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中心醫院的單人病房外,柯萊攬着母親靜靜等待醫生的診斷結果。柯太太的精神不是很好,但卻一直反過來安慰柯萊讓他不要擔心。

柯萊捏着母親的手,只覺得像握着兩塊冰。

“你爸爸的血壓一直很穩定,每天都有吃醫生開的藥。今天回來他說有些累,我就讓他吃完飯去躺一會兒,結果我進房的時候發現怎麽叫都叫不醒他……”

柯太太臉上滿是自責,嗫嚅着重複。

“我為什麽要看那個電視劇呢,我要是早點上樓睡覺就好了……”

“媽,這跟你沒有關系,你就算睡在一旁也沒辦法避免。”柯萊拍着母親的肩膀。“爸爸沒事的,你不要亂想了。”

“對對對,你爸爸不會有事的,小囡你也不要緊張。”柯太太用力反握住兒子的手,又去叮囑田嫂,“阿田,也不要緊張。”

“太太,我不緊張。”田嫂紅着眼睛說。

不一會兒病房的門開了,中心醫院的李副院長帶着一幹醫生走了出來,柯萊和母親等人見此立刻迎了上去。

李副院長和柯父柯輔晁也算老朋友了,自不會敷衍對待,于是代替神外的主任将檢查結果告訴了他們。

“煙霧病……是什麽病?”柯萊意外。

柯太太也說:“不是高血壓中風嗎?”

“不是高血壓,但特別被容易誤診為腦中風。煙霧病是一種慢性進展性、閉塞性腦血管病,發病時腦部血管狹窄痙攣會呈現煙霧狀,因故得名。”

李副院面色沉重地對柯萊丢了一堆專業名詞,柯萊當然聽不懂,但是他抓住了副院話裏的關鍵詞。

“……這種病目前雖已不算罕見,但發病原因不明,也沒有直接根除的特效療法,國際上對其也都在摸索階段……”

“不能治?”柯太太眼中閃過驚懼。

李副院急忙安撫:“不是不是,只是個例雖多,但并非全具有參考性,我們還需要根據輔晁的情況來進行商議,看要如何進行手術。”

“要手術?多久可以手術?手術前他會醒嗎?”柯萊問。

李副院看了一眼身旁的神外主任,搖了搖頭:“我們會盡快給出治療方案,目前他已經出現了腦出血的症狀,應該暫時不會醒……”

雖然醫生已經盡量用詞委婉怕刺激家屬的心情,但是在他們走後,柯太太還是白了一整張臉,久久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柯萊讓田嫂趕緊去給母親倒杯水,父親的病房不能進入,柯太太又不肯離開,柯萊只能在隔壁又給開了一間讓母親休息。

想是顧忌着兒子的心情,柯太太好幾次眼淚都在眼眶打轉了,但就是沒有哭出來。柯萊陪了她大半夜,天快亮時,母親才勉強睡了過去。

柯萊從病房出來,疲憊地沿着樓梯慢慢地往下走,和一個人擦肩而過時,他忽然回頭叫了一聲。

“先生……”

這裏是VIP病區,出入的人群相對都有些身份,那個被叫住的男人果然一表人才,在看見柯萊時臉上更露出一絲驚訝來。

不過柯萊卻沒有注意,只是困難的彎起嘴角道:“不好意思,請問,你有帶煙嗎?”

男人頓了一下,慢慢從口袋裏摸出了一包遞過來。

柯萊抖着手從裏面抽了一根,然後把剩下的還了過去。

“這個你也拿上吧。”對方見他要走,竟然又摸出一只打火機來。

柯萊卻拒絕了:“我有。”

走到樓下,他尋了一處露天的角落靜靜地站着,将煙叼在嘴上後,從褲子口袋裏掏出了一只雕着精致風鈴草的複古金面打火機,啪得點了起來。

柯萊會抽煙,但他卻很少抽,身上若沾了煙味噴多少古龍水都蓋不掉的。但是現在他卻每一下都深深吐吸,想讓那嗆人的滋味麻痹身體麻痹感官,也讓那朦胧的煙霧将自己徹底籠罩,乃至消失……

********

唐嶼已經連續三天在野熊都是一個人訓練了,聽着幾位壯漢在自己身後讨論柯萊不在,自己連好酒都喝不到的時候,唐嶼忽然一記重錘,直接把沙包捶漏了……

望着那嘩啦啦往外流沙碗口大的一個破洞,壯漢們集體:“……”

