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主帥 (1)
連赫看着齊章,不禁有些唏噓,父輩的時候他們兩家還算是關系親厚,只不過後來因為各種的利益沖突,連赫又一心幫着趙黎,才漸漸和唐敬走了相反的路。
連赫并不是不知道,作為君王的,都是只可和臣子同患難,不能享富貴,唐敬是明智的,抽身而走,而自己卻不能。
連赫不想看着趙黎再一個人孤零零的站着,那就好似當年的自己一樣,他們感動身受,他也覺着最初對趙黎的心意,只不過是可憐,但是這些年下來了,連赫心裏再不僅僅只是可憐。
趙黎笑着和齊章說了幾句話,就見連赫有些失神的看着齊章,似乎這麽半天沒有多動過眼神。
趙黎心裏也不知為什麽就“咯噔”一下,頗為不舒服,他厭煩連赫這種專注的眼神。尤其這種眼神并不是看着自己……
趙黎笑道:“你這次能進京來,還要多謝連大人的舉薦功勞。”
連赫聽趙黎說話,這才收回目光,齊章已經行禮來謝連赫,連赫客套了一句。
趙黎道:“你們剛進京,朕也不弄什麽勞什子的酒宴了,等着你們再次凱旋之時,朕一定為你們大擺筵席。”
齊章恭敬的跪下謝恩,趙黎又說了些關于派兵的事情。
趙和慶和魏家軍到姜國邊境駐軍,很快正面打了兩仗,魏承安從一衆人中脫穎而出,不得不說他确實是個有能力的人,送回京城裏的邸報上都寫着魏承安的名字,立功最多的自然是他。
姜國并沒有和魏家軍硬碰硬,畢竟他們的目的也只是幹擾眼目,起到了作用就好,實際還要看慕容盛來,不然他們兵少人稀,時間一長糧饷也是問題,自然不能和趙國抗衡。
姜國這邊有了動靜兒,慕容盛也開始調兵遣将,趙黎不想被動,自然要派兵出去。
趙國西面和東面被姜國铖國幾乎包圍住,兩國雖然都不大,只不過占盡了地形,這種時候若有隊伍長途跋涉從後圍包抄趙國,那可謂是腹背受敵。
趙黎思索着并不能讓連赫一個人領兵過去,硬碰硬誰也得不到好處,況且兵力全出,到時候萬一真的有人從後面偷襲,就讓人抄了空城。
連赫也同意趙黎的意思,需要兵分兩路,不管慕容盛到底想沒想到這一節,都要守住後面的土地。
“只不過眼下卻有兩個問題,”齊章思索了一會子,才恭敬的開口道:“後路望龍坡地勢崎岖,別說铖國想派人偷襲需要長途跋涉,運糧食和水是問題,單說如果陛下想要占據望龍坡這塊土地,也是個困難的問題,稍有不慎,陡峭的地形反而會變成敵人的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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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黎點了點頭,接口道:“朕替你說了第二點……第二點是,如果領兵望龍坡,誰能挑得起這個重擔?”
他話音一落,大殿上立時變得靜悄悄的,有人擡頭偷眼去看連赫,只不過又覺得不合适,丞相若是領兵去了望龍坡,那前線由誰挂帥?一定不能是這個叫齊章的年輕人,畢竟太年輕了,頭等不壓人,鎮不住場子的反而會引起內亂,到時候更加麻煩。
連赫沒有說話,只是看到齊章微微張了一下口,就像是想要說什麽自己卻覺着不合适,又閉上了嘴,規規矩矩的站着。
趙黎讓衆臣考慮考慮這個問題,要從速解決,提出幾個人選來,也好從速發兵,戰勢不等人,若讓慕容盛得了先機,那就大事不好了。
下了朝連赫随着人往外去,看到前面抱着頭盔的齊章,不禁開口道:“齊将軍。”
齊章聽有人喚他,住了步,回頭一看,原來是丞相大人,他以前沒想過連赫,但多次聽說是連赫舉薦自己,所以對連赫也是非常敬重的。
齊章轉回頭,道:“連大人,不知找末将何事?”
