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兒子 (1)
慕容盛正在書房裏看邊關送來的調兵邸報,忽聽外面一陣喧嘩,皺了一下眉,“啪”的一聲兒将邸報扣在桌子上,喝道:“誰在外面?”
內侍戰戰兢兢的出去看了看,轉頭又回來,道:“回陛下,是誠靖王,正在殿門口呢,說要見陛下,因着陛下之前放了話兒不讓王爺進來,所以門口的侍衛攔着呢。”
慕容盛并沒有說話,只是盯着那內侍看了片刻,把那內侍吓得有些後脊梁發毛,只不過慕容盛其實并沒有看他,只是在想事情。
慕容盛随手拿起桌角上壓在最底下的那一摞畫軸,攤在自己面前,随即才道:“宣他進來。”
“是。”
內侍應了,趨步出去,生怕誠靖王已經走了,過了不到一會子功夫,慕容缜就大步走了進來。
慕容盛揮了揮手,示意內侍退出去,內侍又應了一聲,才規規矩矩的退了出去。
慕容缜有很長時間沒見過慕容盛,乍一見到,心裏頓時有些翻滾,不免多看了一眼,只是當慕容盛擡頭的時候,他又立馬低下頭,跪在地上給對方請安。
慕容盛笑道:“你來的正好,快起來,幫朕來看看這些個。”
說着随意舉起一個畫軸,笑道:“大臣們總是嫌朕的後宮太少,沒有太子,又到了選妃的時候,你來幫朕看看,哪個顏色最好。”
慕容缜聽了,臉上頓時有一瞬間的苦澀,只不過生吞下肚裏,道:“這種事情,臣弟怎麽能拿主意,臣弟并不敢置喙,還是陛下看罷。”
慕容盛點了點頭,道:“你剛回來,可物色到想什麽中意的人麽,只要合得上你的地位身份,朕可以幫你向趙國讨來,反正是要聯姻的。”
慕容缜突然擡頭看着他,道:“陛下真的這麽想的?”說着從懷裏将邸報掏出來,道:“既然要和趙國聯姻,那為何還要調兵遣将,恐怕陛下拿臣弟聯姻,只不過是打個幌子,對不對?”
“啪!”
慕容盛猛地一甩手,将畫軸甩出去,拍案而起,喝道:“慕容缜,你好大的膽子,你是在和誰說話!”
慕容缜被吓得縮了一下,卻只是梗着脖子,他自然知道慕容盛的威嚴,這麽些年來,他一直養在皇後身邊,雖然根本看不到這個挂名的兄長幾眼,但終究比其他兄弟走的近,慕容盛心狠手辣,雷厲風行,才不會在乎什麽親人不親人,只要他覺着你該殺,決計沒有留下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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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盛長舒了一口氣,努力壓下心中的怒火,道:“你出去了這些天,膽子倒越發的大了起來,朕聽說你和唐郁瑞的關系很好,還揚言要娶人家回來?慕容缜,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問就能問的,不是你想管就能管的,你也該明白你想要反而求不得的太多了,就像唐郁瑞一樣,不該你知道的就別來問朕,就算你是朕的弟弟,惹急了朕,你明白自己的下場。”
慕容缜低下頭,只是道:“臣弟和唐家嫡子只是談得來的,并沒有非分之想。”
慕容盛看了他一眼,對方低着頭,這麽大的個子,反而像個受氣包兒一樣,他是清楚的,自己這個弟弟不管出去多少年,不管在沙場磨砺多少次,自己一罵他,就會像這樣,一臉委屈。
慕容盛放緩了口氣,道:“你回去罷,這些天車馬勞頓,也休息一番,旁的事情無需多管。”
慕容缜擡頭看了一眼龍椅上的人,站着半響沒動,道:“陛下為何要瞞着臣弟,打仗這麽大的事兒,邸報都送到臣弟的府上了,臣弟并不是想要大逆不道的質問陛下,但就是心裏頭不舒服。”
慕容盛笑了一聲,道:“怎麽,你覺得怎麽不舒坦了?”
