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浮光裘

繁國公府和颍川侯府聯手把三皇子宗政隆泰告發了。彼時太廟, 宗政隆泰跪在祖宗牌位前,一張俊臉紅的滴血,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

左右兩側分別站着二皇子宗政隆安, 四皇子宗政隆熙,一個弓腰駝背形似鹌鹑, 一個戰戰兢兢兩眼無辜又茫然。

坐在龍椅上的天臨帝手執荊棘長鞭, 滿面冰寒,“了不得了,臣要君等, 兒子要老子等,既然他宗政隆慶這麽尊貴, 那朕就不等了。”

話落, 天臨帝揚手就把跪在自己腳邊的宗政隆泰狠狠抽打了起來, 一口氣十鞭子, 累的氣喘籲籲, 而宗政隆泰咬緊牙關一聲不敢吭。

鹌鹑樣兒的宗政隆安,低垂着臉暗暗為宗政隆泰叫疼,再次感謝自己的母妃是個沒有野心的好母親,沒有逼迫着他奪嫡争位。

宗政隆熙張張嘴又合上, 一副想要求情又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情的茫然樣子。

“父……”

“你閉嘴!”天臨帝怒斥宗政隆熙, “他是個孽畜, 你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你賢王的名聲傳的好遠啊, 邊境大将軍都知道了, 哦,朕怎麽忘了,人家可是你的便宜岳丈, 你那側妃娶的可真好,要不是人家颍川侯府的大姑娘堵在你王府門口罵,你是不是也要和這個孽畜一樣用不入流的下作手段算計人家有錢姑娘?”

“父皇,兒臣不敢,萬萬不敢啊。”宗政隆熙仿佛吓壞了,“噗通”一聲就結結實實的跪在了地上。

天臨帝一腳把宗政隆泰踹倒,怒道:“朕怎麽就生了你這麽個下作的孽畜!”

宗政隆泰早已悔恨,恨不能挖坑把自己埋了,以頭搶地,“父皇,兒臣一時糊塗!”那該死的幕僚,回去就把他殺了!

“你以為隆慶倒臺了就輪到你了,近日來小動作不斷,拉攏這個拉攏那個,把朝堂攪和的亂七八糟,你當朕瞎啊,不過就是冷眼看你,看你這個跳梁小醜罷了。朕還沒死呢,你們這一個個孽畜也忒心急了。”

宗政隆泰羞惱的無以複加,驀然擡頭,怒瞪雙眼,“那父皇屬意誰,我那個乳臭未幹的五皇弟嗎?”

宗政隆安頓時倒抽冷氣。

宗政隆熙悄然擡頭,緊盯天臨帝。

天臨帝一頓,看着三個兒子冷笑連連,片刻後靠仰在龍椅上,拉緊身上的浮光裘,仿佛這樣就能溫暖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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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頂撞朕,貶為輔國将軍,今日起囚禁府中,無令不得出。”

宗政隆泰登時委頓在地,雙目一紅就落下淚來。

宗政隆安靜靜嘆息,宗政隆熙垂下了臉。

“你們皇伯父的事跡朕已經和你們說膩了,終究是朕錯了,竟指望你們能像你們的皇伯父那般情深義重,皇權富貴全不在他眼中,唯把一個‘情’字看的最重,自咱們大康立國以來也只那麽一個罷了。”

說罷,天臨帝滿面哀戚。

宗政隆熙低垂着頭,唇角微露一絲嘲諷。

宗政隆安偷看一眼天臨帝穿了十多年的舊皮裘,心想,父皇和皇伯父才是真的兄弟情深,可惜他們兄弟幾個沒可能,老大狂妄驕縱,因是嫡長子,從小把皇位當做自己囊中物,防弟弟如防賊;老三傲慢挑剔,看不起這個看不起那個,把母親是洗腳宮女的老四嫌棄的什麽似的;老四明面上虛懷若谷,暗地裏陰險狡詐誰也不信;老五還在吃奶呢;而他自己,明哲保身罷了,這輩子是甭想擁有情深義重的親兄弟了,唉。

就在這時仿佛一陣狂風刮來,宗政隆安擡眼望去就見宗政隆慶猛的撲到宗政隆泰身上,張嘴就死死咬住了宗政隆泰的耳朵,宗政隆泰嗷的一嗓子就慘叫了出來。

天臨帝受驚過後,看着眼前的鬧劇怒到了極點,“禦龍将軍何在,趕緊把這兩個孽子分開!”

頃刻,便有兩個挎刀的禦龍親從衛從殿外奔來,分別鉗制住大皇子三皇子的臂膀強行把二人分開了。

宗政隆泰捂着自己鮮血淋漓的右耳破口大罵,“老大你發什麽瘋,你是瘋狗嗎!”

宗政隆慶吐出一片碎肉,張着沾滿鮮血的大嘴哈哈大笑。

天臨帝怒斥,“隆慶,你眼裏究竟還有沒有我這個父皇?!”

宗政隆慶轉頭看着天臨帝仍舊大笑不止,狀若癫狂。

宗政隆熙緊張的握緊手,關心的問,“大哥你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嗎?”

宗政隆安力圖做個隐形人,卻也觀察的最清楚,當他看到宗政隆慶臉上的潰爛登時張大了眼睛,“大哥你的臉……”

天臨帝聞聲細看頓時驚訝,“隆慶你的臉怎麽了?”

宗政隆慶猛的抱住天臨帝的腿,轉笑為哭,哭的像個月子裏的娃娃,“父皇,兒臣得花柳病了。”

立時,天臨帝一腳就把宗政隆慶踢到了一邊,并喝令禦龍将軍把自己團團圍了起來,一面還吩咐近身大太監安成賢服侍自己去更衣。

“父皇,是宗政隆泰給兒臣府上送去了有病的揚州瘦馬,父皇你要為兒臣做主,我要宗政隆泰和我一起死!”

