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長門宮 (1)

陳蹻攔下窦太主,道:“娘,現在不好進宮去,天已經黑了,別說宮門禁了,就算娘現在進去,也看不見皇上。這東西事關重大,不能交給任何一個人,恐怕見不到皇上,太後那裏就會聽到風聲的,到時候不好辦。”

窦太主仔細一尋思,似乎是這麽回事,現在朝廷裏皇宮裏有多少都是王太後的人,自己進宮去見不到皇上的話,很可能會被王太後聽到風聲,那樣就大事不好了。

陳蹻道:“咱們還是靜待一個晚上,明兒一早,母親再進宮去不防。”

窦太主點頭道:“蹻兒說的對,咱們就等一晚上,明日宮門一開,就進宮去,保證救得下來窦嬰。”

窦太主又寬慰了一會兒窦嬰的內人,這一晚上,對方是擔心的不能入睡,而窦太主和陳蹻則是興奮的不能入睡。

窦太主怕遺诏有閃失,連睡覺都手裏攥着它,第二日天剛亮,大家就都起了床。

窦太主将遺诏仔細包好,揣在懷裏,然後讓陳蹻去找人備車,把窦嬰家的內人留在府裏頭,自己帶着陳蹻往宮中去了。

今日是逢五,需要上朝,劉徹雖然是大病初愈,但是朝政已經完全接手過來,嬴政已經不臨朝了,可是王太後仍然繼續臨朝,無非是一有什麽事情,需要派出去閑差了,王太後就會想讓自己家的人出去。

一些蠅頭小利,劉徹也就不看在眼裏了,能忍就忍過去。

嬴政還不知道窦太主手中有遺诏的事情,窦太主和陳蹻進了宮,正好趕上皇上去上早朝,有差不多一個多時辰的空當,窦太主說要去椒房殿看看嬴政,陳蹻生怕嬴政搶了自己發現遺诏的功勞。

就對窦太主道:“母親先不要去和妹妹說,人多嘴雜,雖然妹妹一定不會透露出去,但是萬一椒房殿哪個下人說了出去,豈不是壞了大事?”

窦太主覺得陳蹻說的有道理,也就沒去椒房殿。

嬴政都不知道他們兩個人進過宮。

若是嬴政知道窦太主手中有遺诏,也絕不會讓她就這麽冒冒失失的直接進宮來。

要知道,遺诏是一把利器,能将王太後扳倒臺,但是王太後在宮中混了這麽些年,怎麽可能傻到別人想要扳倒自己,還無動于衷。

這封遺诏最厲害的時候,莫過于沒有拿出來的時候,只要一拿出來,就沒有退還的餘地,和王太後撕破了臉皮,也要講究時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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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徹下了朝,有內侍來找田蚡,田蚡聽了幾耳朵,心中登時沉了,那內侍來說的不是別的,正是窦太主似乎拿了什麽東西,要進宮面見皇上。

田蚡是隐約知道有遺诏這麽回事的,但是具體并不清楚,遺诏上寫的是什麽也不清楚,但是這個時候拿出來,想必就是為了窦嬰的事情,窦嬰的對家是自己和王太後。

田蚡走出承明殿,正好瞧見劉徹正要上車,有人來和他禀報事情,田蚡心中知道,必然是有人來通報,說窦太主求見。

田蚡當下有些慌,随即快步走出承明殿,王太後下了朝,還沒有來的及走,就被田蚡攔住了。

田蚡火急火燎的,壓低了聲音,湊過去道:“大事不好了姐姐!”

王太後看他火燒屁股的模樣,笑道:“有什麽事情能不好了?”

田蚡看了看左右,王太後讓騎奴內侍和宮女們都退到一邊去,田蚡這才道:“姐姐,先皇駕崩的時候,曾經給窦嬰留了遺诏,剛才有人跟我說,窦太主進宮來了,要面見皇上!”

“遺诏?”

