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石臺上的烈火逐漸燃盡,煙霧散去,露出裏面那個狼狽不堪的身影。

駱輕泉被兩面盾牌護在中央,身上罩着的那件星河流沙衣已經黯淡無光,絲毫看不出原本璀璨的痕跡。黑發從頭冠中散出許多,堪堪遮掩住他臉上的神情。而他整個人單膝跪在那兒,半晌都沒點動靜。

“駱師弟,”文軒問,“還打嗎?”

駱輕泉猛地就動了,幾乎是跳着起了身,果斷掄起手中那面小盾,狠狠砸向文軒面門。

文軒連忙往邊上一避。

結果那面小盾飛到中途就散了架,化作一堆飛灰在空中消散。

“哼!”駱輕泉狠狠一甩袖子,咬牙切齒地、一瘸一拐地走到了石臺邊緣。只要邁過這道邊緣,往下一落,便算是分出了勝負。

“駱師兄要認輸?”臺下有人低聲嘀咕。

駱輕泉聽到,腳步忍不住頓了一頓,緊緊咬着齒門,又回頭看了文軒一眼。他一只手握住袖中的那折扇,眼看着就要抽出。但這件父親所留下的遺物,已經是他現在渾身上下唯一還完好的法器了。

文軒眼睜睜看着他眼眶一點點憋紅,心想,完了,你不會真又哭吧。

駱輕泉卻只是捏着那折扇少少掙紮了片刻,而後将它往袖中一塞,又一聲冷哼,最終還是往下一躍,落到了石臺之外。

“駱師兄真的輸了。”周圍觀戰諸人頓時騷動。

駱輕泉也不管他們,起了遁光就走,徑直朝着自家洞府的方向飛去,都不和還留在臺上的文軒打一聲招呼。

文軒無奈一笑:這是要跑回家哭的節奏啊。

他搖了搖頭,輕輕從半空飄落,降在臺面之上。

張笑晴滿臉喜色地走上前來,“文師兄,恭喜你了。”

文軒含蓄地應了,伸手将那法寶劍胚招回身側,心中也是極高興的。

而臺下的聲音也逐漸響亮。

“文師兄贏了啊!”

“果然還是文師兄技高一籌!”

“我就說嘛,文師兄實力強橫,哪那麽容易被駱師兄壓上一頭!”

那些原本支持駱輕泉的人,此時都埋下了腦袋,閉上了嘴。而那些支持文軒的師弟師妹們紛紛擊掌相慶,比自己贏了都要高興,仿佛揚眉吐氣的是他們一般。

“之前駱師兄能贏,果然是仗着兵器之利,勝之不武啊!”

駱輕泉此時還沒走遠,剛好聽到這話,身形在半空中明顯一滞。他想要回過頭來反駁,卻最終還是又一咬牙,加快了離去的速度。

文軒看到這幕,不禁抿了抿嘴唇。

待到駱輕泉的身影徹底消失之後,他走到石臺中央,擡手壓下了這漫山遍野的嘈雜之音,揚聲說道,“前幾日門內大比,我之所以輸給駱師弟,确實是因為實力不濟,輸得心服口服。”

此話一出,臺下頓時靜了一截。

“只是近日又有新的收獲,領悟了新的招式,才又僥幸贏了他去。”文軒又是一笑,“由此可見,一時的失利終究只是一時,不該拘泥于此。大道之路,唯有不斷前行才是正途。”

因為有着文軒親身示範在前,這麽一通大道理講下來,竟也聽得臺下衆人不斷點頭。

好些人更是臉色明亮,似乎頗受鼓舞,“文師兄不愧是文師兄!”

“是啊,只要不斷前行,一時的勝負總能扭轉!”

無形之中,文軒的人望又上漲了一截,駱輕泉這一敗所造成的影響也在諸人心中不斷淡化了。

文軒這才放下心來,走到了臺下。

張笑晴跟在他的身後笑道,“你倒是真是一片好心,可惜啊,駱師兄定是不會記你這個人情的。”

“本也不指望他記。”文軒搖了搖頭,又回過頭來道,“駱師弟此時一定難過,張師妹,你去勸勸他吧。”

“管他做什麽?他那人,這幾年真是傲氣慣了,本就欠個教訓。還是趕緊給你慶賀慶賀才是正事。”張笑晴聳着肩頭,笑嘻嘻說到此處,卻見文軒一直目光平靜地盯着她看,話語不禁一滞。

“好好好,就你是個關心同門的好師兄。”片刻後,張笑晴嘆了口氣,轉了身,果真朝着駱輕泉的方向追去,“我盡量勸勸,但他會不會聽我的,我可不敢保證了。”

“你若去勸,他是一定聽的。”文軒笑着說完,目光又往左一看。

簡易見他獲勝,自然也是出奇高興,一早就想要撲到他的身邊去,卻還得安下心來先将那張留影符給處理好了。等到他将留影符所留下的影像全都存入到一塊玉簡之中,再想過去,只見腳底滿滿當當都是人,離了這樹枝簡直就沒地兒站,不由得面露着急,恨不得就踩在這些人頭上沖過去。

文軒啞然一笑,果斷乘風而起,輕飄飄來到了他的身側,與他踩上了同一截樹枝。

“師兄!”簡易一下子握住他的胳膊,整個人笑得像朵花一樣,“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僥幸而已。”文軒還在那謙虛。

“什麽僥幸而已,這一戰真是精彩!”樹枝上就這麽點地方,簡易站得離文軒極近,幾乎算是靠在文軒懷裏,“師兄你太厲害了,我就知道,你果然太厲害了!”