連赫臉上挂着溫和的笑道:“我方才看齊将軍在殿上欲言又止,不知所謂何事,若是信得過連某,不防說來聽聽,也不知道連某能不能盡一份微薄之力。”
齊章聽他說的謙和,年紀還小的他一直在邊關混跡,人心叵測為了上位出賣朋友的他見過,只不過沙場上多半還是血裏打拼出來的兄弟義氣,沒有官場這麽市儈。
齊章在連赫面前,自然聽不出這個老狐貍說的是真話還是客套話,只是實打實的道:“不瞞連大人,末将确實欲言又止,是因為末将心裏頭有一個挂帥的人選。”
連赫聽了點點頭,道:“這裏不方便說話兒,咱們去班房坐坐,還能喝口茶。”
連赫引着齊章去了班房,兩個人說了快一個時辰的話,因着将近中午了,趙黎又沒有留下齊章用膳,連赫就讓齊章出宮去了。
連赫并沒有馬上出宮回府,而是遞了牌子,請求面聖。
趙黎下了朝回了暖閣,很快就聽說連赫和齊章去了班房,在裏面談了一個多時辰的話,似乎很投機似的,趙黎心裏難免有些不舒服。
畢竟連赫和他也不曾說過這麽多話,每一次見面,連赫雖然表情很溫柔,但多半是虛僞的,是假的,趙黎并不相信這種戴着面具的溫柔。
而連赫看着齊章的目光就不一樣,那種似乎帶着回憶的目光,讓人覺得很溫暖,趙黎越想越是心煩。
正着時候,突聽旁邊的內侍道:“陛下,丞相大人遞了牌子求見,不知陛下見不見?”
趙黎頓了一會子,抻着半響才道:“宣他進來。”
內侍趕緊出去,很快連赫就進來了,還不等趙黎開口奚落他,連赫已經正色道:“請陛下屏退左右。”
趙黎不知他葫蘆裏賣生麽藥,不過他認真的時候多半是有正事兒要說,趙黎也不是不緊不慢的秉性,就揮手讓宮人全都退出殿門去。
連赫這才道:“方才微臣見過了齊将軍,這會子琢磨着一定要向陛下禀明,齊将軍的想法和微臣剛好不謀而合。”
趙黎笑了一聲兒,懶洋洋的支起腦袋,道:“是嘛,講罷,朕倒要聽聽,你們是怎麽不謀而合的。”
連赫聽出了趙黎嘴裏的酸味兒,輕笑了一聲,但也沒點破,繼續說道:“方才在殿上陛下已經說過,望龍坡勢必要守住,只是派誰去守的事兒,守住望龍坡的同時,又派誰去挂帥主站。微臣心裏有兩個人選,希望陛下可以聽一聽。”
他說着,頓了一下,擡起頭拿眼直視着趙黎,道:“在慕容盛眼裏,或是在百姓眼裏,亦或是在齊章這樣半大的年輕人眼裏,趙國的戰神莫過于唐敬。”
趙黎眼神一暗,笑道:“你想讓唐敬去守望龍坡?讓朕去求他?”
連赫道:“陛下想錯了,不是唐敬去守,是微臣去守……倘或唐敬主戰挂帥,慕容盛心裏定有防備,到時候一定會想到從後方長途跋涉占領望龍坡,和姜國三面包抄咱們,有了唐敬這個幌子,微臣在望龍坡埋伏狙擊,定能打擊铖國的氣焰。”
趙黎聽着,似乎陷入了沉思,想了很久,開口道:“朕說過,為了天下百姓,朕可以去求唐敬,只不過……望龍坡必定是一場苦役,你要去守?”
連赫笑道:“微臣自覺還有這番能耐,也大言不慚的覺着,當朝上下,除了微臣,沒人再有這番能耐……起手無悔。”
趙黎抿了一下嘴唇,把頭別過去,不再看着他,笑道:“你真是逼朕,逼着朕去放下臉面求唐敬,當年是朕把他趕走的,如今又去求他,你讓天下人怎麽看朕?你讓慕容盛怎麽看朕?”