王太後吃驚道:“我怎麽不知道有什麽遺诏?有遺诏為什麽要給窦嬰?還弄個密诏,神神秘秘的。”

田蚡道:“當然不能讓姐姐你知道,兄弟我推斷,這個遺诏上面,多半說的就是你這個太後啊!”

王太後更是吃驚,道:“說我?說我什麽?”

田蚡已經顧不得詳細解釋,将王太後推上車去,然後自己也矮身進了車,探頭讓騎奴駕車,道:“尚書大行。”

王太後見他這樣急,道:“眼下車裏就咱們二人,你總說了罷?”

田蚡道:“好姐姐啊,你難道不知道,先皇最怕的只有兩點,一來是諸侯,二來是東宮,七國之亂的教訓很大,先皇在駕崩之前就為皇上鋪好了路,但是東宮不同,先皇如何能鋪路?東宮代表的就是外戚,東宮的勢力一大,必定讓皇上疑心。先皇這是留了一手!我先前聽人和我說起過,灌夫喜歡喝酒,喝醉了的時候曾說窦嬰手裏握着太後的脈門,這個脈門,就是一封遺诏!”

王太後聽了直發愣,道:“我怎麽了?我給他們劉家盡心盡力了這麽多年,他死了還要防着我?還要害我?讓我兒子害我!”

田蚡見王太後的表情,趕緊壓低了聲音,道:“小聲些!小聲些……叫別人聽見了,這可是大不敬之罪。”

田蚡說罷,又道:“咱們現在就去尚書大行,不管他窦嬰手裏的是什麽,先燒了再說!”

“對……對,燒了它……我在劉家受了多少苦啊,彘兒是我兒子,他還想讓我自己的兒子治我的罪?”

田蚡道:“姐姐你先別想太多,萬一遺诏上并不是這麽說的呢。”

王太後氣的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只覺得自己非常委屈,本以為太皇太後死了,自己就能坐穩東宮,她萬萬沒想到,景帝竟然還留了一招在後面。

二人到了存放诏書的檔案處,沒人敢攔着王太後,況且還有丞相跟着,王太後一臉陰沉,讓人帶他們進去,随即就讓旁人都退了出來,不到片王太後和田蚡也退了出來。

衆人恭送太後,也沒有什麽別的事情。

但是誰也沒想到,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王太後竟然把存檔在尚書大行的遺诏給拿走了。

遺诏一共兩份,為了可以看出遺诏的真僞,會在尚書大行存檔一份,另一份則在窦嬰手上,這份已經由窦太主帶進宮中。

而王太後拿走的也正是這份存檔。

遺诏一拿出來,劉徹必然會叫人調閱尚書大行,如果有存檔,那麽遺诏就是真的,百官要按照遺诏行事,但是若調閱尚書大行,發現沒有存檔,那麽這份遺诏就是僞造,僞造遺诏可是殺頭滅門的重罪。

王太後和田蚡拿到了遺诏,在車上就忍不住打開來瞧。

王太後兩手打顫,展開來,就見上面的字并不太多,但是意思已經分明,說皇上年紀尚輕,由太皇太後監國,一旦太皇太後去世,由命窦嬰輔國,在适當時機,做适當之事,如果有必要,也可以處理東宮。

在最後還特別着重的說明,這份遺诏可保窦嬰一家無恙。

王太後氣的手直抖索,田蚡臉色煞白,道:“萬幸,萬幸!還好是咱們拿到了。”

王太後沒有說話,只是胸口上下起伏,猛地劈手去撕,遺诏是錦帛所制,自然撕不壞。

田蚡攔住她,道:“姐姐,回了東宮,一定不要讓任何人看到,燒掉它!若是窦太主沒有拿出遺诏,那就算他們識相,若是窦太主真的将遺诏獻給了皇上,那就別怪咱們心狠手辣了,窦嬰一家老小的性命可不是咱們害的。”

王太後看了田蚡一眼,道:“你先走罷,不要和別人說咱們去過哪裏。”

