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妙手仁心
賀熙華的折子掀起千重浪,攝政的賀大将軍當場暴怒,将剛通過吏部謀得布政司肥差的郭炎冬下入大理寺拷問。其實原本大将軍想指使的是麗競門,然而麗競門只認軒轅家的天子,但凡是外戚和權臣當道,麗競門都只會蟄伏不出,而不會為虎作伥。
說來,自天子被放逐後一年,朝野上下便再無麗競門的消息,天子的處境實在是讓人擔心。
三省合議之後,賀鞅命戶部左侍郎姚舜暫領淮南道黜置使,往淮南江南等地提點瘟疫之事。又下令讓太醫院派遣名醫前往淮南,不出孫熊所料,來的是個剛過弱冠、在太醫院學了三年剛出師的年青禦醫,名喚林杏春。這面生的無名小卒卻讓孫熊松了一口氣。
好在這林杏春雖年輕,可人卻一腔赤誠,一來臨淮連包袱行囊都未放下,就徑直去了河伯廟。
“見過林大人。”孫熊聽聞他來,立即擦了擦汗,帶着衙役們前來相迎。
林杏春不曉得他是哪個牌面上的人物,加之憂心瘟疫,态度只是淡淡,“帶路。”
孫熊是讀書人,為人又勤勉公道,是賀熙華的左膀右臂,在臨淮頗受推崇,就是縣丞六曹大人都對他客氣有加。如今從京中來了這麽個俊俏書生,對孫秀才都不假辭色,周遭衙役們心中暗自感嘆不愧是帝都子民,天子身邊的人,對林杏春更是谄媚。
孫熊倒未想那麽多,直接道:“大人想先看居舍,病人還是死人?”
林杏春蹙眉,認真地想了想,“先看死人,看完你們好埋了燒了。”
話說的雖是難聽,卻也是這個道理,孫熊便帶着他去了河伯廟,一進去林杏春便發現在河伯廟的大多都身染沉疴,時不時便有一兩人被擡出來。
孫熊用帕子捂住口鼻,“在這的都是重病不治的,能走能動能進食的,我們新建了窩棚安置。”
雖是寒苦,可河伯廟還是有人打掃,四面窗戶洞開,病患雖痛苦不堪,卻未有尋常疫病常見的凄慘絕望。
林杏春滿意點頭,“你也通醫術?”
“并非,”孫熊搖頭,“不過是照本宣科罷了。”
“哦?”
孫熊笑道:“咱們賀大人的藏書裏有本《赈餓十二善》,裏面提到‘宜散而不宜聚,宜靜而不宜動,日喧鬧于市井污穢之氣,最易蒸為疫疠’。說白了不過是幹淨、通風、疏闊,再将有病無病的分開罷了。”
“口氣不小。”林杏春蹲下身,查看了一剛死之人的屍身,嘆口氣,“不過別說你們了,單論救治他們,我也是一籌莫展。”
孫熊默然地蹲在他身旁,将先前王郎中等的方子遞給他看。
林杏春只掃了眼便道:“用的便是傷寒雜病的方子,談不上不對症,只是治平常瘟病可以,碰上這種厲害的……”
他搖了搖頭,将那方子疊好放入袖中,“我心中有數了,回縣衙吧。”
孫熊拿不準他是說大話還是肺腑之言,只如實禀報賀熙華。
賀熙華聽聞,立時提出要為林杏春接風洗塵,孰料卻被後者斷然拒絕,連接口都懶得找,只抛出“無空”二字。
雖只是個六品的知縣,但到底是外戚貴子的探花郎,賀熙華生平還是頭一遭遇到如此冷遇,啞然笑道:“他如此這般忠于職守,我倒是放心了。”
孫熊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熱鬧,涼涼道:“先前大人還讓我去關心他起居用度,如今看來我也不必去觸黴頭了,人家連大人的面子都不給,何況我一個無名小輩呢?”
賀熙華失笑,“人命關天,淮南道大疫,自然比我一個小小知縣的臉面重要得多。你也別對他有所偏見,興許他醫術頗高,只是因年少氣盛才被派來歷練的,咱們更得好生款待。”
賀熙華最讓孫熊覺得無可奈何的一點,便是無論何時何地講話都滴水不漏,就如明明他的意思是太醫院欺負年輕太醫、林杏春又因耿直被排擠,被他一說卻也能理解成太醫院有意磨煉他的心性,全心全意為他打算了。
孫熊每次想與他争論或是冷嘲熱諷,對方總能四兩撥千斤,反而顯得他落于下乘了。
賀熙華沉吟片刻,“你觀他今日行止,到底是年少狂悖,還是恃才自傲?”
“他雖年少位卑,但最起碼還有些醫者仁心,也有朝廷命官的擔當。”孫熊見他依舊面色慘白,便為他斟了杯茯茶,“大人信不信,若是個太醫正、太醫丞來,恐怕壓根就不會查看屍首,問診病患,甚至根本不會踏入河伯廟一步。”
賀熙華飲了一小口,覺得周身暖和了些,“确是。”
孫熊頗有些擔憂地看他,“夏日周身發冷,既然林太醫就在此地,大人不如請他過來幫着看看吧?”
“不可,”賀熙華搖頭,“朝廷派他過來,是為了淮南道大疫。浪費時間在我身上,豈不是公器私用?”
“大人是一縣長官,關系萬民福祉,為大人把脈也是為了讓大人早日康複,繼續為百姓謀福,如何就成了公器私用了?”
賀熙華依舊堅決,“林太醫連膳都不用了,我如何能讓他分心?”
孫熊拗不過他,只好道:“那先前王郎中的藥,大人還是得每日記得服下。若是賀省偷懶不肯為大人煎藥,大人随時喚我便是。”
“好,你怎地如此啰嗦。”賀熙華好笑地看他,“就算是我娘都沒你這般絮叨。我這無事,你自去歇息,別忘了溫書。”
孫熊擔憂地看他一眼,本想轉身退下,卻無意瞥見他端着杯子的手一直在微微發顫。
“快去吧。”賀熙華的聲音依舊溫潤,只是隐隐多了幾分急切仿佛迫不及待地催他離去一般。
孫熊轉身回去,不顧對方阻攔,徑直将手探到他額上,又如同被灼傷般躲開。
“請林太醫。”他打開房門,瞥了在逗衙門大黃狗的賀省一眼。
賀省下意識地想推诿,卻被那眼神盯得一激靈,慌不擇路地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