“只不過微臣算準了陛下會去。”
趙黎只是嘆了口氣,沒再說一句話,最終點了點頭。
郁瑞一上午待在鋪子裏,回唐宅來吃過了午飯,有些犯困,芷熙就給他鋪了床榻,郁瑞正準備睡一會子午覺,剛要上床,就聽下人道:“少爺,有人在外面,要見老爺呢。”
郁瑞還以為又是些求着唐敬辦事兒的人,道:“有名帖麽,跟他說老爺沒在家裏頭,名帖留下來,改日再來罷。”
那下人搖頭道:“沒有名帖,就是一個年輕人,站在外面說想要拜訪老爺。”
“知道叫什麽名兒麽?”
“回少爺,他自己說叫齊章。”
“齊章……”
郁瑞頓時睜大了眼睛,心裏一陣猛跳,他聽過誠恕的話,心裏已經知道齊章才是唐敬的兒子,突聽齊章來見唐敬,不免想着會不會是齊章知道了什麽。
只不過轉瞬一想又不可能,若不是誠恕這樣一點點查來,想必齊章的身世還沒人知道。郁瑞心裏頭有些複雜,按說這個嫡子的身份應當是齊章的,而自己什麽都不是。
不過老天爺待他不薄,上輩子郁瑞雖不受待見,但這輩子撿了個便宜,竟然飛上了枝頭做了一回假鳳凰。
郁瑞上輩子不受待見,處處被人欺負,并不是不知道混生活的困難,尤其像齊章這樣,從小被人扔了,能混跡到現在,從火頭軍變成了校尉,又從校尉升到将軍,別人眼裏看起來是光鮮了,但不代表他就沒受過苦,沒遭過罪,當兵是要流血的,怕是齊章流的血不在少數。
郁瑞一直告訴自己,不該是自己的就不要,只不過如今這個嫡子真的不該是自己,他卻舍不得了,并非舍不得唐家的錢財勢力,而是舍不得唐敬,他除去唐家嫡子這個身份,和唐敬就是陌路之人,再沒任何瓜葛。
郁瑞并不想讓出來,只不過齊章又怎麽辦,自己要霸着唐敬,本該是齊章的父親,他心頭是愧疚的。
下人聽少爺嘆氣,以為少爺乏了,道:“要不……少爺您睡罷,我去回了他,讓他明兒再來。”
郁瑞道:“不必了,請他進來,到正堂去坐,讓丫頭給沏些好茶。”
“是。”那下人聽了立馬去迎齊章。
郁瑞讓芷熙推着自己往正堂去,到的時候正好看見一個少年人被下人引着往這邊來。
那個人褪去了盔甲戰袍,出落得高大挺拔,一襲白色長衫,沒有文人的酸文假醋,反而顯得幹脆爽快。
他看到坐在輪椅上的郁瑞的時候,眼眸睜了一下,還是少年人掩不去的青澀,沒有郁瑞老成,難免多看了郁瑞的腿兩眼。
郁瑞笑道:“齊将軍,快請進。”
齊章見郁瑞坐在輪椅上,顯然是雙腿不能行走,他進京的路上就聽說了,京城裏有個不得了的人物,當年那可是趙國的戰神,只要是當兵的人,沒有一個沒聽說過唐敬的,也沒有一個不敬重唐敬的,而這個了不得的人物,家中有一個身患殘疾的嫡子,亦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齊章初見到郁瑞,看他落落大方,并不因為自己的腿而謙卑懦弱,自有一股穩重平和的氣勢,又見郁瑞說話幹脆利索,也不像大家說的,“京城裏的人都精滑着吶”。
兩人進了正堂,峤襄端上茶來,齊章趕忙雙手接過來,并不在下人面前擺什麽大架子,又對郁瑞道:“我來的匆忙,身上并沒有什麽名帖,更加沒有帶什麽表禮,但一直聽說唐四爺的名頭,不來拜訪一次又覺着心裏不安生。”
郁瑞笑道:“你來的不湊巧,老爺出門還沒回來。”
齊章眼裏有些失落,不過很快又恢複了平常,道:“見得到是齊章的福氣,見不到那是齊章的命,只不過有些遺憾而已,在軍營中沒少聽說唐四爺的名聲兒,打小就敬仰的很,如今見到唐少爺,遺憾也算是小了些。”
郁瑞聽他說“命”,心裏忽然抖了一下,嗓子眼一陣發顫,眼眶竟然有些酸,趕忙用手揉了揉眼,芷熙粗心大意,反而是峤襄探頭過來,道:“少爺,怎麽了,是哪裏難受麽?”
