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60.

旅途中幾天幾夜的疲憊湧上人們的心頭,車廂裏不再有人說話了。張斌合焉焉地嗅着身旁人肉靠墊身上的味道,好聞的書卷香沒有了。

衛成困頓地撐着額頭。

“還記得第一次我們一起坐火車嗎?”張斌合起了個話頭,“你拎着我上車那次。”

“記得,可傻了。”要秋後算賬?衛成莫名想笑,一手松松地捏着小孩的後頸肉,仿佛捏着一只小刺猬。

刺猬懶得掙紮,瞧着眼皮要合上了,嘟嘟囔囔地開口,“我怎麽就遇上你這麽個家夥……”

車廂裏又響起嬰兒的啼哭,列車長急急忙忙跑了過來,滿頭大汗地掏出個玩具逗小娃娃,“大家不要着急,已經派人去附近的村莊采購東西了,這雪還不知道什麽時候停呢!”

暖氣停了,雖然車裏是封閉的,餘溫尚在,但溫度還是逐漸下降。

一開始有暖氣時乘客們都只穿着毛衣,現在也把羽絨服裹了起來,萬幸是過年回家,冬裝毯子帶得比較多,張斌合拿了毛毯給小嬰兒裹了起來。

那小寶寶兩只黑眼珠圓滾滾地盯着他,突然咧出一個傻笑。

“真好玩。”張斌合摸了摸他的毛絨帽下挂着的球球。

“看不出來,你還挺喜歡小孩。”

回了座位被調侃了幾句,張斌合揉着鼻子露出同樣傻乎乎的笑容。

火車一直沒開動,不少乘客吵着下車透口氣,車廂裏太悶了。張斌合吵着要下去玩,衛成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在最後的這段時間裏他不想拒絕小孩的任性小要求,于是便陪着在雪地裏轉圈。

雪上立刻多出了兩排腳印。

不少男人則點上一支煙,聚在一起吞雲吐霧。

站在車下再看,會覺得一切都很不真實,巨大的鋼鐵怪物狹長地盤旋在雪上,每格車窗裏都能看到不同的人,有人依靠着車窗,有人在打牌,白熾燈下他們的臉蛋都凍得泛起紅色。

張斌合愣愣地看着,猶如置身于一場電影中。

“哥。”

“嗯?”

“我想我肯定忘不了這次的火車經歷。”

——以及和你一起坐過的每一列火車。

風呼呼地刮過他們的外套,衛成并肩站在他旁邊,謹慎開口,“我也沒有忘記,小合,你真的長大很多,我希望你能活得開闊、自由,總有一天,你會真正明白自己想要什麽。”

“我不明白,我不想明白,”張斌合看他一副要講大道理的樣子,連忙捂住耳朵,“我聽不見啦。”

“傻死了。”

“嘿嘿。”刺猬眯了眯眼睛。

兩人在外站了約莫十分鐘,重新又上了車。這回有了好消息,前方道路還有一個小時就能疏通,到達下一站後就離小鎮不遠了。

不僅如此采購的人也回來了,村民們還幫忙将蔬菜食物和水運送了過來,只是數量有限,滿足不了所有人的需求。剛補了貨的小推車一推進過道,立刻被蜂擁而上的顧客搶了個精光。

地上掉着無數張五塊十塊的散鈔,根本無人理會,張斌合愣是沒能擠贏這幫餓狼,空着手重重地把自己往座位上一摔。

61.

衛成眼皮不擡就知道這家夥又生氣了。

“氣死我啦!”張斌合嘀嘀咕咕,“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今天搶不到盒飯……”

“幹嘛不理我!畫個圈圈詛咒你!”

“你這都哪裏學來得亂七八糟的話,”衛成皺眉,“不可以随便詛咒別人。”

“說了你也不懂,算了,我去前頭車廂問問看。”

他真是一刻也閑不下來。

二十幾個小時的空腹後衛成覺得有點兒提不起勁了,索性随他去了,坐在座位上減少任何體力消耗。

他腦袋裏卻不由自主地想着小孩的事,要怎麽跟衛敏解釋,母子兩人的關系又那麽差……

養個小孩真難啊。

一心撲在青少年教育問題上的衛成覺得十分頭疼,聞到股香味才緩慢睜開眼睛,張斌合拿着一份盒飯正舉在他面前,兩眼亮得驚人,“給你吃的!”

“我知道你不愛在火車上吃東西,但是将就一下吧,這是我在餐車跟人套近乎買來的,再不吃點東西你要翹辮子了。”張斌合做吐舌頭暈倒狀。

“人一般沒有食物也可以撐過三天。”

“不要,我舍不得。”

他說得很自然,衛成僵硬了一瞬接過餐盤,張斌合後知後覺回過神來,此地無銀三百兩的開始解釋,“啊,我的意思是,你是我舅啊,對不對,我當然要多照顧一下你,對吧,就那什麽,你多吃點。”

尴尬是今晚的火車車廂。

火車重新開動了起來。

衛成邊吃邊嘆氣,他可真是藏不住事,轉念又想,少年人的愛恨本來就是掩飾不了的。

局促不安的少年坐在位置上,兩手規矩地放在膝蓋上,眼神時不時地往他的方向瞥上一眼,又瞥上一眼,自認為做得很隐秘。

猛地車廂暗了下去,五秒左右驟然大亮,是過了一條隧道。

他又不忍心了,張斌合又做錯了什麽呢?雛鳥情節,或者說對理想父親的投射等等等等,可以有一萬種理由,作為一個智力勉強夠到及格線的家夥,他哪裏分得清楚?

張斌合絲毫不知道明戀對象心裏居然想着要挽救自己的智商。

“你有沒有聽過一首詩?就叫做《火車》,裏面有一句是這樣寫的,‘但願你一路平安,橋都堅固,隧道都光明。’很有意思,對不對?”

“嗯嗯。”你說什麽都對。

“下次送你本詩集吧,說不定在你創造打油詩的路上能提供一些靈感。”

“我現在就有了靈感!”

“好,來。”

“衛生觀念需記牢,成天不可亂摔跤,好好洗手是正道,厲聲訓斥不太妙,害得人人都大叫。”

“嗯,”文化人衛成面無表情的鼓掌,“比較押韻。”

“是藏頭詩。”

“哦。”

火車又駛過一道長長的、毫無任何光明的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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