慕容缜卻支吾着不再說話,他心裏頭就是不舒坦,他心裏最重要的人,最看重的人,拿自己的婚姻大事來做障眼法,慕容缜自然明白國家大事,他無從置喙什麽,但他就是覺得委屈。
慕容盛看着對方的那種眼神,忽然心裏頭一緊,轉過身去背對着他,慢慢開口道:“朕記得幾年前和你說過,你是朕的恩人,如果沒有你慕容缜,朕決計不會登上這個皇位,朕不會害了你,你記着……我不會害你。”
“臣弟沒有指責陛下的意思……臣弟只是……”
慕容缜說到此處頓了一下,正色道:“如果陛下心意已決,真的要和趙國動兵,臣弟願意請纓出戰,為陛下分憂。”
慕容盛仍然沒有轉過身來,只是笑了一聲,道:“那個唐郁瑞可是趙國人,你們的關系不是親厚着呢?你若是要領兵,如何對得起這份義氣?”
“慕容缜打小開始只是個野孩子……”
慕容缜忽然驢唇不對馬嘴的道:“這輩子都不敢忘記皇上的大恩大德,若要我來選,這世上任何人和任何事都不能和陛下相比,倘或在陛下眼裏,臣弟還不是個廢人,臣弟願意請命。”
“希望你往後能記得今天的話……”
慕容盛點點頭,嘆口氣道:“你回去罷,出征的事情并不是今天就算的,還要拿到朝上來商議,你是誠靖王,之後還有的忙。”
慕容缜應了一聲,低頭看了看自己腳邊的畫軸,心裏頭不禁又有些難受,慕容盛的後宮不多,至今還沒有太子,朝臣們經常勸陛下多納妃子,還有大臣來讓慕容缜一起勸勸,只是慕容缜如何說得出口來。
慕容缜拜了一下,退出書房來。
常家的氣數已盡,最近趙國和姜國的仗勢緊張,根本沒有多少收成,兩個兒子又在內鬥,老爺子這口氣咽不下去,就是不想将家産分給兩個兒子,其實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只不過錢財多了,這仇也就結大了。
老爺子氣的也是兒子們竟然給自己下毒,要害他的性命,覺得這些年養的就是一窩白眼狼,怎麽也養不熟。
常家老爺子撐不住了,又不能讓常家的店鋪倒在自己手裏,這要是哪天作了古,如何去陰曹地府面對常家的列祖列宗。
常老爺子沒有辦法,又去找了一次唐郁瑞,只不過這次沒有請他在酒樓裏,而是登門拜訪。
常老爺子開了條件,常家店鋪不能換名兒不能換牌匾,不能愧對這塊牌匾,只要郁瑞答應,那麽就願意将常家的鋪子并歸到郁瑞手下。
郁瑞答應了下來,常老爺子這才嘆氣,覺得心裏頭一塊石頭總算是落了地,沒成想這樣拖拖拉拉下來,竟然還是叫唐郁瑞收走了鋪子,只不過這也是無奈之舉。
郁瑞接下了鋪子,讓時钺做管事兒,時钺雖然年紀輕,但懂得不算少,而且為人很精明踏實,郁瑞手把手教他,這樣子下來習學的也很快。
只是郁瑞萬萬沒想到的是,時钺剛接手鋪子,就給了江南的總舵一個大臉子,将陳仲恩的面子駁了個幹淨。
郁瑞聽說的時候還是常家鋪子裏的老人不服氣時钺太年輕,所以偷偷過來告的狀,不然郁瑞也不知有這回事,萬幸的是陳仲恩并沒怎麽支會,也沒有想要讨回面子來。
芷熙道:“奴婢就說嘛,時钺可不像少爺您,少爺您什麽事兒都能忍着,他對那陳老板早就有成見,跟江寧那會子不就是嘛,如今讓他逮着和陳老板談生意的機會,可不要給人臉子,您是知道時钺那張嘴的。”
郁瑞笑道:“他馬上就回來,你現在說的歡騰,一會子還說不說?”