郁瑞搖頭道:“不礙事兒,茶太燙,熱氣熏了眼睛。”
齊章道:“若是妨礙唐少爺休息,我這就告辭了。”
郁瑞道:“不知将軍要在京城裏逗留多久?”
“這還不定,要看戰勢的情況,說不準什麽時候就走。”
郁瑞又道:“将軍難得有空,今日見不到老爺豈不遺憾,若是時間空餘,不防留下來等等,若是不嫌棄,郁瑞可以陪将軍說會子話兒。”
齊章有些詫異的睜大了眼睛,道:“這……打擾了你休息豈不是……”
郁瑞沒等他說完話,道:“我這會子正閑得慌,将軍到郁兮園坐坐罷。”
說話間,芷熙推着郁瑞,引着齊章往郁兮園去,一路上郁瑞還給齊章說道了說道唐家裏的景致,郁兮園裏很安靜,剛開始有些蕭條,可郁瑞住了這麽久,院子裏也沾染了人氣兒,比之前雅致了許多。
齊章一直在沙場混跡,喝的是風,吃的是沙子,自诩也是粗人一個,雖然說話做事懂規矩知進退,但骨子裏還是和旁人都不同的,沒說幾句話就露了秉性。
他見郁瑞随和,也懶得說些酸文假醋的客套話,兩個人沒多少時間,談的倒是投機起來。
郁瑞心裏愧疚,自然想知道齊章這些年來過的如何,齊章一般在軍營裏不怎麽說話,如今找到了年紀相同的人唠嗑,自然也願意說些以前的事兒。
齊章沒有背景,沒有靠山,在軍營裏就從火頭軍開始,當年他沒得吃才投了軍,身子骨也弱,個子不高,人家行軍打仗都不要他,只是将他扔到夥房裏,那時候正好上面要招一批老弱兵開墾種田,雖然糧食軍饷還需要從老遠運來,但是終歸能自給自足一部分。
齊章就是這些兵裏頭的一個,他起初在軍營裏只是為了口飯吃,只不過後來看得多了,聽得多了,也就漸漸的興奮起來,那種年紀最适合施展雄心壯志,畢竟初生牛犢還什麽都不怕,他開始鍛煉自己,即使是鋤地,即使是做飯燒火。
齊章笑道:“你別看我這麽高,以前可瘦了,比你還要瘦弱。”
說着又攤開手來,給郁瑞看手心裏的老繭,齊章的手很大,裏面布滿了老繭,還有大大小小的傷疤,就猶如唐敬一樣,有些傷疤太深了,就掉不下去了,會永遠留下烙印。
郁瑞伸手輕輕摸了摸齊章手上的繭子,很厚,很粗糙,一瞧就是握慣了兵刃的人。
下人們瞧他們談得投機,也退到外間兒來,只是偶爾進去添壺茶短點兒點心之類的,并不打擾他們說話。
唐敬今日都在鋪子裏,誠恕一直跟着他,雖說唐敬有把生意都轉手給郁瑞的心思,但沒轉之前還是需要自己忙活。
他坐在內堂看了會子賬簿,掌櫃的進來道:“四爺,外面有個姓趙的爺說要見您。”
“姓趙?”