唐嶼脫了拳套,将毛巾摔上肩膀直接去了淋浴間,沖洗一番後,他上了自己的車,然後給盧熙去了一條“一會兒到你家”的消息,直接踩下油門将車飙了出去。

不同于那天送柯萊回家時的溫吞,唐嶼今晚這車開得那叫一個爆烈,要不是他走得全不是交通要道,估計左右漂移的幅度能把其他路過的人車都碰到天橋上去。

——滋!的一聲刺響,越野在盧熙家的別墅前停了下來。此地前後左右已被各種豪車停滿,唐嶼卻看準了一塊空擋,硬是把車身擠了進去,差個幾毫米就要把人家的蘭博xx、法拉xx擦掉一大塊車皮。

早已接到消息的盧熙侯在了大門口,他明明身材魁梧健壯,并不比唐嶼要差上多少,可見了氣勢洶洶的對方,立馬收了英武的表情,二話不說先道歉。

“你給我發信息的時候我這些朋友已經在家裏了,我要早知道你來,肯定不會讓他們進門。”

唐嶼只是點點頭,直接走了進去。

果然如盧熙所說,偌大的客廳裏男男女女擠作一團,随着狂放的背景音樂舞動着。有些已經微醺的,一見唐嶼,便以為是同來參加趴體的朋友,不由尖叫高興着要往他身上撲,一邊還大嘆盧少有這麽優的對象都不知道拉出來看看。

結果還沒接近唐嶼就被盧熙全給掃到一邊了,盧熙讓唐嶼先上樓,等自己把這兒都收拾了再找他去。

結果,唐嶼卻沒有如往常那般對這樣的社交場合避如蛇蠍,他找了個不甚起眼的沙發一角坐了下來,還讓盧熙給他一杯酒。

盧熙當然不會給,也當然看出來了唐嶼異樣,他急忙一屁股坐在了唐嶼的身邊,一臉興致勃勃地想知道有什麽事兒能讓唐大少爺一反常态。

唐嶼不理他的刨根問底,只說:“東西呢?”

盧熙恍然,離開片刻回來時手裏提着一只不小的相框。

“你什麽時候對這種裝逼的玩意兒感興趣了?”

盧熙是做進出口貿易的,是唐嶼在A國時的同學,盧家和唐家也算世交,所以對方一開口,盧熙就屁颠颠地給他弄來了。

唐嶼掀開皮罩,瞅了眼裏面的高仿畫,滿意地一把抓了過來。

“哎,你小點力氣,這東西可不經折騰。”就算是仿品那價值也差不多夠換這半套房子的了。“對了,你還沒回答我呢。”盧熙不依不饒,卻怎麽都得不到唐嶼的答案。他正着急,偏還有不長眼的不停地找借口往這兒湊,煩得盧熙差點沒打人。

“盧少,我昨個兒又失戀了,難得見到個帥的,你就這樣對我啊……”那人也是喝多了,沒那麽容易打發,索性刷起了無賴,一雙眼全釘在唐嶼的身上。

盧熙被氣笑了:“你自個兒是男人,還眼瞎的老找不着靠譜的男人怪得了誰,這個也是你能想的,趕緊滾。”

“我不滾,這個太好了……滾了就找不着這樣的了……”

“誰說的,我今天就在醫院看見一個,不是混血,但真不錯,半點不比我身邊這個差,但是……好的卻未必看得上你。”

“在哪個醫院?!”

見對方還真來勁,盧熙直接一腳将人踹走了。回頭見唐嶼還坐在那兒擺弄那幅畫,只是動作輕了不少。周圍燈色迷離,不乏各色美人,他卻跟在廟裏似的毫無所覺。

盧熙忍不住說:“哎,你就真沒想找一個?女的沒興趣,男的也行啊,我剛說的那個可沒騙人,真挺好的,我過兩天還要去,如果遇上了,我替你打聽打聽?”

說到一半似乎想起來了。

“不對,那人你應該見過……”

盧熙的自言自語卻讓唐嶼猛地擡起了眼。

“你說誰?”

盧熙道:“就是上回在餐廳,那個送了我一束花,說你很有意思的啊,你肯定忘了……”

沒想到唐嶼卻把剛才那人的話重複了一遍。

“在哪個醫院?”