芷熙吐了吐舌頭道:“奴婢當他面才不說呢,奴婢不要自讨沒趣,他的嘴能把人說哭了去,奴婢是女子家家的,才不像你們這些爺們兒要光明磊落呢。”
她正說着,就見內間兒的門簾子動了一下,時钺正好掀開珠簾子走了進來,給郁瑞請了安。
時钺正是拉高身子的時候,去了江南談生意進貨幾個月,郁瑞和芷熙險些不認識他了,芷熙笑道:“人都說‘傻大個兒傻大個兒’,果不其然呢,長得高了,果然就又傻又呆了。”
時钺只是白了她一眼,芷熙站在郁瑞後面不怕他。
時钺身段子打開了,比之前高了不少,他以前就比郁瑞身子骨強,如今真出落的像個模樣了。
郁瑞笑道:“時钺如今也算是個老板了,坐下罷。”
時钺依言坐下來,道:“少爺的腿感覺怎麽樣兒了?我出去這些天了,大夫有按時來下針麽?”
郁瑞點頭道:“總算是有知覺了,不過站起來還沒力氣。”
芷熙插嘴道:“你可不知道,少爺每次疼的都跟什麽似的,現在小腿也開始疼了,若不是老爺陪着,啧啧。”
郁瑞道:“你這次回來是住這兒還是住外面?”
時钺越發的老成了,說話也嚴肅,不怎麽見笑意,眼下才露出些笑意來,道:“我是少爺撿來的,若沒有少爺,如何能有今日的時钺?只要少爺不嫌棄,時钺仍然願意留在這裏。”
郁瑞點頭道:“我自然不會嫌棄你。”
說着頓了頓又道:“我聽說你前兒幾個在江寧,駁了陳老板的面子?”
時钺也沒撒謊搪塞的意思,幹脆的點點頭,道:“不瞞少爺,确實是這麽回事,陳仲恩要高價買下準備送到京裏來的布,我沒答應,先不管他的目的,先是說收掉這些布匹,那到京城裏的貨源就要斷些時日,雖然賺了陳仲恩的錢,但京城裏斷了貨,信譽就沒了,做生意不就講究這麽些麽,就算你賣貴些,有了信用,害怕旁人不買?好些人拿這事兒咂牙花子,也不知少爺聽說的,是哪一種。”
芷熙無意的笑道:“你還挺能說,少爺才問了一句,那你說陳老板還能有什麽目的不成?”
她本是無心的話,只不過陳仲恩和時钺的事兒,也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時钺不高興見到陳仲恩,但也不至于用招牌和他鬥氣。
郁瑞見時钺臉色有些微變,他雖也不知道其中緣由,不過誰沒些心事兒藏着掖着,有些事兒本身就是不願意拿出來說道的。
郁瑞道:“時钺做的對,說的也對,芷熙你再磨牙,我可讓你去西苑裏伺候大奶奶了。”
芷熙道:“別啊,少爺,奴婢這不是好久沒和時钺逗逗貧嘴了麽,郁兮園裏就奴婢一個能說道的,無聊不是,你們爺們兒說着,那奴婢去倒茶,拿些果子來!”
說着一溜煙兒的走了人了,生怕郁瑞真的将她調到西苑裏去伺候什麽大奶奶。
在這個唐家裏,誰不知道西苑裏原來住着一個戲子,現在住着一個戲子外加一個瘋子,大奶奶可是成天怕人,見誰打誰,這種德性也真難為老爺只是将她放在西苑,而不是遣回家去。
郁瑞等芷熙出去了,才道:“我雖說你做的對,但你知道你錯在哪裏麽?”