“對,姓趙,那爺說了,跟您說他姓趙,您就知道他是誰了。”
唐敬的眼睛始終沒從賬本上挪開,只是道:“請他進來。”
掌櫃的出去,唐敬這才看了一眼誠恕,道:“你先出去罷。”
誠恕應了一聲,退出去,出了內堂,就看見兩人被掌櫃的引着往這邊來,誠恕是見過的,竟然是趙黎和連赫。
他們都是一身常服打扮,誠恕自然是看得懂眼色的人,趙黎這副打扮必然是不想讓人認出自己,因着也就沒吭聲,低頭出去了。
趙黎和連赫進了內堂,掌櫃退了出去,唐敬只是擡眼看了他們一眼,道:“唐某這裏廟小,沒成想竟然引來這麽大的佛。”
趙黎笑道:“四爺好大的譜子,想見一見四爺,還要三傳四傳的。”
唐敬道:“到哪裏都有哪裏的規矩,無規矩不成方圓,想必趙爺也是明白的。請坐。”
趙黎和連赫坐下來,過了好半天沒人說過,趙黎終于打破安靜,道:“我來這裏,想必四爺也知道是什麽事情。”
唐敬只是面皮不動的笑了一聲,道:“唐某不知道。”
趙黎被他噎了一下,壓下心中拱起來的氣,道:“唐四爺是聰明人,咱們也就不說別的廢話了。”
連赫繼續道:“這些天慕容盛那邊兒的消息想必四爺也聽說過了,今日我們來此,就是想聽聽四爺的意思。唐四爺是久經沙場的人,肯定最明白如今的情勢,仗要怎麽打,西面有姜國,東面有铖國,南面還有一座望龍坡,倘或慕容盛偷偷派兵占領望龍坡,那麽咱們幾乎就沒了勝算。”
唐敬終于放下了手中的賬本,道:“所以,趙爺的意思呢?”
趙黎站起來,道:“如果你肯領兵出征,慕容盛一定不會和你硬碰硬而是轉陣望龍坡,連赫願意領兵守在望龍坡,到時候兩面夾擊,攻其不備。”
唐敬只是擡眼看了一眼連赫,連赫并沒去看唐敬。
趙黎道:“唐四爺的意思如何?”
唐敬道:“如果唐某沒有聽錯,趙爺這是在求我。”
“你……”
趙黎被唐敬不鹹不淡的語調弄得氣怒,只不過被連赫拉了一把,壓下心中的怒氣,道:“唐四爺說的正是……或許在唐四爺眼裏,我就是個多疑猜忌的昏君,但是今日,我就是在求你,為了天下蒼生,只要你唐四爺肯答應,我寧願給你下跪。”
唐敬這才挑起嘴角笑了一下,轉頭看向趙黎,道:“趙爺的誠意呢?要跪就跪罷。”
趙黎登時睜大了眼睛,眼裏似乎有些屈辱,狠狠咬住後牙,瞪了唐敬半天,喉頭滾動了好幾下,終于一狠心,猛的雙膝一彎,就要跪下去。
連赫也沒料到趙黎真的能做到這份兒上,喊了一聲“陛下”。
唐敬在此時卻手一帶,将旁邊的椅子帶過來,正好卡在趙黎的膝蓋處,趙黎膝蓋磕在椅子上悶哼一聲,并沒有真的跪下去。
唐敬道:“唐某只是試試趙爺的誠意,而在唐某心裏,趙爺也并非一個昏君。這件事兒我應下了,趙爺只管放心,只要連大人守得住望龍坡,唐某這裏無需擔心。”
說着又看了一眼連赫,連赫卻第二次避開唐敬的眼神,唐敬似乎是洞悉了什麽,其實說來也有道理,唐敬前半生縱橫在沙場這麽多年,別說望龍坡,随便指出一塊土地來,沒有他不熟悉的,連赫心裏打的什麽主意,他自然清楚。
唐敬心裏早就知道趙黎會讓自己上戰場,只不過他沒想到,趙黎真的能跪下來求自己。
等他送走了趙黎和連赫,賬本也看不下去了,叫來誠恕就準備回唐宅去。
唐敬剛進到門口,就有下人過來道:“老爺,下午齊章将軍來拜訪過,不過您沒在,少爺就留他等等,這會子還在郁兮園呢。”
饒是唐敬也難免怔愣了一下,齊章是他的兒子,而有沒有血緣關系,郁瑞在他心裏的分量必然是不可磨滅的,他不知郁瑞見到齊章會是什麽反應。
唐敬往郁兮園去,正房沒關門,芷熙坐在門檻上,見到唐敬來了趕緊站起來,輕聲道:“老爺,少爺睡下了。”
“這會子睡下了?”
