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4.
張斌合偷偷摸摸的忙着求救，忘記了語音王超級大的按鍵音，剛按下號碼，一個機械的女聲大聲傳了出來，“1……”
于是手機被衛成沒收了。
從鎮上到市區很遠，主要是太偏的地方路還沒修通。折騰一番才坐上火車，衛成買的是兩張硬座，一上車全車的人都盯着張斌合，張斌合就一個一個地瞪回去。衛成感覺頭又疼了，無奈地看着這只小鬥雞。
火車要開六個小時，那時又還沒有智能手機，張斌合無聊地找人打牌，扣着桌上的小貼紙，一番折騰後終于眼皮打架，頭歪靠在衛成身上睡着了。這時衛成感覺放在口袋的手機振動了起來，趁着“每一次都在徘徊孤單中堅強”還沒響起來，他趕緊幹脆利落地挂了電話，挂斷後瞄見屏幕上企鵝的小頭像飛快地跳動。
【貴族★殇殇?】：斌哥，你怎麽還沒回來啊？
衛成想了想，手指在鍵盤上按了幾下。
【貴族★合少ˇlove】：我走了，我去市裏了。
【貴族★殇殇?】：我｀操，你小子也不打聲招呼
【貴族★合少ˇlove】：走的太急，下次聊
衛成摸着下巴笑，絲毫不覺得自己冒充行為有什麽不對。仔細一看他發現張斌合的朋友大多有這個莫名其妙的“貴族”前綴，不是稱呼自己“x少”就是“x妞”的，他記下了張斌合的QQ，把聊天記錄删除後重新将手機放回口袋。關于青少年教育問題，衛成也沒什麽譜。他低頭看着閉着眼睛流着口水睡覺的張斌合還覺得不真實，他今年二十六，他姐姐比他大十一歲，衛成也記得肉團似的張斌合，裹在棉布裏，小手掌軟綿綿地握着自己的手指。那時他自己也不過才九歲。
火車到站時張斌合揉着眼睛爬起來，琢磨着逃跑無望，只得老老實實地跟在衛成身後。
這不是他第一次來市裏，他很小的時候來看過幾次爸媽，但現在已經沒有什麽印象了。
此時已是華燈初上，張斌合一天沒吃飯了，捂着肚子，顧不上有人對着他拍照白眼了，可憐兮兮地垂着腦袋。“舅，我餓。”
不遠處肯德基爺爺笑得花枝招展，衛成看了一眼，果斷帶着外甥去吃垃圾食品。小孩就愛吃這些東西，眼下抱着漢堡啃，越看越像只刺猬。他跟姐姐打了電話，“喂姐，對，接到了，沒事。”
張斌合裝作不在意似地豎着耳朵聽。
“挺順利的……啊好，過兩天我就帶他去。”
挂了電話，小刺猬漢堡也不啃了，“我媽？讓我去看她？”
“不是，過兩天帶你開學。”
張斌合今年十七，本該讀到高二，但原先的學校讓他退學，又因為成績太差，他媽便費盡心思讓他從高一重新讀起，連學校都選的市裏的重點中學，借讀費就交了幾萬。
“切。”刺猬聳了聳肩膀，“最讨厭上學了，反正我也學不懂。”
衛成把吃飽喝足的刺猬拖進出租車，帶回他買的小公寓裏。就這樣外甥和舅舅雞飛狗跳的生活算是正式開始了。
05.
一進家門，張斌合就像嘴巴裏含着一個雞蛋一樣的時刻保持目瞪口呆，小刺猬發現這裏到處都是書，而且書櫃居然是移動的，又興奮地鑽進書房裏東翻西找，張嘴就是葷話，“舅舅，有沒有哪種書？”擠眉弄眼的。
“沒有，快去洗澡。”
盡管兩人折騰了一天，衛成還沒見過張斌合卸妝的樣子，等那人洗了頭發洗了澡，裹着白色的大浴巾跑到電視前，衛成總算知道了自己外甥到底長什麽樣。炸開的綠色頭發濕漉漉地貼在後頸，露出常年不見光的額頭和眼睛，兩只眼睛圓圓的，臉也是圓圓的，一點兒也沒有成為社會大哥必要的外形條件。
“我覺得你的職業前景不怎麽明朗。”
混混張斌合不說話，眼睛盯着電視，“不要瞧不起我，我的小弟千千萬。”說完挺着小胸膛誇自己，“哥太有才了。”不等衛成一巴掌拍下來，一溜煙兒跑到他的房間。說是房間，其實是衛成收拾出來的一個小空間，由兩堵牆和兩個移動書櫃組成，他們家的格局可以随着移動書架而改變，裏面擺着一張小床，臺燈和衣櫃。
張斌合走得匆忙，什麽也沒帶，只得先穿着衛成的舊短袖，露出蒼白的一小片鎖骨。“你的衣服好土啊。”
“這是正常人的衣服。”衛成又不順眼了，嫌惡地扯了扯他的領口，“你是不是天天都窩在網吧裏？”一提到網吧張斌合愣了，猛拍大腿，“舅！我手機還我！完了完了，我都沒來得及跟他們說一聲······”