時钺低頭沒言語,郁瑞又道:“你打理鋪子沒幾天,有些什麽事兒不要急功近利,雖說為人直率沒有錯兒,但作為一個生意人,這要得罪多少人?先不說陳老板,就說你的這些手下們,你可知道是誰向我來磨的牙?還不是你跟前的那些人,你年紀輕,人家不服你,這本身就是你的問題,要怎麽做,才能讓別人服氣,心服口服,你自己想想。”
時钺點了點頭,道:“我知道這次做的偏頗了些,少爺放心罷,沒有下次了。”
郁瑞點點頭,“你的為人我是放心的,吃一塹長一智。”
兩人正在說着話,芷熙一手托着盤子,另一手打起簾子,慌慌張張就走了進來,道:“少爺,不好了!老爺去西苑了。”
郁瑞瞥了她一眼,道:“老爺去了西苑有什麽的?”
芷熙道:“這還沒什麽的?西苑裏面住的可都是狐媚子!”
她說到此處,郁瑞和時钺都被嗆的咳嗽了一下,就聽芷熙接着道:“甭管是那個溏笙公子還是大奶奶,都是大事不好了啊!若是老爺看見哪一個心裏可憐見了,不都會動搖到少爺的嫡子身份嘛!這還不是大事不好麽!”
郁瑞道:“你說你去拿些果子來,就去打聽這些有的沒的。”
芷熙道:“奴婢還是為了少爺好。”
郁瑞雖然嘴上這麽說,可心裏頭還是一晃,也不知唐敬去西苑做什麽,郁瑞覺着自己不可能是個醋壇子,不過事實向來和想的不一樣,只要一沾上唐敬的事兒,那可是夠勁兒的。
尤其唐敬看起來不茍言笑,只不過私底下最喜歡郁瑞生氣的樣子,成天有事沒事就逗他,自己反而很淡然。
郁瑞又和時钺說了幾句話,時钺就被鋪子裏的人叫走了,太陽已經快要落了山,郁瑞就吩咐芷熙推自己到外面去走走,正在花園裏逛着,郁瑞突然道:“你去瞧瞧今天廚房裏做些什麽。”
芷熙道:“少爺是餓了麽,也不知老爺是不是還在西苑裏面兒,這時候也該傳飯了。”
說着就讓郁瑞等等,自己拐去廚房看看。
芷熙這一走,郁瑞頓時望了望西苑的方向,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心,自己轉着輪椅往西苑去了。
好在一路上并沒有門檻子,不然郁瑞現在仍然腿上無力站不起來,郁瑞進了西苑,并沒有什麽下人攔着,裏面冷清的可以。
西苑的精致大致和郁兮園也差不離,一溜五個正房,離得遠遠的就能聽見尖銳的女子聲音,怕是大奶奶住在裏面,又在罵人呢,和陳姝一起陪嫁過來的丫頭嬷嬷算是命苦了,成天不是被打就是被罵,也落不了安生。
郁瑞并沒有過去,遠遠的就瞧見正房外面好些下人守着,原來看守的都在門口待着。
郁瑞從抄手回來往裏去,旁邊一片抱廈,過了回廊,就是書房庫房這些雜七雜八的地方。
他沒發現唐敬的影子,正想往回去,就聽見書房裏有聲音,一個陌生的男子聲音,聽起來很柔和,但是郁瑞并不記得在哪裏聽過。
郁瑞轉動輪椅過去,書房的門沒有關嚴實,露了一條縫兒,不然書房這種隔音好的地方兒,怎麽能聽到響動。
郁瑞從縫裏往裏瞧,第一眼看到的竟是一個白花花的後背。
郁瑞皺了一下眉,書房裏的人身上一絲不挂,腳邊兒反而落得都是衣裳,還是個男子,男子身段子纖長,後背倒是白皙。
只見那人背對着門,面朝裏,裏面似乎還有別人。
那男子笑道:“唐四爺真是好定力,我都脫成這樣子了,四爺還是不為所動?難道是我比令公子的骨架子生得高了些,沒有他那麽楚楚可憐?”