芷熙點點頭,道:“少爺和齊将軍一邊等您一邊聊的可歡實了,可能是累了,這會子睡下了。”
唐敬點點頭,放輕了步子走進去,芷熙給他打起裏間兒的門簾子,就見屏風後面,郁瑞和齊章都躺在床上,挨在一起正睡得香。
唐敬看到這個光景,一瞬間也不知心裏是什麽感受,只是揮了揮手,示意芷熙跟着,又出了內間兒。
唐敬道:“別吵了少爺休息,等着醒了再說。”
芷熙道:“是。”
郁瑞和齊章聊天聊得投機,兩個人身邊都沒什麽年齡相當的人,難得見着一個。
郁瑞是身子骨一直很弱,就說現在調理着比以前強了不少,但是一上午在外面看鋪子,本身睡個午覺也別打擾了,如今聊了會天就困了。
齊章是大老遠從邊關趕到京城裏的,一來京城裏就一堆的事兒等着,還要進宮接受封賞,自然沒一刻閑着,眼下請續放松下來,自然也困了。
兩個人聊累了就準備眯一會子,結果都睡着了,芷熙聽裏面沒聲兒,探頭進來一看,竟然打上了小呼嚕,趕忙過來給兩人蓋上被子,真怕少爺睡着了吹了涼風,給吹病了罪過就大了。
唐敬回書房坐了一會兒,天色黑下來就讓峤襄吩咐廚房多做些吃食,又起身去郁兮園,免得郁瑞睡過頭了,晚上又睡不下。
唐敬進裏屋的時候,郁瑞正好醒了,唐敬走到床榻邊兒,郁瑞正睜開眼,兩個人眼神撞在一起。
唐敬伏低了頭,因着旁邊的齊章似乎很累,還沒有醒,輕聲道:“要不要起來?”
郁瑞看他離自己這麽近,熱氣甚至灑在自己鼻尖兒上,臉上有些泛紅,生怕齊章醒來了看見這樣兒,趕緊要撐起上身來。
唐敬伸手扶他起來,齊章也是練家子,最近趕路有些累了,但是這一動晃肯定也醒了,起初迷迷瞪瞪的沒醒過夢來,看到唐敬,随即一下子竄起來,非常局促的站在一邊,有些不好意思。
畢竟是來別人家拜訪的,竟然睡着了,就算自己再不拘束于規矩,也覺着不好意思。
唐敬打量了他一番,也不知是不是提前知道他就是自己的兒子,總之齊章的眉眼之間竟真的能看出自己年少的樣子,當年自己也是這番棱角分明,只不過後來始終打磨的冷漠老成了。
郁瑞道:“齊将軍可等了一下午,天色不早了,爹爹留齊将軍吃頓便飯罷。”
齊章這樣一聽,趕忙搖手道:“不打擾不打擾了。”
唐敬卻接口道:“方才已經讓人去擺飯了,你們醒醒盹兒,過去就行。”
齊章這樣一來更是不好意思,他從小就在軍營裏聽老兵說起唐敬的事兒,在齊章眼裏,唐敬就是趙國的戰神,那是一個永遠也接觸不到,遠在天邊的人物,哪成想今日真的見到了,自己反而這麽失禮。
芷熙給郁瑞和齊章端了杯茶,醒醒盹兒,峤襄很快過來道:“老爺,晚飯好了。”
唐敬點頭道:“走罷。”
衆人一并往飯廳去,裏面一張大桌上已經擺滿了各色菜肴,旁邊站着一水兒的丫頭,捧飯的,安筷的,端着茶杯水盆的,那氣勢是讓齊章不曾見過的。
齊章在軍營裏吃飯慣了,雷厲風行的,若是慢了片刻,估計都吃不到飽飯,因着如今改不掉這個毛病,沒人和他搶,吃的也很快,唐敬和郁瑞吃飯也是不說話的,一頓飯吃的不慢,丫頭很快又上來撤掉飯桌。
峤襄端上茶來,齊章這才捏着茶杯又緊張起來。
唐敬問了齊章幾個問題,其實多半也是之前郁瑞問過的問題,郁瑞聽得出來,唐敬肯定和自己的想法一樣,畢竟齊章是他的親生兒子,兒子在自己的面前,做父母的怎麽能不多問幾句。