文軒笑着揉了揉他的腦袋,正準備說點什麽,卻聽到四周又有人在低聲議論。

“這人誰啊?”

“外門裏一個新來的,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和文師兄搭上了。”

“居然這麽親近……”

簡易自然也聽到了這些話,還轉過頭去做了個挑釁的鬼臉,頓時引來了更多不友善的目光。

“呵。”他一聲冷笑,“這個時候,師兄你倒是真受歡迎。”

文軒覺得他這話說得有些古怪,卻也沒多想,只是往他頭上拍了一下,省得他繼續吸引仇恨,“行了,既然已經事了,我們還是快些……”

正準備帶着簡易離開,他又忽然一頓。

越過山間那滿滿當當的人群,他遙遙看到了一個身影。那人坐在遠方僻靜處一塊山石之上,正好是凝元期目之所及的地方,也正望着這邊。

這人竟然也來觀戰?文軒微微驚訝。畢竟以他對此人的了解,此人應該不會對這賭鬥産生興趣,更不可能為了觀戰親自過來的。

那是水雲宗內一位長老,姓祁,祁繼白。這祁長老只有凝元期的修為,卻也是文軒頗為敬重的一個人物。

文軒又看了身旁少年一眼,若有所悟。

“師兄?”簡易的目光還看不了那麽遠,不由得目露困惑。

文軒一笑,改了口道,“你先在這兒多呆一會,我去去就來。”說完不等簡易反對,便又飄然起身,朝祁繼白那邊飛遁過去。

“祁師叔。”他恭恭敬敬打了個招呼,“今日怎麽有空過來?”

“前幾天剛好起好了一爐藥,多了一點空閑。”祁繼白長得白白淨淨,像個凡間的公子哥,一身衣袍卻纖塵不染,笑起來也是清清淡淡,仿佛和什麽都隔了一層,“便接了掌門一個差事。”

果真是來觀察簡易的?文軒一陣激動,按捺不住地問道,“師叔覺得如何?”

祁繼白知他所問,搖了搖頭,“五行俱全。”

文軒的臉色不禁變了一變。

五行俱全,這說的是簡易的靈根。修士的靈根,一般是越純越好,畢竟人的精力有限,靈根越雜,所學就得越多,到最後還往往會纏雜在一起,使人看不清應走之路,不知該以何為根,最終一生都蹉跎于此。

文軒雖然也是凝元修士,卻不像祁繼白這樣長期浸淫此道,還無法一眼就看得這麽準。以往他頂多知道簡易的靈根并不純正,卻沒想到竟然駁雜到了這個地步。

“但,”祁繼白卻又話鋒一轉,“是個好苗子。”

文軒松了口氣,忍不住問,“此話怎講?”

祁繼白輕輕笑道,“修真之路不止一條。靈根駁雜,有靈根駁雜的走法。只要走對了路,并不會比其他稍遜。”

這不是水雲宗的理論。水雲宗以水為重,養不出能說出這話的人。

“相比之下,心性,悟性,執念,甚至運氣,在我看來,都更為重要。但宗門內有多少人能認同我這說法,我便不知道了。”說着,祁繼白又起了身,遙遙看了眼簡易的方向,不禁一嘆,“我倒是還缺一個好徒兒。只可惜,像這樣的苗子,大抵是看不上我的。”

“師叔不必如此!”文軒忙道。

祁繼白笑着看他一眼,“你也不必說這違心之話。我只問你,那個你現在如此看好的小子,若是落到我這個廢人手中,成天随着我一起煉藥,你會不會覺得可惜?”

一瞬之間,文軒竟被堵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祁繼白自然也不會真等着他回答,只揮了揮衣袖,便飄然離開了此處。

文軒在原地多站了片刻,不禁搖了搖頭,而後才又回到簡易那邊去。

“師兄!”簡易忙不疊撲了過來,“剛才怎麽了?”

“去見了見那個被派來看你表現的人。”文軒笑着問他,“你知道是誰嗎?”說完也不等對方回答,便報出了答案,“是丹鼎院的祁師叔。”

“祁師叔?”簡易頓時一臉微妙的神色。

“怎麽?聽說過嗎?”

“自然聽過的,丹心苑的祁繼白……”

文軒猛地在他額頭上敲了一下,“現在是我們水雲宗的。”

簡易哎喲一叫,頓時極誇張地捂住了額頭,“是是是,我錯了,他早就離開丹心苑了,現在是我們水雲宗的。”

文軒這才露出滿意之色,伸手将簡易裹入了遁光之中。

飛到半路上,文軒目光又往下一瞥,正好看到一行人正從宗門外面走來。其中一個,正是前幾日被叫去探那上古洞府的石不悔石師弟。

他們都已經回來了?

文軒一下子只覺得雙喜臨門,喜不自勝。

既然探那上古洞府的的人已經回來,那他能修習的功法,可是有着落了?

等到了外門的地界裏,文軒将簡易放回到他那小屋中,便急不可耐地又轉了身,準備回去找到人問詢一二了。

“師兄。”簡易卻在後面叫住了他,仿佛閑話家常般,不經意地問了一句,“你可知那祁長老當初離開丹心苑的時候,說過些什麽嗎?”

文軒離去的遁光不禁滞了一滞。

這個事情,他當然是知道的。當日祁繼白所說之話,脍炙人口,在修真界流傳甚廣。

——“宗門負我,我憑何不負宗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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