“是是。”田蚡讓人停了車,從車上下來,道:“太後要保重鳳體啊。”

王太後沒有吭聲,讓人放下車簾,騎奴駕車往遠處去了。

劉徹下了朝本身想去椒房殿的,一來看看嬴政,二來也去看看兒子。

結果還沒上車,就有內侍通傳,說窦太主進宮來了,在宣室閣要見陛下。

自從太皇太後去世,窦太主還沒有進宮來過,畢竟宮裏頭也沒有窦太主要看的人,王太後又過河拆橋,窦太主也沒有進宮的必要性。

這會兒突然進宮來,劉徹知道她一定是有事,就讓車仗往宣室閣去了。

陪同窦太主的自然還有陳蹻,劉徹走進宣室閣,二人跪下來拜見,劉徹讓他們起身,二人卻不起來。

窦太主道:“我這次來,是有一樣東西,想要面呈皇上,只有皇上看完,我才能起身。”

劉徹看她說的這麽嚴肅,就讓李延年把東西呈上來。

李延年将布包放在桌案上,将結子解開,裏面赫然一張錦帛。

劉徹是見慣了聖旨的人,自然一眼就看出來這是什麽,當下拿起來展開,這一看登時愣住了。

劉徹看罷了,将遺诏折起來放在桌案上,對窦太主道:“這件事情,都有誰知道?”

窦太主道:“因為事出重大,除了犬子和窦嬰的內人,再沒有人知道。”

劉徹站起來,快步走到窦太主面前,道:“你知道你把這個拿出來,意味着什麽嗎?”

窦太主覺得有利器在手,并不用害怕王太後,就道:“我只是個婦道人家,不知道什麽利害關系,只知道窦嬰一輩子忠心大漢,結果落得牢獄之災,況且他什麽也沒做錯。”

劉徹似乎有些拿不定注意,看了窦太主和陳蹻一眼,轉身坐回上手,思索了半天,最後道:“你們先回去罷,這個遺诏,朕會讓人去調閱尚書大行,若是如實……”

劉徹說到這裏,再也說不下去,揮手讓窦太主和陳蹻走了。

倆人出了宣室閣,陳蹻這才笑道:“母親,咱們既然已經将遺诏交給了皇上,就去椒房殿告訴妹妹這件好事罷。”

窦太主臉上也有喜色,當即和陳蹻去了椒房殿。

嬴政聽說窦太主和陳蹻來了,也不知今日是什麽日子,這兩個人竟然進宮來看自己。

窦太主一見面就拉住嬴政的手,笑道:“阿嬌啊,這回娘可揚眉吐氣一把了!”

嬴政不知他在說什麽,陳蹻笑道:“妹妹還不知道呢,剛剛我和母親進宮來,将一樣東西,交給了皇上,你猜是什麽。”

還不等嬴政去想,陳蹻也沒想讓他回答,道:“告訴你,竟然是先皇的遺诏!”

“遺诏?”

嬴政驚了一下,他從未聽說有什麽遺诏。

陳蹻笑道:“正是遺诏,先皇将一封遺诏留給了窦嬰,說太皇太後去世之後,窦嬰就可以拿着這個遺诏,廢東宮!”

嬴政登時心中一突,道:“遺诏呢?已經交給皇上了?”

“自然,”陳蹻道:“妹妹放心罷,我也知道這件事事關重大,所以特意小心謹慎,還是母親親自将遺诏交給的皇上,已經萬無一失了。”

嬴政當下面上有些沉,道:“萬無一失?尚書大行呢,你們去看過了沒有?若是尚書大行根本沒有這封遺诏,那要怎麽辦?”