郁瑞乍聽到自己的事兒,頓時屏住了氣息,尤其聽到那人說什麽“唐四爺”,那對方豈不就是唐敬麽。
那男子說着,竟然将衣裳一踢,就要往裏走去,郁瑞突聽唐敬的聲音響了起來,只不過冰冷的可以,唐敬只道了一句,“刀劍無眼。”
男子立馬頓住了步子,不在往前走去,郁瑞的視線被那男子遮住了,并看不到裏面。
此時唐敬右手正執着一柄刀,左手握着刀鞘,冷眼看着眼前一絲不挂的男子。
這男子面容生得秀麗,身段子随比郁瑞高了些,卻依然如璧無瑕,他挂着一張笑顏,就看着唐敬,正是住在西苑裏的溏笙公子無疑。
溏笙笑道:“我才聽說唐四爺來到這個院子的時候,心裏高興壞了,我還以為這些年來,你竟注意到了我,只不過沒想到……确實為了來拿這把刀。”
他說着又往前走了一步,唐敬依然舉着刀,刀尖兒對準他的喉嚨,唐敬的手很穩,不管是下海多少年,仍然可以紋絲不動的很舉着兵刃。
溏笙并不再動,道:“我都脫光了,你還怕我身上帶了兵刃不成?”
唐敬不說話,只是冷眼看着他,溏笙又道:“你可知道皇上是怎麽知道唐郁瑞并非唐家的子嗣的麽?唐四爺的眼皮子底下幹幹淨淨,別說眼線了,磨個牙的人都沒有,皇上卻知道了,那是我的功勞,但是我沒想到,皇上卻沒有治這個嫡子的罪,我真沒想到……”
唐敬眯了一下眼。
溏笙道:“我不好麽?我可以比唐郁瑞更百依百順……你知道我扣押了多少事情沒有向慕容盛回報,都是為了你唐敬,如果你肯和我……我可以和你上戰場,別說一個慕容盛,十個慕容盛也是囊中取物!唐郁瑞能幹什麽,他只是個連站都站不起來的瘸子!”
唐敬道:“你是铖國人。”
“我确實是铖國人。”
唐敬冷笑了一聲,繼續道:“慕容盛該感到心寒,他培養的探子,這時候卻說可以殺他的頭。”
溏笙笑道:“我是為了你啊,這麽多年了,我本身一心一意為我的國家,我如此的安分,就為了當個眼線,只不過當我猛然意識到得時候,卻發現難以自拔了,只要你肯正眼看我。”
唐敬道:“唐某雖然是個商戶人,但這輩子最痛恨的就是你這樣子的叛徒,更別說正眼看你。”
溏笙只是嘆了口氣,慢慢彎下腰來撿起自己的衣裳披上,笑道:“唐敬,你真糊塗,唐郁瑞什麽也沒我強,我能幫你殺人,我也能幫你做生意,我還會唱曲兒,你自然也可以拿腿夾住你的腰,唐郁瑞可以麽?等下輩子罷!”
他的話音剛落,猛地拔身而起,撞門而出,郁瑞本在外面暗暗聽着,溏笙的話越來越讓人生氣,說到最後竟然演變成這樣,沒成想那人突然撞門出來,他坐在輪椅上本身行動就不便。
唐敬是個練家子,郁瑞剛剛到門外的時候,他就聽到了,尤其郁瑞坐的是輪椅,這種響聲兒他再熟悉不過了,而站在自己對面的也是個練家子。
溏笙的功夫并不弱,唐敬可以确定的是,溏笙也聽到了外面有人,他說話越來越沒有邊際,自然是說給外面的郁瑞聽的,唐敬手裏雖然有兵刃,但并不敢輕舉妄動,當對方彎下腰撿起衣裳的時候,唐敬已經戒備了,果不其然,溏笙是個聰明人,沒有想要硬碰硬,而是要借機逃走。
郁瑞沒有防備,哪知道裏面的人披了一件衣裳就沖了出來,肩頭一沉,頓時被抓住了,只不過溏笙沒想到唐敬那麽快就跟出來,只得放棄了唐郁瑞,立刻抽身走了。
郁瑞覺得肩頭被人松開,整個人都要攤在輪椅上,冷汗頓時往下淌,一下子後背就濕透了。
唐敬并沒有再追,只是扶住郁瑞,道:“怎麽樣?”