宗政隆泰當即大呼冤枉,憤怒道:“本王這輩子做過最下作的事情就是聽信幕僚的蠱惑企圖造假以獲得颍川侯府的支持,可現在本王早已經悔恨無極,再無可能給你送什麽有病的揚州瘦馬,身為皇子,我宗政隆泰沒那麽下賤!”

可宗政隆慶根本不信,認準了是宗政隆泰。

“不是你還有誰,咱們之間的争鬥早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你敢說你不恨我,你敢說不想我死?”

被冤枉至此,宗政隆泰氣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徒之奈何!

“都是孽子!”天臨帝猛一閉眼,重重甩袖而去。

當日,宗政隆慶得了花柳病的消息就從太廟傳遍了京城上下,而宗政隆泰作為被宗政隆慶咬掉了右耳的兇手被天臨帝關在了太廟裏。

花柳病傳染,還是不治之症,和宗政隆慶有了血液接觸的宗政隆泰吓死了,抛卻滿身尊貴和傲慢,哭着喊着讓天臨帝救他,天臨帝終究是疼兒子的,一面讓太醫給三兒子包紮傷口一面讓太醫給大兒子會診。

結果就像宗政隆慶臉上的潰爛一樣顯而易見。

夜晚,淩禦就把這一切當笑話一樣說給了漾漾聽。

漾漾眼睛一亮,“我能治花柳病啊。”

淩禦頓了頓,微微一笑把漾漾摟在懷裏,“你想從大皇子身上摟錢?”

“還有三皇子!”漾漾撫摸着福祿壽翡翠大貔貅喜氣盈腮,“你把我會治這個病的消息透露出去,我要大撈一筆,不然這個冬日太無聊太難熬了。”

淩禦笑道:“我不懷疑你摟錢的本事,但,你真的能治這種病?”

漾漾嘻嘻笑,用摸完大貔貅的手摸淩禦的臉,“總之你按我說的來,我給演示演示,什麽叫陽謀,什麽叫兵不血刃,看我是怎麽不費吹灰之力幫你廢掉一三這兩個皇子的,睡覺吧。”

軟玉溫香在懷,又是自己真心愛着的人,淩禦早已心猿意馬,當下不再廢話,大紅鳳穿牡丹一抛,帳子垂下,自是一夜春宵苦短。

夜深了,乾清宮依舊燈火通明,天臨帝坐在廊下,聽着雪落如沙的聲響,眼望着空茫夜空怔怔出神。

為怕天臨帝受冷,安成賢跪下來撥弄火盆,火焰漸漸變大,他又往裏面添了幾塊銀絲炭。

一聲咳嗽驚的安成賢連忙站起身勸道:“陛下,起風了,風吹雪粒子仔細迷了眼,咱們進去吧。”

天臨帝拉緊身上的浮光裘仿佛陷入了回憶,親切的道:“成賢啊,朕有這件裘衣就不覺得冷,就像那年朕調皮在雪地裏瘋跑,皇兄怕朕受寒親自來逮朕,一把把朕抱在懷裏,那個懷抱真暖和,朕仿佛還能清晰的聞到皇兄身上的味道,皇兄慣常喜歡紫檀香,那香清幽柔和,就像皇兄的人一樣,皇兄待朕總是那樣溫柔……”

安成賢附和着,想起那個人,臉上不自覺露出微笑,卻仿佛怕被看見又立馬收緊嘴角。

“……那年東晉送來這件浮光裘,朕一見便喜歡就向父皇讨要,可誰知父皇說,浮光裘只有一件,只能給皇兄,朕不服氣憑什麽只能給皇兄,同父同母,朕有什麽比不上皇兄的,難道只因皇兄比朕早出生一年嗎,朕偏要,父皇惱怒了,還是皇兄做主把這浮光裘讓給了朕。

其實朕知道,一件皮裘而已,朕要父皇肯定給,可父皇是拿這件唯一的皮裘敲打朕,皮裘不是皮裘,是皇位,皇兄胸有七星痣,從皇兄出生的時候父皇就決定把皇位傳給皇兄了。

可朕就是不服氣,治國靠的是皇帝的本事又不是那七顆黑點子,朕堵着一口氣,皇兄讓出了浮光裘朕就大咧咧的受了。”

安成賢不能再出聲了,就那麽束着手充當一尊雪夜雕塑。

“……那年朕出宮玩耍染上了天花,宮中上下避朕如蛇蠍,是皇兄衣不解帶照顧着,沒有皇兄的陪伴鼓勵說不得朕就熬不過來了。”

“終他一生,真就毀在一個‘情’字上,那時朕只覺皇兄無用,優柔寡斷,心軟如綿,這樣一個人做皇帝怎麽得了,江山都要葬送了吧,可如今朕登臨了這個高位,每日裏和朝臣們鬥智鬥勇才懂得,單純的心軟心善是獲得不了那些奸猾臣子們的愛戴的,皇兄,他宗政灏是個了不得的儲君,可這二十多年來朕宵衣旰食的處理朝政,剛柔并濟,也不差吧?”

“當年朕瞧不上皇兄的重情重義,如今卻要求兒子們效仿皇兄,呵,哪能事事盡如朕意,是朕強人所難了,他們個個可都是朕的種……”

這樣冷的天安成賢卻汗濕了脊背,他緩緩跪下了。

天臨帝卻笑了,“起來吧,朕如今早已是九五之尊還有什麽不能說的,你是朕最信任的人,朕有些不吐不足以入眠的話,入你耳也就罷了。”

“是,陛下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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