窦太主和陳蹻驚了一跳,窦太主懂啊:“阿嬌啊,不可能罷?窦嬰把這封遺诏藏得可深了,若不是變賣家産準備去交贖金,還找不到這東西呢。”

陳蹻也連忙點頭,道:“是真的。”

嬴政道:“遺诏是真的管什麽用?王太後那面只要聽到一點響聲,萬一去了尚書大行,把遺诏調走,你們不僅就把窦嬰一家害了,自己也脫不開幹系。”

他話一說完,陳蹻登時臉色煞白,道:“不……不可能罷,王太後怎麽會聽說。”

嬴政道:“有什麽是不可能的,這宮裏上下,全都是東宮的耳目,現在外戚姓王,姓田,唯獨不姓窦!還不快去請皇上調閱尚書大行。”

陳蹻有些腿軟,不過還是踉跄着跑出去。

劉徹拿到了遺诏,心裏有些踟蹰,畢竟這封遺诏牽扯太廣,劉徹已經沒了去椒房殿的心情,就叫來衛青,商讨一下對抗匈奴的事情。

衛青之前在軍隊裏找到了一名從匈奴投降來的人,對訓練匈奴騎兵很在行,衛青請示過劉徹,劉徹就讓這個人來訓練漢軍的騎兵部隊。

衛青剛過來沒多久,還在彙報這些日子的訓練成果,結果陳蹻跌跌撞撞的就來了,李延年過來通報,劉徹一聽是陳蹻,心裏頓時有些不高興。

畢竟這個陳蹻,也就是臉皮好看些,嘴巴平日跟抹了蜜一樣,但是要才識沒才識,要膽識沒膽識。

陳蹻進來,呼哧帶喘的跪在地上,道:“皇後娘娘……請、請皇上立刻調閱尚書大行,恐怕遲則有變!”

劉徹一聽,心裏“咯噔”一震,他方才就顧着問窦太主,有沒有将遺诏的事情宣揚出去,卻忘了去調閱尚書大行。

劉徹當即站起來就往外去,道:“衛青,跟朕來。”

衛青也不知出了什麽事,趕緊趨步跟着劉徹往外走。

劉徹帶着衛青到了尚書大行,讓官員打開櫃子,果然不出所料,裏面竟然是空的。

劉徹頓時有些發懵,腦子裏一片空白,存放檔案的櫃子是空的,也就是說,遺诏是僞造的,不管遺诏是不是景帝的意思,它都是僞造的。

劉徹一口氣梗在喉嚨裏,他剛才還在想,其實這封遺诏寫的很含蓄,并沒有太露骨的說可以廢東宮,就算拿出來,制衡一下東宮的勢力也就算了,而且還能保住窦嬰,何樂不為。

只不過他沒想過,竟然有人快他一步,想要治窦嬰于死地。

劉徹沉着臉,面上幾乎能掉冰渣子,對官員道:“今天誰來過這裏?”

官員有些遲疑,擡頭偷偷瞥了劉徹一眼,并沒有說話。

衛青也看了劉徹一眼,他跟着皇上這麽長時間,劉徹的臉色從來沒有這麽吓人過。

劉徹盯着那官員,喝道:“朕在問你,剛剛誰來過?”

那官員立馬跪下來,打着抖的回話道:“太……太後和丞相來過。”

劉徹只覺得聽到這個答案一點也不驚訝,但是心中的憤怒卻已經達到了頂峰,胸腔之間似乎要炸開似的,劉徹只是冷笑了一聲,道:“好,很好。”

說罷了,轉身走了出去,衛青跟上去,道:“陛下,這是怎麽了?”

劉徹一邊走,一邊揉了揉額角,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嘆道:“窦嬰……怕是保不住了。”

衛青一聽,有些驚訝,道:“魏其侯不過是去廷尉署排查幾日,怎麽……怎麽就保不住了?”

劉徹沒說話,上了車,探頭對李延年道:“把田蚡給朕找過來。”

李延年道:“陛下,丞相剛才告病了。”

“病了?不是早朝還在麽?”

