布匹鋪子,就是旁的再多,郁瑞也管得來,管得透徹,所以他并不擔心這個,但是又怕自己生疏了,做的不漂亮,不能讓唐敬看到自己真正的手段。
作為一個商人,再多說別的都是玩笑,只有銀錢是真本事,能賺錢,而且不是黑心錢,那就是一個好商人。
唐敬讓他看過賬簿,郁瑞對數字本身就敏感,只看了一遍就記在心裏了。
唐敬沒料到他看的如此快,如今方是下午,離着天黑還有些時候,唐敬就準備帶着郁瑞往鋪子去一趟,畢竟他将鋪子交給了郁瑞,也得讓手底下的人認識認識新管事兒的。
他讓誠恕背了馬,又準備了一頂轎子,就帶着郁瑞往鋪子去了。
唐敬雖說鋪子不大,是兩間小的,但也是相對唐家其他産業的,到了地方,郁瑞才知道,原來并不是不大,而是“不太大”,但這兩間布匹鋪子,已經比上輩子郁瑞管的要壯觀多了。
他們還沒到門口,就有夥計遠遠的瞧見了,趕緊跑進去叫了掌櫃的,掌櫃的那時候正在和客人讨價錢,一聽唐四爺來了,價錢也不用講了,直接放下手裏的事兒,到鋪子外面去迎。
掌櫃到的時候,正好唐敬和郁瑞到了,唐敬翻身下馬,時钺從後面推來輪椅,讓轎夫壓下轎子來,然後打起簾子。
掌櫃的笑眯眯的道:“唐四爺來了,快請快請。”
只不過唐敬下了馬,卻往後去,從轎子裏扶出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來,将那少年抱起來轉身放在輪椅上。
掌櫃的機靈着呢,這年頭裏雙腿有疾的,能叫唐敬親自侍候的,除了唐家的大少爺,還能是誰,趕忙笑道:“大少爺也來了。”
唐敬往裏走,時钺推着郁瑞跟着後面也往裏去,衆人通過廳堂,直接進了後面的屋兒。
掌櫃的擺上茶水來,自動将賬簿一摞摞疊好,放到唐敬面前。
唐敬卻道:“今天來不是看賬簿的,往後這兩間鋪子的事兒我就不再過問了,一切都由少爺做主,月例也送到郁兮園去便好了。”
“是是。”
掌櫃的一聽,這還了得,敢情是老爺已經開始讓少爺接手家業裏,其實衆人聽說唐四爺要娶陳家的大小姐,還道是唐家以後的嫡子要易主,畢竟陳家那是什麽地位,總比一個沒娘的瘸子要強上百倍千倍。
可是哪知道,前些天還當樂呵聽了,今天就來打臉,唐敬竟然讓唐郁瑞接手了兩間鋪子,這若是唐四爺不疼這個嫡子,怎麽會把鋪子給他?
掌櫃的心裏多少有些哆嗦,幸好自己一直是看戲,并沒有多做什麽,不然和唐四爺的想法正好擰了,這不是自找苦吃。
掌櫃的趕緊對郁瑞笑道:“行嘞,這以後唐少爺您可就是咱的主子爺了,有個什麽事兒,我可就腆着老臉去找您叨擾了。”
郁瑞只是客氣的笑道:“我也是趕鴨子上架頭一回,倘或有什麽做的不周到的,各位都是老棟梁了,可要多支應着,別瞧了我的笑話還悶着笑去呢。”
“哪敢,咱都是為了主子爺幹活計的,誰能笑話什麽。”
郁瑞跟他客氣了兩句,既然唐敬和郁瑞都來了,那掌櫃的就百般留他們用晚飯,讓小厮跑去外面定了雅間兒,好在旁邊兒就是一個有名兒的酒樓,也不必走太遠,也不怎麽耽誤工夫。
掌櫃的直說是“便飯”,而且頭一次來,郁瑞也不便推脫,好在唐敬并沒什麽厭煩的表情,也就留下來用了晚飯。
這趟便飯吃的時間還有些長,郁瑞的秉性溫和又剔透,什麽樣的話兒都能應付的好,又有唐敬坐鎮,管事兒的也不敢刁難,若是敬酒也都被唐敬擋了,雖然吃到了很晚,郁瑞仍舊挺高興的,畢竟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接手鋪子。
回去的時候都夜了,街上沒有燈火,也沒什麽人,因着夏天過去了大半兒,夜裏頭刮着風還有些涼意,郁瑞坐在轎子裏搖搖晃晃的,幾乎要睡着了,從窗口吹進一陣風來,郁瑞哆嗦了一下,清醒了不少。
他撩起窗簾子,探頭出去,時钺跟在旁邊,馬上過來道:“少爺,怎麽了?”
