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惺惺相惜
自來都被人說頑劣乖張、不肖不明,難得一次得此盛贊,孫熊難免赧然,輕咳一聲道:“至于派誰去,我有一人選。”
賀熙華眼眸一閃,笑道:“倒是個好人選。”
說罷,他執起孫熊的手,在他掌心寫了一個字,随即很快又放開,“我猜的可對?”
孫熊手微微一抖,心跳亂了一拍,哪裏真的曉得賀熙華寫了什麽字?只不過忖度他約莫也看好同一人,便笑道:“英雄所見略同,周儉昌性情忠厚耿直,卻又不乏靈活機變,更要緊的是,他身有殘缺,不易引人注意。”
“确是再合适不過,”賀熙華點頭,“才發現了一人,未必一定會有大疫,若是我大驚小怪,那是最好,可往往事不遂人意啊。”
“可有什麽學生幫得上忙的?”孫熊自己也感慨,從方來臨淮縣時整日混沌度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到如今真心實意地想多做些事情為賀熙華分憂,天知道他身上發生了什麽。
賀熙華想了想,“暫且不必,但近日我身子不甚爽利,精力亦恐不濟,你若是溫書之餘得閑……”
孫熊點頭應了,見他面色實在難看,便對一旁的王郎中使了個眼色:“大人不妨先回去歇息,不然王郎中氣急,日後再也不給衙裏看病了怎麽辦?這邊有我,大人勿憂。”
賀熙華确實頭痛欲裂,見孫熊自告奮勇,又想起他歷來辦事妥帖,也便準備去了。
“對了,”孫熊轉頭提醒,“先前我從藥鋪取了藥,方才已經給賀省了,但有可能他還未煎下,你自己心中記得,回去後提醒他,別忘了用藥。”
賀熙華未想到他竟如此細心,不由得和煦一笑,“多謝。”
孫熊頗有些不自在,輕咳一聲,往衙門後院去了。
自上次在太平鎮與周儉昌患難與共後,孫熊便時不時會找他談天敘話,故而此番請他出山也是熟門熟路。
衙門後院那棵大槐樹下,周儉昌正用剩下的那只手劈柴,動作行雲流水,怕是比孫熊這等雙手俱全的還麻利些。
“周兄。”孫熊對他拱了拱手。
周儉昌見了他,便将手中柴火放到一邊,對他微微欠了欠身,“孫秀才可大好了?”
他不說,孫熊都快忘記自己受傷之事了,不由得溫暖一笑,“多謝周兄記挂。”
周儉昌也不是愛寒暄拉近乎之人,直接道:“這時候孫秀才理應在苦讀才是,這時候過來,可是賀大人有什麽差事?”
孫熊點頭,“可能你還未聽聞,藥鋪裏發現了開陽縣帶來的瘟疫,叫什麽大脖瘟的。”
“啊,這我知道,”周儉昌面上也凝重起來,“當時我還在軍中,便有同鄉接到家書,說是全家上下被這大脖瘟滅門,一個不剩。”
“這般厲害。”孫熊心中一沉,“現在尚未知曉我縣是否有他人染病,那人又昏昏沉沉暫時未醒,大人想請你去開陽走一遭,探一探開陽景況。”
“然後快馬來報?”
“大人會寫個帖子給你,你交給開陽知縣郭炎冬,看他如何作答,你察言觀色,不論他寫不寫回帖,你都需将你一路所見所聞原原本本記住,回來據實向大人禀報。”
周儉昌喜上眉梢,“這陣子在衙門閑的快發黴了,大人将如此重任交給我,正逢其時。”
“你也不要大意,”孫熊提點,又從袖中取了塊羅帕遞過去,“這瘟疫尚不知如何染上的,你最好這一路,都用這帕子蒙住口鼻。”
“我随便找塊破衣爛衫的便好了,這麽好的帕子,哪裏使得?”周儉昌連連推卻。
孫熊堅持塞到他手裏,“正值酷暑,你若是在路上中了暑氣,不是還誤了大人的差事?這帕子好歹輕薄透氣些,你便收下吧。”
周儉昌推辭不過,又苦于一只手無法将其捂住口鼻,眼中閃過一絲懊惱。
孫熊留意到,暗自後悔思慮欠佳,讓周儉昌難堪。
孰料周儉昌竟單手将羅帕打了兩個結,牢牢套在面上,爽朗一笑,“這不就成了。”
孫熊佩服不已,又聽周儉昌道:“對了,孫秀才,先前你救下的那個劉炎已經回鄉去了,如今過得不錯。他托人送了些土産過來給大人和你,以表救命之恩和讓他兄長瞑目之恩。”
說罷,周儉昌快步回了自己房裏,提出來一竹筐,裏面滿是水靈靈的瓜果蔬菜,讓人見着就心生歡喜。
孫熊拿起一把菠菱菜,好奇地湊過去嗅了嗅,“他也太過于客氣,其實反倒是我們該謝他,若不是他最終的供詞,未必能那麽快定罪。這陣子怕是不得空了,日後得閑,我再去拜會他。”
半個時辰後,孫熊在屋內對着那竹筐犯難,左思右想,最終翻出本菜譜,又從筐裏挑了根筍,又去夥房看了看,挑了條魚,站在竈臺旁對着柴火發愣。他自小錦衣玉食,又信奉“君子遠庖廚”,何時真的做過這等粗鄙之事?
可想想賀省那番嘴臉,又有些擔心賀熙華虧了身子,咬了咬牙,花了好半天功夫才将火點起來,手忙腳亂地将魚殺了,又不知該如何動作,幹脆将竹筍全都塞進魚肚子裏,加了點鹽煮成一鍋湯。
到底心中沒底,孫熊挑了夥房裏最富貴雅致的一個碗盛了,小心翼翼地端到賀熙華門前,“大人?”
“進吧。”
推門進去便可聞到濃重藥味,賀熙華披着衣衫靠在榻上,對着油燈批閱公文,見他手中魚羹不由得一愣,“你這是……”
孫熊将魚羹放在旁邊的案上,“這是周儉昌臨走時煮的,他一番心意我無法推卻,所以才熱了熱送來。”
賀熙華半信半疑地喝了口,發覺雖過分清淡,但竟意外地鮮甜,打開魚腹,內裏的竹筍更是鮮美異常,“想不到周伯竟還有這般手藝,難道他當年在軍中是火頭軍?”
孫熊愈發不能承認了,尴尬一笑,“那大人慢用,魚羹送到,我也退下了。”
合上房門的一剎那,他仿佛聽見賀熙華難以自抑地笑了起來,逃也似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