李延年垂首道:“這奴才就不知道了,只不過丞相大人确實告病了,就在皇上去尚書大行之前。”

劉徹終于明白了,又是冷笑了一聲,道:“好啊,丞相病了,以為病了朕就找不到他了……去東宮。”

騎奴應了一聲,李延年将車簾放下來,車仗就往東宮而去。

田蚡下了王太後的車,先去告病,說要回家休養,以防皇上找自己,随即又覺得心裏不踏實,跑到東宮去和王太後說話。

正說着話,就聽內侍通報,皇上到了。

田蚡吓得冷汗直流,趕緊躲在內室去,王太後因為燒了遺诏,心裏也有些害怕,當下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裝作氣定神閑的坐下來。

王太後剛剛坐在上手的鳳坐上,劉徹就大步進來了。

王太後看他的臉色,心中已經猜到了,窦太主必然已經将遺诏交給了皇上,恐怕皇上現在是來興師問罪的。

王太後想的不錯,劉徹确實是來興致問罪的,但是并不是告訴王太後自己有遺诏,要廢了東宮,而是為了她和田蚡私自調走遺诏存檔的事情。

劉徹寒着臉,進去之後也不請安,就只是站着。

王太後被他盯着半天,心裏有些發虛,硬着頭皮開口道:“皇上今兒是怎麽了?氣性這麽大,看這架勢,要找我問罪不成?”

劉徹沒說話,只是環顧了一周,似乎是在找人,王太後因為藏了田蚡在內室,所以就怕他看出什麽來。

當下站起身來,道:“皇上到底為的什麽事過來啊。”

劉徹終于開了口,道:“朕來找朕的好舅舅。”

王太後心裏打了一下顫,裝作無事,道:“田蚡并沒在我這裏,他不是告假了麽,這會兒估計在家裏休息呢。”

劉徹笑了一聲,道:“好啊,既然舅舅不在,母親又那麽偏袒舅舅,什麽事情和母親說也一樣。”

他說着,從懷裏拿出一樣東西,扔在王太後眼前。

王太後乍一看那東西,魂兒都飛了,吓得面無人色,那東西就掉在王太後的腳前,王太後都不用撿起來,也知道那上面寫的是什麽,畢竟剛在不久前,她自己才把這份東西的存檔給燒掉了。

王太後裝模作樣的道:“是什麽啊?”然後彎下腰将東西撿了起來,再裝模作樣的展開來看,最後裝模作樣的驚訝道:“這是什麽!這是假的!先皇怎麽可能這樣待我?彘兒啊,我是你親娘啊,娘待你怎麽樣,這麽多年來,你難道看不出來了?娘含辛茹苦的把你養大,助你登基,你可不能聽信讒言啊!”

劉徹從始至終都在觀察王太後的臉色,随即道:“娘才看了一眼,就知道是假的,是不是以前在哪裏看到過?”

王太後登時瞪大了眼睛,後退了一步,将遺诏拽在劉徹身上,嘶聲力竭的喝道:“你這是什麽意思?你是什麽意思!你在懷疑我,你竟然懷疑母親?我沒見過這種狗屁東西!這是假的,假的!”

劉徹眯了一下眼,道:“既然是假的,母親又何必如此失态呢?今天早上,母親和舅舅去了哪裏,拿過了什麽東西,難道記不清楚了?非要兒子給母親提點一下麽!”

王太後聽了,臉上的表情先是怒極,随即笑了起來,道:“彘兒,這确實是假的,若是真的,假的怎麽也變不成真的,難道你不清楚麽?”

劉徹看王太後臉上從怒變為喜,對方一定是琢磨出來了,存檔已毀,自己根本沒有別的辦法證明這個遺诏是真的。

劉徹看着王太後大笑,心裏一點一點的發寒,道:“母親,你就非要如此麽?”

王太後轉頭走到鳳坐跟前,道:“我并不是非要如此,是有人逼我,你也看到了,是有人逼我!”