郁瑞腦子裏都懵了,肩膀上疼得厲害,衣裳已經被血陰了,唐敬按住他的肩膀給他止血,郁瑞只是胡亂的搖了搖頭。
誠恕進來的時候就看見這個景象,趕緊跑過來,唐敬道:“去找連赫,讓他封鎖城門,探子跑了。”
誠恕應了一聲,立馬轉身出去,就怕來不及。
唐敬一把将郁瑞打橫抱起來,芷熙從廚房回來就不見人,還以為少爺回了郁兮園,所幸也回去,只不過剛要進郁兮園,就看見老爺抱着少爺,少爺肩膀上都是血,吓壞了芷熙。
芷熙跑去找了大夫,大夫來給郁瑞止了血,這才算是消停了。期間誠恕過來了一趟,說連大人已經知道了,城門已經閉了,正在搜查,如果探子還在京城裏,一定跑不了。
唐敬給郁瑞倒了杯茶,喂他喝下,郁瑞臉色慘白,甭管上輩子還是這輩子,他都是生意人,哪見過這些,因着老老實實的沒吭聲,老老實實的讓唐敬喂他喝茶。
唐敬看他這麽乖巧,還不是裝出來的,笑着刮了他的鼻子以下,道:“怎麽這麽老實?知道辦錯事兒了?”
郁瑞鼻子裏哼哼了一聲,道:“我怎麽知道你和那個人光溜溜的在幹嘛,前一刻還你侬我侬呢,下一刻就打打殺殺。”
郁瑞口頭上雖然這麽說,不過心裏還是有點發虛,不知道是不是耽誤了唐敬的大事兒,那個人顯然是铖國派來的探子,而且在唐宅裏待了這麽些年,也不知是不是唐敬和皇上周密安排的,若真是跑了,自己的罪過可就大了。
郁瑞這樣說完,半響沒聽唐敬回話,誠恕又來了一次,連赫說已經搜查了出京的人,并沒有找到,但京城裏不能大張旗鼓的搜查,怕驚擾了百姓,只能就此作罷了。
郁瑞聽着,心裏一跳,就因着自己是個瘸子,才事事都謹慎隐忍,就怕拖了唐敬的後腿,他哪知道今日就辦錯了事兒,聽唐敬當時的口氣,這個探子的來頭還不小,而且知道很多不得了的東西。
唐敬等誠恕走了,才扳過郁瑞的下巴來,讓他看着自己,道:“知道錯了?”
郁瑞沒吭聲兒,也不敢看他眼睛,這反而将唐敬逗笑了,唐敬道:“這樣罷,你親我一次,我就告訴你彌補的法子。”
“這還能彌補?連大人不是說查不出來了麽。”
唐敬只是道:“我唐敬說能的話,還沒有不能當真的。”
郁瑞垂眼盯着唐敬的嘴唇半天,才終于狠了狠心,一咬後牙,猛地往前探了一下身子,在唐敬的嘴皮上啃了一下。
這一下抻到了肩膀上的傷口,疼的郁瑞“嘶”了一口冷氣。
唐敬讓他趕緊躺好,這才俯下身來,在郁瑞的耳旁輕聲道了幾句,郁瑞先是睜大了眼睛,随即狠狠的瞪了唐敬一眼。
其實溏笙是铖國的探子這件事,不止唐敬知道,趙黎和連赫也知道,趙和慶這個成天花天酒地的人都知道,只不過溏笙自己不清楚自己已經露出了馬腳,還在西苑裏裝本分。
眼下铖國已經蠢蠢欲動,溏笙身為探子自然也不能久留,早晚要回铖國去,唐敬怕他真的從自己這裏帶出蛛絲馬跡去,到時候讓慕容盛得了先機。
于是唐敬就成心放了些假的物事去,誰都知道,魏家軍之前的前身就是唐敬主帥的,溏笙偷了些假的布防,還以為是真的。
唐敬和連赫一起唱了出雙簧給溏笙來看,又是關城門又是搜查的,讓溏笙覺得唐家和趙國真的不能耐他何,這樣也愈發覺得自己手裏的東西是真的。
只不過唐敬沒算到郁瑞會過來,這回郁瑞反倒幫他演了出苦肉計,恐怕這時候溏笙已經确信不疑了。
