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宜悠的提議很快通過,牽起長生跟在爹娘後面,他們先去買肉。在肉市那邊,正巧碰到擺攤的周屠夫。

“沈四兄弟你還費這勁幹啥,咱們這麽熟,等會去我讓勇子把肉送到你們家。”

周屠夫話中透着一股子豪爽,跟來的周勇低下頭,偶爾趁人不注意,偷偷瞅着後面的宜悠。

“我們一家子既然都來了,也不麻煩虎子再跑一趟。”

沈福祥拒絕,再次買了雙倍的肉。趁着割肉的空擋,李氏同周屠夫媳婦聊起了天。周家就一根獨苗,因為上次宜悠落水之事,夫妻倆現在還有些忐忑。

萬一沈老四追究起來,報了官,那可如何是好。因此現在周家媳婦格外客氣,看到兒子那時不時瞅人家閨女的眼,她更是再客氣三分。

“周嬸子,我只知道咱們這五天一個集。附近其它地方,還會再趕集?”

“是啊,日子都錯偏開。縣城是明天,咱們這往北十裏地有個王莊,那邊是大後天。更遠的地方還有其它集,不過跑太遠不值當。”

宜悠用心記下來,李氏心思也轉過來。他們沒做生意的經驗,周家好幾輩可都是殺豬趕集的買賣人。跟人家多學點,以後自家也用着方便。

兩人交談甚歡,長生卻在一旁跳腳。宜悠摸下布袋,從裏面掏出一方手帕。帕子早已洗得發白,不過卻很幹淨。打開裏面正放着半塊切糕,是她早上特意留下的。

“你要是敢亂跑,被拐小孩的抓了去煮了吃。乖乖站好,姐姐給你好吃的。”

大棒加甜棗,本就聽長生話的姐姐安靜下來,一口口的吃着切糕。李氏回頭,見姐弟倆和睦相處,更是放心打問經商之事。

“二丫……二丫妹妹。”

結結巴巴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宜悠扭頭,是一直躲在肉攤後面的周虎。不同于雲林村其它孩子的黃瘦,周虎生在富庶的屠夫家,從小不缺肉和豬油,人也養得格外強壯。回憶着久遠前的事,周虎似乎格外喜歡欺負她。他力氣大,稍微動手就能弄疼她,久而久之兩人之間梁子越結越深。

打量着面前臉漲成茄子的周虎,宜悠心中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剛才手持大刀的穆然和眼前之人,誰的力氣比較大。

本能的偏向前者,她往後退一步,與周虎隔開半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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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不是故意的,還你。”

足足反應了三息時間,宜悠才分辨清這速度極快的一團話的每個字。看着跟個大姑娘似躲在車上的周虎,捏捏手裏有棱有角的荷包,他這是在道歉?

抽開荷包,裏面竟是幾塊碎銀,掂量掂量,大致有二兩。這錢剛好跟她落水求醫問藥用的差不多,這惡霸怎麽還轉了性子?

不過周叔已經做出補償,雖然現在她很缺錢,但也不能這樣收下。忍住肉疼,她不是前世眼皮子淺的沈姨娘,凡事有所為有所不為。

牽着長生走到車前,她将荷包放回去:“我已經好了,這錢你收回去就是。”

周虎一下站起來:“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禍是我闖的,錢是我自己攢的,拿自己的錢賠給你,我一人做事一人當。”

這麽大的動靜,直接驚動了割肉和聊天的長輩們。周家夫婦滿臉愕然,李氏走過來:“虎子,你爹昨天把肉算便宜,這事已經過去了。”

周虎鼓着腮,一個人生悶氣。周屠夫勸着:“抓藥的錢本該是我們出,虎子給了正好,你們也別再推辭。”

宜悠沒再開口,打量下周虎。魁梧的身材漲紅的臉,他似乎也沒記憶中那麽讨厭。沖着剛才他那番擔當的言論,她也該重新認識他。

按照她的設想,自家買賣肯定會越做越大,需要的肉會更多。周屠夫殺豬宰牛手法娴熟,性子耿直,值得拉攏。

留下荷包裏的一小塊銀子,她将剩餘的放回去,連帶荷包交給周虎。

“落水那天,也怪我選了偏僻水深的地方洗衣裳,這事我們一半一半。碎銀我收一半,這件事徹底揭過去,以後誰都不要再提。”

周屠夫拍拍她的肩膀:“還是二丫利索,就這麽辦!”