他說着,似乎是想起了遺诏上的所述,頓時又是氣憤,一腳将鳳坐的軟墊踹翻。

王太後這本身是無心之舉,只不過墊子翻開,裏面竟然夾了一塊帛布,上面還有些字跡。她本身沒在意,但是上面有字跡,而且東宮一直是太皇太後住的地方,若是有東西,也必然是太皇太後留下來的。

王太後蹲下身,将布撿起來,粗略的掃了一眼,登時睜大了眼睛,随即轉向劉徹,手一揚,笑道:“彘兒,母親這裏也有東西要給你看,你來看,這是老太太,你的好奶奶留給你的。”

劉徹沒想到突生變故,就走過去兩步,将帛布搶過來展開看,頓時一陣天旋地轉,幾乎站不穩,上面是太皇太後的親手筆跡。

竟然和景帝的遺诏如出一轍,只不過主角從王太後換成了椒房殿的主人,陳阿嬌。

老太太在去世之前把劉徹叫到跟前,與他說了幾件事,有一件就是留心嬴政,老太太看的出來,嬴政并不是個簡單的人,但是他又怕自己多慮,所以只提點了一句給劉徹。

老太太将錦帛寫完,最終沒交給任何人,只是估計太皇太後也沒想到,最先看到這封書信的竟然是王太後,而且是在這個節骨眼上……

——

窦太主和陳蹻還在椒房殿裏轉磨,楚服過來道:“娘娘,李延年來了。”

嬴政心中有些狐疑,李延年一般是跟着劉徹,而楚服說的是李延年來了,不是劉徹來了,就覺得事情有點不對勁。

李延年是拿着聖旨來的,衆人跪下接旨,讓窦太主和陳蹻,甚至是嬴政都沒想到的是,聖旨的內容,卻是說陳皇後把持朝政,廢皇後,收回玺绶,令廢後阿嬌退居長門宮。

窦太主聽罷已經愣了,道:“不對,為何廢掉我的女兒?”

李延年規規矩矩的宣讀完聖旨,只是道:“太主,您就請好罷,這還是皇上百般争取來的,太皇太後的谕旨,王太後的意思,誰敢違抗?”

嬴政沒想到有這樣一劫,他極力避免廢後的命運,只不過他什麽都算到了,無論是名,還是望,就連皇上的寵愛也是集于一身,但事情仍然向着不可逆轉的軌跡延伸下去。

劉徹沒有去椒房殿,李延年說的不錯,廢後還是努力争取來的結果,若是按照王太後的意思,那就是讓嬴政和窦嬰一樣,殺頭棄屍。

劉徹有些疲憊,下完了聖旨之後就讓李延年備車,要去牢裏一趟。

窦嬰沒想到皇上會親自來看自己,有些受寵若驚的跪下來請安,卻見劉徹的臉色不對勁。

劉徹隔着牢門,并沒有讓牢卒打開,只是席地坐下來,淡淡的開口,這種時候,劉徹的心中有些死寂,道:“窦嬰……你知道麽,你為了保灌夫,可謂是盡心盡力,但是……你不知道,灌夫的事情牽扯出了多少事情。”

窦嬰越聽越覺得事情不對勁兒,道:“陛下,到底是怎麽了?”

劉徹只是很平靜的看着窦嬰,道:“先皇可是留給了你一份遺诏?”

窦嬰一怔,他沒想到這件事劉徹會知道,這件事不論自己還是太皇太後,都是一直保密的,而且在太皇太後走了之後,應該也只有自己一個知道,但還是老實的回話道:“是。”

劉徹道:“你可知道,這份遺诏,已經被窦太主呈給了朕?”

“什麽!”窦嬰驚道:“卑臣不知,這不是卑臣的意思。”

“不管是不是你的意思……”劉徹嘆了口氣,喉頭滾動了好幾下,才道:“不管是不是你的意思,這份遺诏已經被呈了上來,已經公諸于衆了,但是窦嬰,但是……”

劉徹看着窦嬰,道:“但是尚書大行……沒有這份存檔。”

窦嬰“哐啷”一聲抓住欄杆,道:“不可能!皇上,你要信我,這絕對不可能,遺诏的确是先皇給我的!”