唐敬道:“這也是你自讨苦吃,他的功夫底子和我不相上下,只是落個皮肉傷還算輕的。”
郁瑞知道自己沒辦錯事,心已經落回肚子裏了,唐敬說什麽他都乖順的應聲,這樣唐敬心情大好,難免對郁瑞“動手動腳”,只不過又顧忌着他的傷勢,只是點到為止。
因着郁瑞受了傷,唐敬讓把飯挪到床榻上來吃,還親自夾菜舀飯的喂給郁瑞吃,怕他動了胳膊又疼。
郁瑞道:“我沒這麽嬌氣。”
唐敬不以為意,道:“傷口深,小心落了病根兒,腿還沒好呢,胳膊又有個好歹。”
郁瑞忽然伸手,落在唐敬的胸口上,隔着衣裳輕輕的摩挲,唐敬每次和他歡好幾乎都不會脫掉上衣,他記得特別清楚的那次,唐敬和他一起沐浴,那時候對方是除掉衣服的。
郁瑞頭一次見到唐敬的光裸着身子的時候都愣住了,他身上,胸口上,胳膊上,都是大大小小的傷疤,郁瑞難以想象,這個人是怎樣在沙場上一次次死裏還生的,唐家并非就這麽一條血脈,唐敬排行老四,但到了今日,兄弟們獨留他一個人還在世。
并不是天生有人生出來就不茍言笑,并不是有人生出來就這樣嚴肅威嚴,只不過唐敬已經看透了生死,這些傷疤都是見證。
郁瑞的手指隔着衣裳摩挲,唐敬忽然抓住他的手,輕輕咬了一口,道:“我不鬧你,你反到來惹我?”
郁瑞突然道:“我今兒個可算知道有多疼了。”
唐敬只是道:“習慣了。而且已經忘了有多疼。”
郁瑞道:“倘若真的有一天你再上戰場,我一定要跟着你去。”
“跟着我做什麽,那地方除了沙子什麽也吃不上,你不是要坐穩當唐家的嫡子,唐家還要等着你來坐纛兒。”
郁瑞卻笑起來,聲音故意放的軟軟的,道:“爹爹出門,兒子自然要做拖油瓶了。”
唐敬只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并不再和他說這個問題。
吃過了晚飯,誠恕過來道:“老爺,前些天您讓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說到這裏,瞥眼看了一下郁瑞,有些支吾。唐敬道:“少爺跟前沒有什麽不能說的,也沒有什麽事情是少爺不能知道的,他是我唐敬的兒子,唐家的嫡子,不管今後如何,這個事情不會改變。”
誠恕聽到這裏,點點頭,這才繼續說道:“前不久遣過去的人回話說,當年的那個孩子并沒有死,只是當時誤以為活不下去了,就将孩子扔了……”
誠恕說的孩子,自然是唐敬的親生兒子,郁瑞一醒來就是被送往京城的途中,大家都說他是唐敬的嫡子,他也不知道事情的始末。
那個孩子并沒有死,被人撿到之後養活了,只不過當時還是趙黎剛剛登基的時候,鬧饑荒很厲害,孩子的境況并不好,一路輾轉下來,最後投了軍營,從火頭軍開始,在軍營裏混跡了三年,竟然屢立奇功,為人又老實肯吃苦,已經成為了校尉。
唐敬聽完了,頓了良久,道:“他叫什麽名字,現在在哪裏。”
誠恕回話道:“名叫齊章,正在京城之內,昨天剛剛進京,這次調兵邊境,因着連大人的舉薦,似乎要封官,所以進京來上殿接受皇恩。”
唐敬點了點頭,并沒說何時何地想要見一見這個齊章,只是讓誠恕先下去。
郁瑞終于明白為何唐敬要先說那些話,誠恕為何說話前要看自己一眼,原來這個叫齊章的人才是唐敬真正的兒子。