郁瑞道:“外面涼,請老爺坐轎罷。”
時钺點點頭,就過去說了,唐敬騎在馬上,瞧了一眼身後的轎子,随即下了馬,真的走過去。
轎夫壓下轎子來,請唐敬也上去。
轎子很大,裏面寬敞着,郁瑞身子又瘦弱,加上唐敬一個也富裕着地方兒,并不擁擠。
只是多了一個人坐在身邊,郁瑞覺得一下就暖和了起來,唐敬也沒說話,郁瑞起初還打起精神,後來被搖的困了,就靠着轎子睡着了。
唐敬聽他呼吸平穩了,伸手把他的頭攏過來靠在自己肩膀上,郁瑞的手老老實實放在膝蓋上,唐敬将他的手輕輕握在手裏,有些微微的涼意。
郁瑞睡熟了,被一股溫暖圍住,只是稍稍掙動了一下,沒有掙開,也就稀裏糊塗的由着唐敬握着。
過了好長時間,郁瑞猛的睜開眼睛,其實睡得時間并不長,還沒有到唐宅,卻瞧見自己手被唐敬握着,自己還枕着唐敬的肩膀。
郁瑞頓時想到了不該想的東西,有那麽一瞬間的不自在,只不過他不敢動晃,怕唐敬也醒了,反而尴尬。
唐敬一直就沒睡着,只是閉了眼睛假寐,郁瑞輕微一動他就醒了,對方動了一下馬上就乖巧的不再動,腦袋又靠回自己肩膀上,過了好長時間才慢慢放松下來,全身都靠住自己。
一路倒是安逸,到了唐宅,唐敬才松開手,郁瑞也裝着剛剛醒來,只不過他一直靠着唐敬,耳根子都有些發紅,他還以為自己裝着挺自然,忽略了唐敬是個練家子的事兒。
他們到了門口,正往裏走,誠恕迎面過來了,手裏還拿着一個冊子,遞給唐敬,道:“這是老爺成婚要邀請的名冊,下個月就要擺宴,再不請恐怕來不及,也顯得不正式了。老爺過了目,要是沒有加的減的,我就讓人寫了一一送去。”
唐敬沒想着本身好好兒的,一回來就聽到成婚的事兒,他主動促成這門婚事,其實是為了趁了老太太的心意,圖個清靜,不成想如今弄得這麽繁瑣。
他都沒看,也不去接誠恕遞來的冊子,只是揮手道:“你看着請就好,不必弄得太繁瑣了,像個樣子就可以了。”
“這……是,老爺。”
誠恕跟着唐敬這麽多年,也深知唐敬的秉性,應了一聲就去辦了。
這時候郁瑞還沒走,他在一旁聽了,臉上挂上一層溫和的笑意,說道:“爹爹馬上要納賢了,兒子還沒來得及恭喜爹爹。”
唐敬沒有馬上說話,唐家的通堂裏挂着燈籠,一會子關了大門之後,通堂的兩邊兒門也要閉上,燈籠自然熄掉,此時雖然還亮着,只不過蠟燭已經快燒沒了,光線有些昏黃。
唐敬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頓了半響,忽然說道:“你是個聰慧的人,所以我才将鋪子交給你處理,想必上次在陳家別院的事……你也能料得到是誰做了手腳。”
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