劉徹猛地長身而起,也抓住欄杆,道:“窦嬰,朕信你,但是朕要告訴你,尚書大行沒有,沒有這份存檔!現在已經有人在彈劾你僞造遺诏了……”

窦嬰全身突然洩了勁兒一般,頹然坐了下來,劉徹道:“還不止如此,因為你的這件事,朕剛剛已經下了聖旨……廢皇後,收玺绶。”

“皇……上?”

劉徹也跟着坐下來,道:“朕無能,朕誰也保不住。”

“皇上……”窦嬰擡起頭,看着劉徹道:“皇上不要說這樣的話,您尚年輕,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下去,相信先皇将朝廷交給皇上,一定也是相信皇上可以勝任的,不像老臣……不像老臣……只是,只是老臣連累了皇後娘娘。”

劉徹道:“朕心裏頭不好受,倒是希望你現在罵朕,痛罵朕一頓!”

窦嬰笑道:“皇上,太皇太後的磨練您都已經淌過來了,又何在乎王太後給您的磨砺呢……先帝料到了一切,只是先帝卻料錯了一件事,那就是……皇上根本不需要任何人來輔國、監國!”

窦嬰說着,退後一步,深深的拜下來,道:“老臣一輩子也沒能為皇上分憂多少,下到地下,也愧對先皇的信任,臣……汗顏啊。”

劉徹坐在地上,看着窦嬰一面笑一面哭,一下、兩下、三下的向自己跪拜磕頭,劉徹眼睛登時有些酸脹,只能坐在牢房的地上,隔着欄杆,注視着窦嬰一下一下的磕頭,聽着那輕微的“咚咚”聲,突然想到嬴政和自己說的話,做帝王,要能忍,要能狠。

劉徹從地牢出來,他能去見窦嬰最後一面,卻不敢去見嬴政一面,雖然劉徹曾經懷疑嬴政,也曾經覺得他幾乎功高震主,如果繼續讓他參與朝政,恐怕嬴政就已經不是第二個呂後可以形容的了。

只是劉徹從來沒有想過要殺嬴政,或者廢了他,王太後拿着太皇太後的谕旨,還是劉徹答應不再追究田蚡的事情,才保下了嬴政的性命。

這種樣子的求全,讓劉徹怎麽去見嬴政,或許再過幾年,等劉徹的勢力足夠孤立東宮的時候,再把嬴政從長門宮接回來。

劉徹想的好,王太後和田蚡也想到了這點。

田蚡道:“依我看來,這個陳皇後可比窦嬰要難纏,皇上的心思現在還在陳皇後身上,怕以後會有反複,只要讓他出了長門宮,咱們以後的日子恐怕不好過啊。”

王太後冷笑道:“這還不好辦麽?當時他怎麽對待王恢的,現在咱們就怎麽對待他,豈不是簡單?”

田蚡道:“這……這件事恐怕兄弟我做不了,皇上雖然嘴上說不追究我的問題,但是肯定已經懷恨在心,這件事若是再由我來辦,皇上定然會找個機會就治我于死地的!”

王太後道:“你怕什麽?窦嬰馬上就要處斬了,看他們窦家以後還怎麽翻身,”

田蚡聽到窦嬰要處斬了,全身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哆嗦,僞造遺诏這個罪名可不小,窦嬰一家一百多口人,也算是田蚡親手推上了斷頭臺,讓他聽了怎麽能不害怕。

王太後笑了一聲,道:“最可惜的就是窦太主一家,他女兒進了長門宮,窦嬰又要被斬,窦太主除了進出皇宮的門籍,就沒什麽事兒了,太可惜了。”

田蚡道:“姐姐呦,咱們見好就收罷,免得皇上跟咱們過不去。”

嬴政從椒房殿搬到了長門宮,這裏的擺設他非常熟悉,并不是因為他在這裏居住過,而是嬴政曾經在這裏,看到一個形容憔悴的女子,嘴裏唱着“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遙以自虞”,最後抑郁而終。