齊章并不像和郁瑞說話時候那麽輕松,有些緊張,手都下意識握緊了拳。
郁瑞就像不經意的笑道:“齊将軍和我年紀也差不離多少,一個人孤零零的也沒有個照應,爹爹不如認了他做義子罷,往後京城裏也有個照顧着的。”
齊章頓時震驚的睜大了眼睛,郁瑞看的出來,他眼裏摻雜着喜悅和不可置信,只不過這麽純粹的感情又讓郁瑞有些心裏發顫,齊章或許是感謝自己的,但自己又何嘗沒有私心,他不該是義子的,他該是嫡子,郁瑞覺得于情于理自己這個假鳳凰都不該這麽做,只不過他不能退讓,不能從唐敬身邊退讓。
唐敬只是看了郁瑞一眼,郁瑞雖然臉上挂着笑,卻挂的很苦,很牽強。
唐敬伸手拍了拍郁瑞的肩膀,道:“只要齊将軍不嫌棄。”
齊章長大了嘴,仍然有些醒不過夢來,這一天過得實在太渾渾噩噩了,不說在唐家做客竟然睡了一覺,後來又在人家裏吃飯,現在竟然要被認為義子。
齊章突然覺得自己被天上掉下來的餡兒餅砸昏了頭,半響都反應不過來。
郁瑞拉了他一下,道:“愣着做什麽?”
誠恕遞過茶來,齊章趕緊伸手接住,立馬跪在地上給唐敬磕頭獻茶。
唐敬心裏也有一時的唏噓,他從來不曾将血脈放在心上,畢竟看多了爾虞我詐,血裏的親緣又算什麽,在銀錢權利面前什麽也不是。
他當初找來郁瑞,還不是為了搪塞皇上,唐敬心裏一直是冷酷的,他覺得,只要自己說誰是唐家的嫡子,誰便即是,旁人多一句也不能置喙。
而如今真正的血緣至親就在眼前,饒是唐敬這種鐵石心腸,也有些感慨。
唐敬扶起跪在地上的齊章,齊章好一陣感動,上過戰場的人竟然為了這些事兒激動的直發抖,半天緩不過神兒來。
唐敬收齊章為義子的事情,第二天就傳遍了整個京城,本身在皇城裏,就沒有什麽是秘密的事情,像這種大事兒,自然更不是秘密。
很多人揣測不明白唐敬是什麽意思,更多的人揣測唐敬是不是又有野心,準備收羅名将,趁着這次和铖國開戰準備再度出山。
猜測很多種,但是沒有一種是對的,他們根本沒想過,其實這個名聲初現的少年将軍,其實是唐敬真正的兒子。
齊章和郁瑞的關系非常好,他每次來唐家都會來和郁瑞聊天,有的時候會留下吃飯,甚至是留下來過夜,聊得入勝的時候會和郁瑞促膝長談,晚間就睡在一起。
雖然唐敬樂見兩人的關系如此親厚,但是他來郁兮園十次,得有八次看到齊章正在和郁瑞聊天,一留留到很晚。
齊章在的時候,郁瑞自然不讓唐敬對自己做過于親近的舉動,唐敬起初還能忍,後來越來越覺着忍不得了。
這日唐敬好不容易抽出空子來郁兮園,就見齊章也在,不知正在和郁瑞說些什麽,兩人說說笑笑的,唐敬走進去也被冷落着。
齊章剛開始将唐敬敬若神明,只不過後來接觸久了,還是覺得郁瑞容易親近,相處下來自然和郁瑞的關系最好,唐敬不會承認,其實自己肚子裏有些冒酸氣兒……
幸好唐敬來了沒多久,有下人來跟齊章說,皇上宣齊将軍進宮陛見。
齊章哪敢怠慢,立馬換上幹脆利落的表情,起身告辭,出了唐家往回去趕緊換了朝服進宮去。
唐敬見齊章走了,才過去,将郁瑞一把就從輪椅上抱起來,郁瑞沒有防備,稍微掙紮了一下子,唐敬很快走了兩步,将他放在床上。
郁瑞直覺後背剛剛沾到了床榻,身上的衣裳忽然一松,已經被唐敬抽掉了腰帶。
郁瑞趕緊擋住唐敬,道:“你做什麽,萬一芷熙進來了怎麽辦?”