宜悠笑笑,掰下一半銀子朝爹娘看去:“爹、娘,周叔家的肉新鮮又好吃,咱們家以後賣包子肯定還得求。我想先把銀子放在那,算是預定了。”

沈福海是老實人,自覺占了周家便宜,此刻自是贊同。自打女兒懂事後,李氏心氣順,慢慢恢複了做少女時的鬥志。

摸摸女兒的頭,她笑道:“二丫真是個小財迷,銀子本就是你周叔家的,就是全還回去也不為過。”

本來心疼的周家媳婦,此刻露出了笑臉:“姐姐你還不知足,看二丫多懂事。”

兩家人皆大歡喜,見周屠夫收下碎銀,宜悠笑得更真心。人與人之間的交情得一步步來,前些年因為她不懂事,也因為奶奶和二伯的有意幹涉,爹娘竟沒幾個說得上話的故交。既然現在有機會,她就得一點點改變。

**

離開肉市,再去菜市。因為耽擱了一會,現在日頭已經升高。穿着棉衣走在人群中,宜悠很快出了一身汗。

但她現在正高興,也就不在乎身上那點不适。常買菜的商販都知道,太陽一高,暴曬後的菜的成色就慢慢不好看。萬一賣不出去爛在手裏,肯定得虧本。因此越到後面,菜越便宜。

他們家就剛好撿到漏,去年風調雨順,蘿蔔白菜大豐收。放在地窖一冬天,開春後天氣回暖,到現在馬上就要放不住。用了七成的價錢,沈福祥買下半車白菜。

油鹽醬醋又各買了些,回去時,沈家推車比來時還要滿。沈福祥弓着腰,“嘿吆嘿吆”的喊着號子,皺巴巴的臉上全是滿足和喜悅。

李氏抱着空空的木匣子:“錢還沒捂熱乎,又全沒了。”

宜悠将碎銀塞進去,銀子觸到木板,發出沉悶的響聲:“這還不簡單,娘又有錢了。”

李氏一愣,随即露出笑容:“這是虎子給你的,二丫,你看虎子那孩子怎麽樣。”

這下愣神的換宜悠,娘這麽問,還笑得一臉暧昧,傻妞也知道是什麽意思。

她和虎子?怎麽有種與狼共舞的感覺!不對,前世聽過得話本種,狼是孤獨堅毅的,虎子那模樣,不像老虎,反倒有點像書中畫得黑熊。

“娘,你說什麽呢。我今年才十五,哪會想那些。”

李氏晃晃匣子:“十五也不小了。”

一直吆喝的沈福祥停下來:“十五也不大,咱們二丫身量小,說十三也有人信。大道上人來人往,說那幹啥。”

“你們爺倆,大越可不是前朝,咱們女人的束縛少。我這也是為二丫想,周家在雲林村數一數二的好,十裏八鄉的,不知道多少有閨女的人家盯着虎子。”

宜悠跺跺腳:“娘~”

“二丫怎麽随了你爹那榆木腦袋,行了,看你臉紅成啥樣,娘不說了。”

宜悠松一口氣,雖然大越民風開放,太祖廢除了前朝裹腳、寡婦守節等一系列舊俗,女子地位得到很大提高。但前朝遺風尚存,一旦出嫁,這輩子大概就是嫁雞随雞嫁狗随狗。經歷過前世慘痛,一時之間她還不想找漢子。

**

一路走回雲林村,已經過了晌午。聽着潺潺的溪水聲,宜悠心情再次恢複平靜。

“福祥回來了。”

沈福祥頓下推車,同村民打着招呼。宜悠牽着長生,一路叔叔伯伯的叫着。

“福海剛朝你家那邊去了,你們回去保管碰到他。”

聽到這話,宜悠下意識地掃一眼車上滿滿的肉菜米醬,悠閑惬意的心再次緊繃起來。

“爹,你還記得我說過的那些話?”

沈福祥有些尴尬的點頭,雖然還在朝家走,但他腳下步子明顯放緩了許多。

宜悠跟着放慢腳步,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有這麽個兄長,最難受的其實是她爹。但這也沒辦法,爹這個一家之主一天不挺直腰板硬氣起來,他們家就得吃一天氣。

跟着放緩速度,她合計着二伯可能幹的事。二伯見不得他們家好,偏偏他是位高權重的族長。春耕的種、耕地的牛、澆田的水、養苗的肥……這一切都由族中統一掌管分配。他們家目前的境況,實在不适合直接撕破臉。

一路思緒繁雜,似乎一眨眼就到了家門。閘上的柴門前,臉色不善的中年人,正是沈福海。

“四弟,你可回來了。喲,帶回來這麽多東西,這下倒省了我的事。”

宜悠了然,這是要以物抵債。果然接下來,二伯沒有辜負她的期待。

“族裏已經商議好,每家三貫錢,趁着立秋割麥子前把族學開起來。你車上這些東西,就折半貫。趁着還沒進屋,一口氣随我搬回族裏吧。”

早就領教到他的無恥,宜悠沒說話,只是站在車前,定定的看着爹。她說了那麽多,剛才還在提醒,現在就看爹的了。

李氏打開柴門,沈福祥将車推進去放下,擡頭說道:“二哥,銀錢我會想辦法湊齊,這些東西不能給你。”

沈福海瞬間變了臉色,三十五年了,這個弟弟還是第一次正面毫不留情的拒絕他。小舅子打聽清楚賣包子的事,四弟在集上大出風頭,如今真是翅膀硬了。

頓了頓,他面沉如水的說道:“這是娘特意為你求的,她知道以你的本事湊不齊這三貫錢,才想了這麽個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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