而嬴政卻變成了這個女人,頂着陳阿嬌的殼子,在椒房殿中建立着自己的勢力,只不過當他有了人心,收服了人才,一切只剩下最後的一步,事情卻急轉直下。

嬴政眯了眯眼,望着殿外面,突然有個侍女走進來,道:“娘娘,王太後派人來看您來了。”

——

窦嬰因為僞造遺诏,殺頭棄市,棄市于渭城,魏其侯府一家一百餘種,均被斬首。

劉徹張開手臂,讓李延年幫他整理好袖子,這才扶了扶冕旒,出了寝殿,上了車,往承明殿去了。

百官早早的位列承明殿門口兩側,劉徹的車仗一到,百官跪下山呼萬歲,劉徹下了車,往殿中走,東宮王太後已經坐在了上手的鳳坐上,繼續臨朝。

百官見禮之後,田蚡禀告了魏其侯被處斬的事情,承明殿上一時間一片死寂。

劉徹喉頭哽了一下,只是一瞬間,突然對田蚡笑道:“丞相,你的病好了?”

田蚡沒想到劉徹有閑心追究自己裝病的事情。“這……這……啊回皇上,卑臣的病,确實好了。”

劉徹繼續笑道:“依朕看啊,滿朝文武之中,丞相總是生病告假,禦史大夫韓安國最近身體也不好,傳出去還以為朕的朝廷都是老不中用的,還以為朕剝削你們這些老臣。”

劉徹這樣說着,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冷聲道:“朕的朝廷,該換換了。”

王太後一聽,立馬道:“田蚡的病也好了,換官員的事情,皇上就交給田蚡去辦罷?”

劉徹沒有說話,只是微睨了王太後一眼,王太後心裏一哆嗦,不過轉念一想,窦嬰已經處斬,沒有人再讓自己害怕了。

皇上不說話,滿朝的大臣也不敢插嘴,王太後說出來的話沒人理,讓她面子上無光,尴尬的厲害。

劉徹隔了良久,才道:“這件事,再等等,朕心裏自有打算。”

他說完,仍然沒有人說話,劉徹看了一眼李延年,李延年趕忙朗聲道:“有事起奏。”

衆人無話,劉徹站起身來往臺階下面走,那意思是要下朝了,結果剛走了兩階臺階,一個內侍急匆匆的跑進來,“噗通”跪下來,叩首道:“皇上,廢後陳氏,已于昨夜病逝。”

劉徹有一瞬間腦子放空,根本沒有反應過來,倒是王太後看了田蚡一眼,田蚡也正看向王太後,倆人臉上均有喜色。

田蚡哪知道剛笑完,一擡頭,就見皇上也正眯着眼看着自己,心裏立馬就慌了,連忙低下頭去,就當沒瞧見。

劉徹想的很好,等過幾年,自己鬥得過太後了,将嬴政接回椒房殿來住,但是他想的太好了。

劉徹覺得,這一刻,他失去了所有的,不論是最先的儒生,還是忠心于自己的對應,亦或是心裏最在意的嬴政,只有當他真正成為孤家寡人的這一刻,劉徹才覺得,那以往的種種,似乎都太過于稚嫩了。無論是意氣用事的,大刀闊斧的,還是隐忍集勢的自己,都太過于稚嫩了。

劉徹一節節步下臺階,慢慢轉過身去,冕旒上的玉珠輕輕搖動着,敲擊出脆響。他就慢慢的用眼睛掃着承明殿上的燭臺,龍座,還有王太後和大臣們。

大臣們一聲都不敢吭,在這個殿上的人,都領略過嬴政的智謀和手腕,有佩服的,有害怕的,有忌憚的,有惋惜的,全都屏住氣息,目送着劉徹一步步走出承明殿。

劉徹上了車,李延年放下車簾,就聽車裏傳出皇上的聲音。

劉徹道:“出宮,去長門宮,朕……要去看阿嬌……去看朕的阿嬌姐姐。”

李延年嘆了口氣,道:“……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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