唐敬低頭在他的嘴角上親吻,很嚴肅的道:“你這些日子和齊章走的太近。”
郁瑞聽他的口氣,愣了半響,才“噗嗤”笑了出來,道:“兩個兒子相處的和睦,你這個做爹爹的豈不是省心?萬一像常家那樣怎麽辦。”
唐敬聽他戲谑的調侃自己,只是一手抓住他的下巴,一手抓住他胸前的衣襟,一面探出舌來親吻着郁瑞,一面将他的衣裳解開,兩三下連着裏衣一起脫下來。
郁瑞被他吻得呼吸粗重,這幾日裏兩個人也很少親近,郁瑞身子又敏感,向來是禁不起唐敬撩撥的,自己起了反應,也就放軟了身子,順着唐敬。
唐敬明知道郁瑞和齊章關系親近,只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關系,但仍然禁不住心裏不對勁兒,若是以前,唐敬決計不會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對誰這麽重視,這麽在意。
兩個人都有些情動,自從郁瑞的小腿有了感覺,唐敬總是喜歡在這種時候親吻他的小腿,郁瑞那裏的感覺雖不靈敏,沒有其他地方敏感,卻能下意識的感覺到快感。
郁瑞怕下人在外面聽見,捂着嘴不敢嚷,被唐敬反複折騰了兩次才算完,之後洗澡和上藥免不得又被唐敬揩油,只不過郁瑞已經累得不行,就由的唐敬去了。
齊章換了朝服進了宮,原來趙黎是找他商議去打仗的事兒,齊章這會子才聽說,原來那日連大人說的“微薄之力”竟然變成了事實,唐敬會親自挂帥,自己被編排在唐敬的手下。
趙黎道:“連卿雖舉薦了你,只不過你年紀還輕,朕聽說前兒幾個唐敬收了你做義子,想必唐敬主帥,你心裏也不會不服氣。”
齊章道:“末将不敢,一切聽從陛下吩咐。”
趙黎道:“齊章啊,你就替朕打好前線,擾亂慕容盛的視線,只要慕容盛真的派兵去望龍坡,到時候兩面夾擊,再加上望龍坡的地勢,一定勢如破竹。”
齊章聽了卻皺了一下眉,有些踟蹰,想了半天才不禁道:“末将可否鬥膽問一句,陛下想要派誰駐紮望龍坡?”
趙黎道:“自然是丞相,連卿已經跟朕請命了,整個朝廷上下,沒有人能守住望龍坡,除非是他。”
齊章只是點頭,不過面上還有些踟蹰,趙黎道:“齊将軍覺得有何不妥麽?是覺得連卿沒有經驗,不能勝任?”
齊章忙回道:“這倒不是……皇上,不知讓連大人駐守望龍坡的事兒,有沒有告知唐四爺?”
趙黎道:“唐敬是知道的。怎麽了?”
齊章眉頭皺的更深,道:“那或許連大人是有什麽妙招罷。望龍坡地勢陡峭,其中有一條望龍谷,這地方是埋伏敵軍的最佳地點,峽谷埋伏一般不是水攻就是火攻,只不過正因為望龍谷過于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