其實誰都有自己的苦楚,郁瑞上輩子因為奪嫡被害死,齊章身為唐家真正的嫡子卻一直苦于生計,就算唐敬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還不是在沙場上于生死之間掙紮。
郁瑞道:“接他回來罷。”
唐敬看了他一眼,郁瑞又道:“我這輩子不可能再娶親了,唐家若沒有血脈留下來,估計你也沒法面對列祖列宗。況且連大人都舉薦了,想必是個厲害的人物。”
唐敬只說道:“我還沒有想好。”
晚間的時候唐敬又留在郁兮園,他本身顧忌着郁瑞的傷口,沒想做些什麽,只不過郁瑞總是在他身上的疤痕上摩挲,唐敬被他撩撥的忍不住,好在唐敬有分寸,一直避着郁瑞的傷口,郁瑞累了也就老實的睡下了。
第二日起來的時候,時钺一晚上沒回來,郁瑞就想着去常家鋪子走走,自從給時钺打理後,郁瑞就沒怎麽管這個鋪子。
到了鋪子上,夥計們招呼的挺熱情,只不過沒見時钺的影子,夥計說道:“掌櫃昨晚上來了,又出去了,一晚上沒回來,少爺若是有事兒,留個子條子也行。”
郁瑞并沒什麽事兒,就坐在內堂看了看賬簿,時钺打理的非常仔細,因着又是他教的,郁瑞就跟看自己的賬簿一樣,一條條都很清楚。
郁瑞看過了賬簿,就聽街上有些雜亂,招來夥計問是什麽事情,夥計笑道:“街上好不熱鬧,似乎是在過馬隊呢,從外頭進京來的,準備上金殿接受封賞,大家都跟着湊熱鬧呢。”
郁瑞一聽,頓時就想起昨日裏誠恕說的齊章,讓夥計推着自己到門口去看看,果不其然,隊伍浩浩蕩蕩的還沒有走完,打頭的年輕人騎在馬上,因着穿了盔甲,并看不清樣貌,只不過身形高挑,即使坐在馬上也知道身量不矮。
他看着,旁邊的夥計道:“那馬上的将軍可了不得,丞相大人親自舉薦的,皇上要親自己封賞他,似乎姓齊,叫什麽玩意兒……”
郁瑞接口道:“齊章。”
“正是!”夥計又道:“一時給忘了,少爺說的沒錯,就是叫齊章的,似乎還很年輕。”
齊章到了宮門口,下馬解下佩刀,宮人往殿裏通傳,得到趙黎的宣召,才有人引着齊章往裏去。
大殿上還沒有散朝,最近铖國步步緊逼,趙黎也在加緊和衆大臣商議派兵的事兒,齊章接到聖旨,讓他進京受賞,他雖然立過戰功,但是還沒有及冠,年紀很輕。
齊章得到宣召,垂首大步走上大殿,規矩的矮身拜下,向趙黎扣頭行禮,朝上衆人不免都偷眼去打量這個人。
能讓連赫舉薦的,必然有什麽過人之處,齊章身量很高,在這裏的人自然不知道他是唐家的子嗣,只不過這個人少年老成,透着一股沉穩的氣勢,只是單單的往那裏一站一跪,确實有将才之風。
趙黎也打量了一下,不過很快收回目光來,笑道:“不必多禮。”
齊章謝了恩,很利索的又站起來,一舉一動顯然是從軍營裏出來的。
趙黎這時候才看清他的長相,少年的目光深邃,眼眸猶如點漆一般,相貌硬朗猶如刀削斧砍,卻透着一些脫不去的稚嫩,證明着這個脊梁挺得筆直,站在大殿上的人,還是個少年。
趙黎只看了一眼,有些不經意的笑道:“朕看到愛卿,真是不由想到一位故人。”
連赫雖然舉薦齊章,但并沒有見過他,只是看邸報知曉邊關有這樣一個人物,而且齊章除了這次,還沒有踏足過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