盧熙被他的目光吓了一跳,但還是坦白道:“中心醫院VIP住院部……他應該是去看病人的……我看他心情不好,大概是親人或者朋友病了吧。”

話音剛落卻見唐嶼利落地起身走了,比來時還突然。

“哎,你的老虎圖不要了?”盧熙喊他。

唐嶼說:“先放你那兒。”

********

柯輔晁的病房外圍攏了不少人,很多都是花貍的員工,還有各方世交聽說柯父病了,一早就趕來探望的,雖然看不到人,但大家還是等待着不願離開,除了想探聽消息,怕萬一有什麽不測會引起市場動蕩的,大部分人還是真關心柯總的健康,畢竟柯輔晁大方又上道,大家都喜歡和他做生意。

柯萊請了柯父的助理去招待他們,自己則陪着母親暫不見客,直到李副院拿來柯父的治療方案。

“什麽叫沒有很大把握?”柯萊沒讓母親聽這些,他選了個單獨的場所和李副院聊。此刻柯萊眉頭緊皺,臉色從未有過的深沉。

李副院斟酌着語氣道:“阿萊,我也很想用些冠冕堂皇的話來安慰你,但是現在沒有外人,我不得不将最壞的情況實話實說,這個病即便沒有任何症狀,治療起來都不見得能根除,而你父親發現時已經不算早了……”

“所以李叔叔你的意思是,醫院雖然要為他動手術,但是我父親也不一定能好?”

“他有一定的幾率可以康複。”

“有多少?”

李副院道:“我……說不好,四成吧。”

柯萊表情反而鎮定了下來:“這四成的把握是他能恢複如初嗎?如果不能,後遺症是什麽?”

李副院猶豫了下:“就跟中風一樣……”其實還要嚴重,煙霧病發展到後期會失去行動能力,失語甚至失明。

“也就說,不動手術他不會好,動了手術,他以後也未必會好……”甚至根本沒有以後。

見柯萊模樣,李副院自然要勸:“也許我們可以樂觀的想,還是有成功的希望的。”

柯萊難得這樣咄咄逼人:“誰敢保證?!我不敢賭,李叔叔如果你是我,你敢嗎?”

副院長無奈:“我能理解,但是現在沒有給你選擇的機會了,中心醫院是國內最好的神外之一,我們的醫生也是最好的,阿萊,你應該有點信心,你母親和你父親都在等你的抉擇,你好好想想吧……”

好好想想吧。

靠在窗臺邊,柯萊腦海中反反複複閃過這幾個字。煩躁地伸手摸向口袋,卻發現這兩天自己帶來的煙早已不知不覺抽完了。柯萊只能拿出打火機,一下一下摩挲着其上的風鈴草,仿佛能從中找到一些什麽安慰。

柯萊第一次覺得如此迷茫,好像進一步退一步都是錯,而他連一寸都錯不起,他不知道該怎麽辦,他很想有一個人來告訴自己該怎麽辦……

柯萊一手握着打火機,一手在褲袋中緊緊的捏着電話。

他這兩天一直忍着沒有去看通話記錄,沒有看任何信息,他和那個人,暧昧時那麽美妙,但真正抽身出來去看,他們之間的關系其實什麽都不是。柯萊不是專業的醫生,他沒有資本不相信李副院的話轉而去向唐嶼求助,那樣反而會将壓力加諸到對方的身上,唐嶼沒必要承受他這樣渺茫的希望,他不是神。而柯萊也害怕,最後從他身上得到的也只是失望……

然而現在,他卻動搖了。

柯萊發現自己未必需要那個神通廣大無所不能的“唐醫生”的指導意見,他需要得是“唐嶼”,哪怕不說話,哪怕臭着臉站在自己面前,譏諷他一句“苦着臉幹什麽,膽小鬼……”都好。

比自己一個人,都要好……

柯萊真真切切的感覺到,他在想念對方。

想念唐嶼……

将手機拿到面前,柯萊摸索着按開了通訊錄,對着“唐醫生”那個號碼遲疑了幾秒後,終于摁下了通話鍵。

沒多時,一串清脆的鈴聲就在不遠處響了起來,與此同時響起的竟然一下一下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柯萊一愣,往前方擡起頭去,就見這幾天常常徘徊在腦海的熟悉的身影此刻正朝自己快步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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