衛成把手機丢給他，回書房趕稿。想到某刺猬抱着手機的樣子，撓了撓下巴打開電腦，注冊了新的企鵝號碼，為了達到真實的效果，他特意在網上找了張染着咖啡色頭發的男孩照片作為頭像，照片左上角有三個血紅的字，“忘了愛”。而在個性簽名處照着他們的風格随便填了一句話——““臉上德快樂.莂人看到,の。鈊裏德痛.冇誰倁檤.﹖”
點了好友申請，衛成便将這事放到了一邊。
來到市裏的第二天，張斌合從舒适的小床上爬起來，感覺哪裏不太對。他震驚地摸了摸自己的頭，熟悉的滑膩感覺不見了，反而是毛紮紮的觸感。“我｀操！”他連滾帶爬沖到鏡子前，震驚地發現自己的帥潮發型全部不見了！
“早。”
“不是，我，我我頭發呢！”張斌合一夜之間變成了勞改犯頭，只有頭皮處有短短的發根，他驚慌失措地看着衛成，希望他能給出一個解釋。
“哦，昨晚我想試一下新買的刮胡刀。”他以為張斌合會破口大罵，然後居然奇異的發現，張禿頭的眼圈居然慢慢紅了，不僅如此，他還哭了起來。
“··· ···”
“你賠我的頭發，又不是我要來你家的，你就随便把我的頭發剪掉，”他哭得打嗝，傷心的不得了，“我要回去了，我不要在你這裏。”
始作俑者沉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這樣回去，你的兄弟們會笑死你的。”
06.
就因為這撮毛，張斌合整整兩天沒跟他開口說一句話。
這兩天衛成發現自己的好友申請已經通過了，而刺猬的個性簽名是：冇些亽，涐卟哙侢給伱傷嗐涐の機哙，痛噯。（有些人，我不會再給你傷害我的機會，痛愛。）雖然他下了火星語轉換器，但這些文字總是讓身為文字工作者的他感覺非常的二百五。
剪個頭發，怎麽就傷害了呢？還痛愛，痛你二大爺。衛成在心裏默默給二大爺道歉，就看到小彈窗彈出一個框框，這刺猬上來就是一句，“去我空間踩踩，不踩不帶你進家族。”
頭發都沒了，還這麽嚣張。衛成被他氣笑了，為了打入內部，只得先進入張斌合的空間，上來就是黑色帶着鮮血的背景圖片，鮮豔的花體字豔俗的閃爍。“合少的空間。”緊接着是什麽“男孩的一番話讓女孩流了一夜的淚”，“愛過才知道，男人你別笑”，“做兄弟會做的99件事”······衛成感覺有些頭痛，沒再往下翻而是去留言簿複制了幾句留言貼了上去。
留完言，刺猬那邊卻還是沒動靜。
到了不得不帶張斌合去新學校報道的日子，衛成起了個早将被窩裏的人挖出來，“去上學了。”張斌合有起床氣，剛擡手就被一把拽住然後被暴力拉到洗漱臺刷牙洗臉。“小合，我不管你有多叛逆，但是你得按時上下學。”衛成對學業要求并不高，主要是讓他知道其他同齡人這個時候都在做什麽。
“我不想上學，上學沒什麽用。”
“那你想做什麽？”衛成把牛奶放進微波爐。
“我好幾個朋友都去打工了，賺了錢買手機和摩托車。”說完小孩仰着頭漱口。
聽了這話衛成冷笑一聲，伸手掐了掐他的圓臉，“一你媽在外面賺錢就是為了讓你不用再辛苦去工廠打工；二就算打工，你讀完書一樣可以去打工，可是打工完卻沒法繼續讀書；三，”衛成逼近驚恐的小孩，“在我這，就得乖乖聽我的話。”
“咕咚。”刺猬吓得把漱口水吞了下去，兩人愣了一瞬，張斌合惱羞成怒地推開他，“啰裏八嗦！吵死了！”
衛成退後一步，回了廚房繼續往面包上塗果醬。其實打工對很多小鎮上的孩子來說是個順理成章的選擇，九年義務教育結束後，大多數人都會南下去富士康等工廠打工，鎮上的孩子只會羨慕地看着他們每年過年時騎着新買的摩托車，帶着大包小包的禮物歸鄉，卻看不到背後的代價。“小合，來吃早飯。”
轉讀的學校是本市的英才高中，張斌合背着衛成的舊書包，頭上戴着一頂黑色的帽子，稀奇地玩着車上的按鈕，把音量調大調小。“把安全帶系上。”張斌合做了個鬼臉，衛成知道他表面鬧騰，心裏估計挺緊張，便把音樂關了陪他講話。
音樂關了後，張斌合的第一句話就是，“舅舅，怎麽你的音樂也這麽土呢？都沒有人唱歌。”
衛成面無表情直視前方，“這叫純音樂。”
“······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